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相信世上有轮回吗?
曾经有人推论说过,当时间流逝经过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之后,世上的一切都会重演,历史将完全重现。
这个推论听起来确实很可笑,但如果把时间长度放大,我们在漫长的时间长河里会不会有那么一天,让我们能够重活一次。那时候的你会走出另一条分支,还是会重蹈覆辙?
但我猜想,大概有的故事一开始就注定了它是个悲剧。
1
二月十五日,周三。清晨,六点。
“滴滴——滴滴——”
空荡狭小的房间里响起了闹铃的喧闹声,凌乱的被窝里伸出一只手臂拍在了闹钟上给它禁了言。
紧接着被窝里坐起一位头发乱成鸟窝的少年,相貌中上,是那种不至于在人海中让人一眼过后转瞬即忘的程度。
这名少年名叫陈渊,是一名高三的学生。父母多年前已经离婚,目前在跟着父亲生活。
陈渊走出了房间,来到更加狭小的浴室内洗漱,镜子里的他乱发下面掩盖的是一双无神的灰暗的眼睛。
陈渊忍不住对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笑出声来,真的是和死鱼一样呢,以及让人恶心的眼神,陈渊有时候会不受控制的想自己怎么还没死呢?
来到勉强能称得上是客厅的地方,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酒臭味,地板上已经躺下了数只绿色玻璃瓶。
腐酸难忍的气息,往他的心里灌满了腥臭,只是这颗麻木的心早已不会为这样熟悉的场景有任何触动。
仅容一人的沙发上,睡着一位赤裸上身,打着呼噜沉睡的邋遢男子。这个男人就是陈渊的父亲,目前是一名出租车司机,自离婚后常常酗酒。
又在喝酒了,家里根本不存在所谓多余的钱,他还这样胡喝海喝,他是脑残吗。
陈渊一把扯过一张薄被单盖在他身上,在小餐桌上给自己倒了杯水。他并没有吃早餐,父子二人的厨艺只能说到了勉强能够做出能吃的东西的程度。而且每天少吃一顿饭也能省下不少钱不是吗。
“近日……据可靠数据统……的自杀率略有……引起……滋啦滋啦滋啦……”
开了一整晚的破旧小电视机里传出断断续续的新闻播报声,像素模糊的屏幕时不时闪成纷纷的雪花状。
陈渊拔掉电源插头,背起洗得褪色的黑色背包,穿上发黄的白色运动鞋出了门。没必要锁门,这样的家庭,乞丐进来了都得摇摇头。
陈渊住的地方是一个老旧小区,里面的房屋已经不知道住了多少年。不少地方破破烂烂的,墙壁上满是裂痕,但房租与外面相比起来非常便宜。
春天到了,流进人们心田的微风,还有街道旁草树抽出的新绿嫩芽,看上去柔美又富有生机。
在其他人眼里这是多么诗意的画面,但在他眼里全是灰色的而已。来往的车流,阴沉晦暗的天空,这样的场景陈渊记不清楚在他的眼前出现过了多少次。
所谓的生活其实只不过是日复一日的循环罢了,真是让人作呕。
陈渊低头一路走着,前面走来一个男人,大概是撞上他了吧。
“你他妈走路能不能看着点!”
