醉花楼不愧是京城最大的酒楼,地处繁华地段,不仅从外面看去雕梁画栋,精致大气,里面的装潢也是别有洞天。
桌椅皆由上好的木料打造,整个大厅不过寥寥数张桌子,另外的半壁江山则是一座精心打造的舞台,其上数名舞姬展现着自己妖娆的舞姿,眼波流转眉目传情,妄图得到座下任意一人的青睐。
这酒楼的老板也算是有些来头,不然也不至于在京城混得风生水起。
“各位官爷吃好喝好,若是看中了台上哪一位,大可私下跟我透露。”庞大海满脸堆笑,肥大的手掌叠在一起,一副谄媚小人的模样,“我醉花楼没别的特色,就是漂亮姑娘多哈哈哈。”
这话说得在理,明面上醉花楼作为京城最大的酒楼,实则却是那些官家少爷公子暗地里寻欢的场所,不过是披了层光鲜亮丽外皮的青楼罢了。
但正是这层无关紧要的壳子,足以堵住世人的嘴,瞒住那些贵妇人的眼。
艾尔海森拈了桌上的一块糕点放进口中,嚼了两下就皱起了眉。
真是出乎意料的难吃。
“来,公子,奴家喂你吃啊。”
舞女坐在与他同期的一名进士怀中,扭动着纤细的腰肢,声音甜得发腻,纤纤玉指拈起一块糕点。
“真是好吃。”这位沈须沈公子一口就吞下这糕点,末了还舔了舔舞女的指尖,掐了一把她胸间的绵软,惹得佳人在怀娇喘连连,直呼‘公子你好坏’。
听着四周传来的淫言秽语,艾尔海森太阳穴突突得厉害,刚刚吞下的糕点难吃到引起他生理上的不适,后悔自己没能强行拒绝这次宴会。
不幸中的万幸则是这些男男女女还没有达到众目睽睽之下白日宣淫的程度,**上脑便会去找庞老板要个房间。
“庞老板,这就是你的不厚道了。”玉姓的那位世子揽着一名体态丰腴的舞女,享受着好几名舞女的伺候,眉毛一挑,活脱脱一副无药可救的纨绔子弟模样。
可他偏就是这场宴会的组织者,也正是金榜题名身负功名的‘进士’。
“本世子也算是你这儿的老主顾了,今日做东邀朋友来你这儿找找乐子,”玉世子脸色一变,抬手掀翻瓷盘,摔在地上碎成几块,糕点骨碌碌滚到地上,吓得他身旁那几名舞女一动不敢动,
“你就拿这些庸脂俗粉糊弄我们?!”
艾尔海森眼皮子一抬,看向这场闹剧。
平心而论,这群舞女的长相并不算差劲——不然醉红楼的生意早就一落千丈了。
不过也不及让人一眼惊艳的程度,只能说水准之上,距离那些天生的美人本就有些差距,落在这位从小惯见女人的世子眼中自然是庸脂俗粉了。
不过身为老顾客的他,应当是在这醉红楼见过更好的美人,才会说出这种话吧。
艾尔海森摸摸下巴,目光转向庞老板,打算看他如何应对。
庞大海听见玉世子的话,肥硕的身子一颤,脸上堆叠的肥肉挤作一团,笑容肉眼可见的僵硬了一瞬,小眼珠瞪大,随后目光躲闪。
“世子这就是说笑了,小人哪敢呢……”
“庞老板!”玉世子一拍桌,拂开身旁那堆莺莺燕燕,怒道,“你真当我是傻子吗?!”
“旁人我尚且不知,但今日,我可没见着那位锦绣姑娘。”
玉世子呵呵一笑,一脚蹬翻旁边的木椅。
“难道本世子不发火,你就不识好歹吗?”
听见他的话,庞老板抖得更厉害了,甚至嘴唇都在发颤。
这位爷在京城还真算得上是个惹不得的人物,自己虽说能靠着七拼八凑攀上些关系,但这些微末关系放在这位爷的身份面前自然是不足为道。这位爷只需动动嘴皮子,之后自少不了人收拾他这小老板。
艾尔海森对这位世子的身份自然也是不陌生,家世显赫,姑母是皇后,堂妹还是当今圣上最宠的公主。有这些依仗,在京城横着走也没多大问题。
他只是好奇,为什么庞老板看上去会那么……心虚呢?
