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哈,大家都吃完了啊。”消失已久的阿莱夫教授姗姗来迟,身材壮硕的他正低着头钻过大厅的门檐向着餐桌走来:“抱歉,俗话说人有三急。”
蕾西幽幽道:“可你在盥洗室里待了足足半小时了……你其实就是单纯逃走了吧?”
阿莱夫教授面对少女的指控,连连摆手,粗长的眉毛微微上挑,力图让自己看起来正气凛然:“你可不要污蔑好人——厕所可是灵感迸发的圣地!所谓诗灵神授,排泄的通透感总能冲破灵感的桎梏!”
“请不要在餐桌旁提起这么恶心的话题——不过你说灵感?阿莱夫教授在……写书吗?”蕾西放下了手上的端着的茶杯,这可实在是件稀罕事。
那个大大咧咧五大三粗的阿莱夫教授居然会去写书?少女记忆里的阿莱夫教授是个名副其实的战斗狂人,甚至是少有的被学院冠以「魔女」之名的男性。
没错,「魔女」只是一个职阶,也可以是男性——这个称谓是身为学院院长的尤菲米娅定下的。蕾西曾经认真思考过如果阿莱夫教授接任了院长的职位,会不会给改成大魔男。
……虽然感觉听起来还不如大魔女。
“毕竟我已经不在学院任教了,可不能指望那点少得可怜的退休金生活。”阿莱夫教授搓了搓手指:“即使我退休了,在伊卢索学院的日子仍然能够让我写出很棒的点子——这就是信息差,我们所习以为常的很可能就是其他人感兴趣的。大多数的普通人都对这个世界的超凡一面抱有绮丽的幻想,而我只是把我所见过的那部分写下来罢了。”
“那您写了什么?在伊卢索的自传吗?”蕾西觉得,以阿莱夫教授的脑回路,大概书里会塞满了各式各样的战斗经历以及对自己的夸张吹捧。
不,不是大概——是一定。
少女觉得有些好笑,端起茶杯微微抿了一口水果茶,酸甜的果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阿莱夫教授在学院执行部任职的时候,就是一个极其张狂而恶劣的人,以至于屡屡被其他同僚投诉——包括但不限于辱骂其他的教授都是废物、独自一人外出钓鱼然后扛着鱼获在学院广场来回晃悠臭显摆、在舞会上用冰魔法精准的把冰水滴近所有人的衣领等等。
然而当他真的离开学院,大家对他的评价却出奇的一致:
一个性格恶劣的好人。
贬低其他人都是废物的同时独自抢走所有危险的任务、对学生严格却总是耐心的倾囊相授、对校园里被孤立的少女伸以援手、在毕业季一本正经的对所有人送上祝福——
干出这些事的却也是他。
就是那样一个矛盾的阿莱夫教授,退休之后居然会安安静静的写作?
令人惊叹。
蕾西总觉得,如果是阿莱夫教授,哪怕上了年纪,生活也应该会更加……波澜壮阔一些。
“其实这些年我已经写了挺多的……最近一本的话……《变身成为大魔男的我只想和她们保持距离》。”
“噗——咳咳咳咳……”
蕾西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慌乱间捂住自己的嘴又呛了个半死。
阿莱夫鄙夷的瞥了一眼正咳个不停的蕾西,用宽厚的手掌轻轻拍打少女的背,试图让她好受些:
“你至于那么大反应吗?年轻人时下流行的轻小说——总会用类似的标题制造噱头。如果你经常和年轻人交谈,就会发现大家其实都爱看这些轻松无厘头的小故事。”
原来是你个老小子!
发生了那么大的事,蕾西差点忘了被自己扔在虚空里的那些有伤风化的书。自打鬼使神差的将它们买下来后,就一直扔在虚空的一角没有再过问了。
对了,虚空——自己给阿莱夫买的那两条围巾还在虚空里。
蕾西在身旁撕开了一道紫色的虚空裂口,从里头翻翻找找拿出一个装饰着蝴蝶结的精致长方形礼盒:“差点忘了。给你的伴手礼,拆开看看?”