男人沙哑难听的嗓门发出粗俗不堪入耳的脏话,陈渊没有说“抱歉”,也没有还嘴。抬头看了眼穿着乱七八糟的叼着烟的丑陋男人,接着他自顾自地向前走着。
这样的煞笔没有搭理的必要吧,被路边的狗屎熏到了而已,他没有理由要去踩上两脚。
一路上的早餐铺飘出了水蒸气,小摊贩发出难听的吆喝声。陈渊摸出发皱的几张一块钱的纸币,在移动的摊贩买了几个馒头。这玩意儿抗饿,而且比起店铺卖的便宜多了。
陈渊常拿这个当中晚餐,反正进食的最终目的也都只是为了生存下去而已,吃什么都无所谓吧,能填饱肚子就行。
接着又经过一家卖彩票的,他看到一个谢顶的中年男人走了进去。
这个世界上总会有这种人呢,抱着有一天运势大涨,一夜暴富的愚蠢想法。
陈渊一步步的走向学校,住在这样的鬼地方,最大的好处就是离学校近了。
他日常走读,也就不需要和学校里的那群智障一样的幼稚高中生打什么交道。如果在那里住宿先不说消费,在拥挤的八人间里,听着他们的吵闹声和闻着房间里的恶臭陈渊觉得自己肯定会发疯的。
时间还很早,空荡的校园只有林间的鸟还在鸣叫着,它们的声音让人烦躁。苍白的墙壁还真是和这难看的天空交相辉映,大门上掉漆的金字,和破裂未修的地砖都无不彰显着这只是所普通的高中罢了,不上不下。
原本以陈渊的成绩是可以去到排名更高的学校,但因为他父亲填报志愿的问题滑档到了这里。
不过也无所谓了,去哪里上学不是上呢,反正相比之下这里也只是个环境差些的牢房罢了。
陈渊踏进空无一人的教室,外边儿的光线已经足够了,他也懒得开灯。一张张桌子上摆放什么的都有,堆叠着书籍的,摆放茶杯水壶的,还有几张甚至放了玩偶。真是让人无语,他不明白来教室还要带着这种垃圾东西做什么。
陈渊坐到自己的位置上,这是一个僻静的角落,潮湿未干的地面还能嗅到不知上次是什么时候才洗过的拖把残余的臭味。
桌子底下还有几个空易拉罐和纸团,桌面上被刀刻下了SB、在线约.炮等不堪入眼的词汇。无聊透顶的恶作剧,简直就是小屁孩儿的无端举动,不为任何目的只是为了好玩之类的情绪。
那些人真是有够闲的,这么幼稚怎么还不塞回娘胎里回炉重造呢?
陈渊熟练的去拿扫把清理干净自己的座位,桌子就只能暂时不管了。
处理完这样的每日任务后,他坐到自己的桌上拿出翻得有些破烂的英语词汇背单词。这些泛黄的学习资料都是二手市场称重贩卖买回来的旧书,也足够我用了。
平日书店里一本一百多的教辅让陈渊嗤之以鼻,社会上总是提倡纸质阅读,可就连书籍都不知什么时候成了奢侈品。
大概是春寒料峭,空气还有些湿冷,黏腻的空气钻进他的肺里阵阵难受。
随着时间流逝,慢慢的教室里座位就都坐满了人,几个晚到的男生正窃笑着打量着陈渊的位置,似乎对自己昨天的杰作很是满意。
吵闹的上课铃响了起来,就像是垂死之人的嘶吼,接着响起病态反胃的女声,提示着上课时间到了。
之后一位身材高瘦,面相刻薄的女人走了进来,她是他们的班主任,随即她便开始了授课。
尖锐刺耳的声音响起:“上次的测试大家有所进步,我们班的第一名是张三,第二名是陈渊……大家要向他们学习”
班主任虽是这么说,但视线始终没有看向过陈渊。也是,一个在班上没有存在感还封闭周围的人怎么可能拿到这样的分数呢。
接着空气中就响起了零碎的掌声和不怀好意的起哄声,像围观动物一样。
吵死了,这种把人拉在舞台中央向他人展示的感觉简直让人窒息。
毫不夸张的说陈渊的成绩还可以,他从小就没有别的爱好,闲暇之余唯一能做的只有学习而已。
但陈渊讨厌学习,讨厌上面的各种条条框框。可他又必须要凭此生存,它是陈渊唯一的出路,如果他不想成为我爹那样的废人,如果他想在这个操蛋的垃圾世界有一天能够享受生活,他就必须学习。
班主任站在讲台上唾液横飞地讲课,擦下的粉笔灰在窗外射进来的阳光中翻涌滚动,像一条流动的星河。