人心虚的原因有很多,不过艾尔海森认为,此刻庞老板心虚,大概率与玉世子口中的‘锦绣’姑娘有关。
“锦绣锦绣,又是锦绣,那故作清高的破鞋有什么好的,还真当自己是良家姑娘要立贞节牌坊吗……”
不远处一位舞女把手中帕子一丢,低声咒骂道。
其余舞女虽然没有出声,但也都面露不快。
看样子这位锦绣姑娘在她的同事心中形象算不得好。
不过这也是正常的,虽然表面上舞女们共同处事,但实际上她们比起同事,更多该是竞争对手的关系才对。
艾尔海森不仅有些好奇这位‘力压群芳’让世子爷念念不忘的‘锦绣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了。
“若是世子爷真心体谅锦绣,大可留那些椅子瓷盘一条生路。”
一个女声自上传来,清冷无波,带着无尽的疏离淡漠感。
众人皆随着声音的出处抬头上望,一名女子扶着木扶手,一步步向下踏来。
她生的端正,难得的是五官中带着些许西域风情,眉眼间却不失中原人的精致秀丽,想来有几分异族血统,在京城中着实少见。
只是一入眼,众人就明白这名女子定然与底下这群莺莺燕燕全然不同,隐隐产生了兴趣。
而艾尔海森在见到这位锦绣姑娘后,不自觉皱起了眉头。
是的,锦绣自然同下面这些舞女不同,因为她们本质上就不是一类人。
他算是知道为何这些舞女要称锦绣‘清高’了。
的确,相比于这些舞女眼中不加掩饰的狂热和贪婪,艾尔海森只从锦绣眼中读出了厌恶与死寂。
尤其是在看向庞老板时,眼中甚至闪过一丝憎恶。
她像是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对外界的喧闹并没有兴趣。
“锦绣……”庞老板抹去脑门上的一头冷汗,试探着小声开口。
“庞老板大可不必叮嘱,锦绣自然知道分寸。”锦绣冷冷抬眼,打断了庞老板的话,“不会坏了规矩的。”
玉世子对于这朵高岭之花垂涎已久,平日间爱答不理,今日竟主动迎上来,也是咧嘴笑了。
他顺理成章地揽着锦绣的腰,对着庞老板喊了一句:
“庞老板,天字一号房还是给我留着的对吧。”说罢就领着美娇娘离开了。
而经历了这场小插曲后,多数人都对那突然出现,又被世子匆匆带走的锦绣姑娘留了心,得不到的终归会心心念念,自然也就没多大的心思继续玩下去了,加上东道主玉世子不知何时才会结束,也不好多停留打扰他的好事,不多时就各自散了。
艾尔海森也没有多留的理由,自然是随着人流离开这是非之地。
由玉世子主导的,宴请众金榜题名的学子们的祝宴,在他眼里,不过只是一场无趣的闹剧罢了。
无非就是那些王孙贵胄以高傲的姿态让寒门学子们融入他们糜乱生活的一种方式罢了。
至于有多少人能在这纸醉金迷中保持本心,那就不关艾尔海森的事情了。
路过周师傅家的烧鸡,顺手买上一只带回家垫垫肚子。别的不说,那醉花楼的饭菜是真的难吃,这大半天,他拢共也就吃了两块难以下咽的糕点。
若是诚心做酒楼生意,怕不是明天就会关门大吉。
——
醉花楼倒闭了。
就在第二天。
地处黄金位置的偌大酒楼被多名官差层层包围,酒楼的老板后厨乃至那些婀娜多姿的姑娘全数被关进了官府大牢。
艾尔海森应卯正巧路过,望见了这一幕。
着实有些壮观,让人不禁感叹世事无常。
那个一身肥肉的庞老板缩着脖子,畏畏缩缩,全然没有昨日所见那份大老板的风范。
艾尔海森驻足多看了一眼,随后抬腿打算离开,却不料被人认出身份,一下子喊住了。
“艾尔海森?”
喊住他的人是于大理寺任职的大理正邓梓蜕,年纪不算大,估摸着也就四十来岁,也算是年少有为。
“居然真的是你,”邓梓蜕见他回头,不免惊讶,“我还以为我认错了。”
按照惯例,艾尔海森或许该称他一声‘师兄’。
“听闻你中了探花?”邓梓蜕也是多年未见这位‘小师弟’了,开口寒暄道,“不枉你多年苦读,终是有了回报。”说罢拱手真心祝贺。
对于这位年少有为的‘师弟’,邓梓蜕心中是带着几分敬畏的。
他与艾尔海森都是师从上一任丞相王甫——一位学识渊博的学究,致仕后没啥别的爱好,就是爱教导些学生。寻常人若是没门道倒也进不了他门下。
老爷子之前是堂堂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即使致仕也带着一种文人傲气,教训起他们这些不成器的弟子也是丝毫不手软。
唯独有一人,常常让老爷子气的吹胡子瞪眼,却又拿他无可奈何。
那个名为艾尔海森的小少年,年纪轻轻就被家里人送来同他们这些即将参加科举的书生一同学习四书五经。
但小艾尔海森只耐着性子待了月余,此后便无了兴致,小声嘀咕‘没意思’,牵着祖母的手离开了学堂。
“看什么看!”王老爷子把戒尺拍的啪啪作响,气的眉毛都要竖起来,“你们以为同他一样吗?”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一想到艾尔海森如今的成就,邓梓蜕摇头,不免唏嘘,“当初老师说的真不错。”
“他说什么了?”艾尔海森对从前那个老头子还有些印象,毕竟人不坏,也算是他的第一位老师。
“老师说你看似离经叛道,但自有分寸想法,并不是单纯的恃才傲物,”邓梓蜕笑了,“日后若是真有想法,成就定然不会比我们这些‘天才’低。”
艾尔海森听完一愣,随后也笑了:“他倒真有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