阿莱夫教授吃惊的看着蕾西,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就连替少女拍背的手也停顿在了半空,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接过了少女递来的礼盒。
身材壮硕的男人在娇小少女的示意下,小心翼翼的解开了礼盒上的蝴蝶结,撕开了包装纸:
一对情侣款的渡渡鸟毛围巾,整齐的交叠躺在盒子里。在一旁壁炉的火光映衬下,他们看上去相当暖和。
说起来,快要入秋了啊——
阿莱夫后知后觉的想起来——海玻半岛的秋冬总是很难熬。
短暂的沉默过后。
“谢谢你,蕾西。”
蕾西背对着阿莱夫教授,感觉到那张宽厚粗糙的手掌落在了自己的发顶,轻轻地摩挲着。收到了礼物的他似乎看起来非常高兴。
“这么多年了,你也长大了——我最初和玛丽安娜在树庭见到你的时候,你还只有那么小小的一点——你那时抱着玛丽安娜的手臂死活不愿意松手……”
阿莱夫教授伸手比划着,似乎沉浸在了某种回忆里。
蕾西奇怪的歪了歪头——少女很少见到阿莱夫教授如此直白的表达自己的感情,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自己的别扭与阿莱夫几乎是一脉相承的。阿莱夫教授就是那种明明心里感动得一塌糊涂嘴上也要火力全开恶心人两句的类型。
兴许是年纪大了吧,甚至连记忆力都磨损了——少女望着阿莱夫鬓角隐约的几根斑白,有些感慨。自己初遇阿莱夫教授就是在学院的办公室里了,可不是什么树庭;就连玛丽安娜,也不过是刚刚才初次见面,自己可从来不记得有抱着对方不撒手的黑历史。
兴许是在自己小时候不记事那会有过一面之缘也说不定。
看着跟前捧着围巾喋喋不休的阿莱夫,蕾西觉得有些难为情,扯开了话题:“您不去给夫人戴上吗?”
阿莱夫一愣,随即扬起声调,有些夸张的大声答道:“啊,当然——理当如此。”
阿莱夫走到玛丽安娜身前,弯下了腰,亲手将围巾从玛丽安娜的后脖子绕过,又打了一个漂亮的领结:“很适合你,玛丽安娜。”
玛丽安娜没有说话,只是笑意盈盈的望着自己的丈夫,目光中似乎再容不下其他人。
蕾西看着两人,突然感到稍稍有些违和。
阿莱夫教授低着头替玛丽安娜夫人整理着围巾,在场没有人能看到他的表情。
除了蕾西——少女的身高仰头望去,刚好能看见阿莱夫埋在阴影里的脸。
阿莱夫教授的表情……似乎有些阴沉,还夹杂着一些蕾西读不懂的愧疚。
他似乎又不那么高兴了。
……
晚饭过后,玛丽安娜夫人为两个女孩整理出了两间空房——这座古堡拥有相当多的客房,平时也有专门的仆从在维护,只需要稍作清理就可以使用。玛丽安娜贴心的给两个女孩安排了相邻的房间,想要串门的话仅仅只隔了一步之遥。
莉蒂西雅踩着走廊里松软的玫瑰红地毯,来到了蕾西的房间门前,弓起食指轻轻叩响了房门。
“蕾西,你在吗——”
房间静悄悄的,没有人回应。
“奇怪,这么晚了,跑哪去了……”莉蒂西雅疑惑地挠了挠头,心不甘情不愿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关门声后,走廊又陷入了一片寂静。玫瑰红的地毯被墙壁上泛着柔和暖色光的晶石灯染得通红,像是一片桃花色的海浪。
无人注意到的是,在不起眼的海浪一角,一根红色细线正在迂回爬行——它沿着墙边一直延伸,仿佛可以拉伸到无限长;它看起来仿佛在寻找着什么,在两个女孩的房间门口短暂的停留,又继续向前。
这根细线近看其实粗细不均,有些地方甚至有较宽阔的管腔,简直就像是——
某种植物的孢丝。
……
城堡外。
阿莱夫教授正在城堡西北侧的塔楼上抽着烟卷,仿佛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感受到背后空间的波动,阿莱夫轻轻掐灭了手上的烟。
蕾西轻轻的落地,不着鞋袜地赤足踩在塔楼稍有些潮湿的石砖上,光洁白嫩的脚丫被泥水弄脏却毫不在意:“开门见山吧——关于阿嵬茨,你知道多少?”
少女问的不是“知不知道”,而是“知道多少”。以学院前任首席执行官的能力,再加上对方特意在这里等着自己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即使多年不见,少女与阿莱夫教授的默契也丝毫不减。
阿莱夫缓缓转过小山一样的健壮身躯,面向着蕾西,几乎遮住了山林里的月光:
“事实上,我全都知道——有关「阿嵬茨」的一切,甚至更多。”
“——但我不告诉你。”
“你……”蕾西又觉得拳头硬了。
“你先别急——”阿莱夫教授赶忙举手投降:“怎么,昔年的雏鸟现在羽翼丰满了,动不动就拿我这老家伙出气?我是想告诉你的,但是——”
阿莱夫教授向前伸出手,翻过手掌,一道漆黑的魔纹自男人宽大的手掌中浮现,散发着隐隐的幽光。
蕾西不由大吃一惊——寻常的施法者或许不认识那道魔纹,但作为海玻的大魔女,少女对这种魔纹丝毫不陌生。
那是……「亘古契约」!
在海玻半岛,这种契约仪式在高阶施法者之间被广泛使用。契约双方以灵魂起誓,以确保契约内容的强制性,违背者会受到灵魂焚烧之苦。
阿莱夫教授……居然被封口了。
“很遗憾,我曾经定下契约,无法以任何形式主动向你提供这方面的情报。但作为你曾经的导师,我可以给你一个忠告——”
“收手吧,蕾西——不要再掺和这件事了。”
“我们终有一死,但唯独你,或许还能拥有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