陈渊在自己的角落里默默刷着自己的题,一直以来他都是如此自学自刷过来的,老师们的课对于他来说早已不见得有什么意义了。
一节又一节的课就这样过去,午休陈渊在教室吃了两个冷掉略硬的馒头,就又继续写题。仿佛呼吸一般自然,他只是麻木的做着这些黑白分明的题目。
陈渊偶尔站起来去洗手间或是舒展身子,一边休息一边看着墙上悠悠转动的钟表的指针。
这样的日子他不知道过了多少遍了,冰冻的记忆无论怎么流动都找不出多余的片段。只有家里昏暗的房间和学校这个角落两点一线的来回播放,还有早已被他遗忘的记忆。
原来我所谓的青春一直都是这么的灰暗的吗,宛如代码一般按照规律完成命令,陈渊时不时会这么想。
天色渐晚,浓稠的黑夜蔓延开来,城市的烟尘导致天空中根本看不到几颗星星,压抑得内心深处满是堵塞。
晚自习结束后,陈渊收拾干净东西向外走去,隐约感受到背后传来针扎般的视线试图贯穿他的后背,嬉笑的话语魔音一般灌入耳中。
大概是那几个小团体在拿他取乐,或是在计划待会儿又要丢些什么样的垃圾吧。
学校就像社会的缩影,肮脏的事件也随处可见,只是看你有没有观察过罢了。陈渊总是只身一人,从不与任何人交流,这样的举动估计被他们视为了高傲不屑。
突出的人总是会被孤立起来,那些潮水般的恶意总是来的纯粹突然,没有理由也没有根据。
在学校的日子就如同每天按时上下班打卡,算算我的一生有五分之一都将在校园度过,三分之一在睡眠中度过,那供我自由的时间还真是短暂。
人要这么漫长多余的生命有什么用呢?造物主真是不干脆,不如直接让我不用睡眠,活个四十年直接死掉得了。
陈渊怀着烦躁的心思,沉闷的在走廊上走着,迟钝的感应灯就好像舍不得灯草的严监生,在他路过的一两秒后才亮起。
“哎哟咱们的时大美女怎么这么狼狈啊。”
“哎呀别说了,人家才不屑于和我们这样的人相处呢咯咯……”
陈渊听到拐角处的阴暗处传来几个女生足够让人吐出去年年夜饭的肮脏语气,他随意向那边看了一眼。
一个相貌甜美的女生被堵在墙角,手上的书本散落一地,脸上贴着一张创可贴。眼神平淡地看着地上的书本,无视围着她嘲笑作弄的小团体。
她的名字叫时雨,大概是同病相怜的原因吧,两人自高二认识。
眼前这样的事件最终都只会归于打闹,在这样普通至极的学校里十分常见,没什么好看的。
陈渊看向她,她用余光看了陈渊一眼,微微摇头,既然如此他也就没有必要管人家的闲事儿。
陈渊迈开步伐回到家中,酒瓶依然散落一地,他的父亲已经不在家了,估计是去跑夜车了。
陈渊真是不明白早上不跑晚上跑这样颠倒班序的意义在哪里,回来也是躺在这里喝酒。
他把酒瓶收拾起来,这些空瓶还是能送进收废品那边卖点钱的,别浪费了。
父子之间的交流越来越少,上次两人的对话还是在一周前吧。你不得不承认,有时候亲人往往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他简单冲洗完身子,擦干头发开始了复习,一直到十一点,陈渊熄了灯躺倒在床上合上双眼。
二月十六日,周四。
“喂,陈渊。作业借咱们抄一下呗。”
陈渊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这个对我挤眉弄眼的男生,耳边传来他身后一帮男生的憋笑声。
他突然踹了一脚陈渊的桌子道:“喂!问你话呢,你他妈装什么哑巴?”
这一下便瞬间吸引了周围人的视线,众目睽睽之下,陈渊从抽屉里拿出作业本放在桌上,与他对视着。
他一脸得意地笑着,拿过作业本道:“算你懂事儿。”
真是白痴,做出针对一个人的行为并吸引众人的注意,来体现自己不存在的强大。仅仅只是这样就觉得自己高高在上,简直就是蠢到爆炸。
“喂,再帮我去小卖部买瓶水呗?钱先欠着你吧。”
你他妈还得寸进尺了是吧?
陈渊抬头看向他,他下巴一抬看着陈渊,分毫不让。
陈渊忍不住笑出了声,站起身子道:“呵,好啊。”
他向外走去,身后传来男生们的得意的嘲笑声,以及女生发出不屑的“切声”。
“真是个窝囊废。”
“真不知道这种人是怎么拿到高分的,坐在那个角落,指不定是在哪里打了小抄呢。”
“啧啧,听说他妈在他十岁的时候就跟别人跑了,怪不得……”
身后的议论声放肆地喧嚣,仿佛这里根本就没有陈渊这个人。陈渊双拳紧握了一下,又缓缓松开。
有什么用呢?只图一时爽利当场刚回去,凭借他这样的条件怎么可能承担后果。
要他说,这帮畜生就该全部拉到监狱里去给猪配种。
陈渊来到小卖部,买了一瓶深色饮料。
这群脑瘫,一瓶水顶我三个馒头,不是爱喝么?那我就让你喝吧。
陈渊从地上随意用树枝挑起一滩不知道是什么的浓稠液体扔进去搅拌均匀,扭紧瓶盖。
不用担心他们会发现痕迹不对什么的,他们没有那样的脑子。
“你……”
陈渊扭头看向声音来源处,是时雨,她正微皱着眉看着陈渊的作为。
被发现了呢,但也无所谓了。
“这和时雨没关系,这是我的事”,陈渊淡淡回道。
接着陈渊撇下她往教室走去,他可以忍气吞声,这不代表他爱吃亏。陈渊跟她不一样,他不会一直忍的。
他和她终究是不同的。
回到教室后,那几个男生还在陈渊的座位附近玩闹。但当他们看到陈渊来后,为首的那名挑眉向他吹了声口哨。
陈渊面无表情将饮料递给他,却被他举起手推了回来。
“喂陈渊,帮我打开。”
陈渊心中冷笑,拧开瓶盖递给他,看着他一口饮下,然后自顾自地对饮料作着评价并嘲笑自己。
二月十七日,周五。
陈渊看着面前的这位少女,身上的校服已经被冷水浸透。在这初春还未暖的天气里,她比陈渊小上一圈的身子正抱着手臂在寒风中微微颤抖,脸上的发丝被水珠黏在脸颊上。
说不出理由的,陈渊把身上的外套递给她。
她愣了愣,摇头拒绝了,陈渊耸耸肩没有强求。
几分钟前,几个女生拿着手机笑着从厕所里走出。十几秒后陈渊就见到了浑身湿透的时雨。
两人一阵沉默后,时雨率先开了口。
“我没法反抗她们,我的情况是不允许的。”
陈渊淡淡道:“我也是。”
二人就地而坐,彼此莫名其妙的互相说了很多很多曾经没有说过的话,事后陈渊大概也忘了时雨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但是都没关系了,就当彼此是彼此宣泄压力的洞口吧。把堆积心里已久的垃圾倒出来,避免对自己造成更深的伤害。
但陈渊必须得承认,一年的相处他对时雨产生了些许不一样的情愫。他们的感情真的只是同病相怜吗?
二月十八日,二月十九日。
这样无趣的日子仍然在继续,周末的假期陈渊也是在家里写上一天的题目,仿佛这是他现在唯一的意义。
运动还是会做的,毕竟羸弱的身躯会影响他的效率。陈渊每天都会按计划做一些俯卧撑、仰卧起坐等动作。
2
二月二十日,周一。
“哗啦——”
“哈哈哈哈哈”
陈渊看看身上湿透的衣服,以及脚边的水桶,望望眼前放声大笑的人群,感受到一股黑压压的恶意。
无声的浪潮沉重的拍打在他的身上,它们无形,但如同一道又一道的鞭打。
把水桶放在门板上,好俗套的剧情。
陈渊不禁想到前几天时雨浑身湿透的样子,他俩还真是有缘呢,此情此景有异曲同工之妙。
陈渊自嘲笑笑,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着,直到下课铃的响起。
“陈渊成落水狗咯!”
前面的几人放肆地笑着,陈渊依旧沉默不语。
他们见状变本加厉,各种垃圾话言语辱骂不要钱似的向他扔来。
大概是见语言杀伤力太低了,他们不悦的上前开始对陈渊动手。
“陈渊,怎么还在写这种老掉牙的题目啊。都写了这么多啊,哎哟不好意思,给我不小心扯坏了。”
陈渊看着眼前破碎的练习册零落成纷飞的白片,握拳的指甲扎进了肉里。
“陈渊,反正你这抹布一样的衣服也湿了,不如脱下来给我擦擦鞋吧。”
说着他就要来扒陈渊的裤子,陈渊抬手死死拽住。
另外一个人见状马上想来帮忙,陈渊下意识抬起一脚把他踹飞出去。他倒在地上惨叫一声,抱着磕到桌角的头满地打滚。
坏事了,没忍住。
陈渊脸色一沉,看着面前几个脸上表情开始变得兴奋起来的男生,四周围观的人也开始起哄道“打起来”。
“你还敢动手是吧……”
几人狞笑着上来把陈渊拽倒在地,陈渊抱着头抵挡他们的拳打脚踢,没有还手。
“我让你挡!”
陈渊右脸遭了一句重击,口中泛起腥甜,估计是口腔内破了。
一股血气直冲他的脑门。
他妈的,打都打了!我还怂你妈!
陈渊和他们厮打起来,现实的生活里怎么可能出现作品里的一打多和碾压呢,陈渊只是勉强做到自卫和适当的反击罢了。但因为每日都有固定的锻炼,至少他的力量比他们大上不少。
陈渊身上挂了彩,但他们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你们都在干什么!”
班主任的尖叫在门外响起来,几人被拉开。陈渊看着跟前跳着脚涨红了脸,正尖声怒骂的班主任心里感到好笑。
毫无疑问的,班上几乎所有人的矛头都指向了陈渊。毕竟,是他先动的手,不是吗。
最后几人都挨了处分。
放学后陈渊迈出校门,在街角偶遇了时雨。
“你这是?”
时雨看到陈渊挂彩的惨样皱眉询问道,陈渊摇摇头回道:“和班上人干了一架而已。”
时雨淡淡道:“你,稍微忍忍,不就过去了么。”
陈渊好像没有看到她眼中深深隐藏着的痛苦,露出一口白牙冷笑道:“忍?难道我真的要每次都逆来顺受任他们摆布?我本来就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不过我承认这次情绪有点失控。”
时雨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回话。
两人在转角处分别。
陈渊回到家中,像往常一样按习惯做好学习。十二点了,但他在客厅坐着还没上床,因为现在不用急着回去睡觉。
“咔嚓”
门锁的声音响起,陈渊的父亲带着一身酒气回到家中。他一看到陈渊,脸上马上浮现出怒容。
“你还学会打架了是吧,我他妈每天累死累活就是为了供你上学,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陈渊没有解释,根本没有必要解释。
“……老子今天会变成这样,全他妈都是因为你!”
他捡起地上的酒瓶朝陈渊的脑袋上袭来。陈渊不闪不避,任由它在他的头颅上破碎,绽放出血红的花。
温热的血顺着发丝向下滴落,点缀在一地的绿色晶莹碎片上。
钝痛感缓缓在颅骨散开,陈渊面无表情地看向眼前暴起的父亲,还有余醉的他满脸怒容的瞪向陈渊,接着对着他的胸口又是一踹。陈渊倒在地上,细小的玻璃碎片刺进裸露的手臂。
没关系的,也不是第一次了。
二月二十一日,周二。
记得有人说过,成年人的善是复杂的善,孩子的恶才是纯粹的恶。
……
“就你狂得不得了是吧。”
陈渊在校外被人围了起来,他们都是不知道打哪儿来的社会混混。陈渊被他们拖进了巷子里,挨了一顿毒打,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他试着发出求救的呼喊,可顺着声音围上来的都是笑着看戏的人。
他们按倒陈渊拍下各种照片才肯离去,围观的人群也散开了。
他们走后陈渊撑起身子,坐在地上,咬着牙默默忍受这一切。
“你,还好么”
陈渊抬头看去,是一张熟悉的清纯甜美的面孔,他语气平淡回道:“还没死。”
时雨在他的旁边坐下,从包里拿出一颗牛奶糖递给他,陈渊摇头不接。
可这回时雨的态度出乎意料的强硬,把糖塞进了他的手里。
两人沉默地坐了一阵子,陈渊把糖塞进嘴里问道:“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时雨淡淡道:“我有么?”
“相比之下是这样的。”
“照你这个说法,你又是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
“所以有些事情本身就不需要一个明确的答案,凭心感觉就可以了。”
又是一段沉默,两人在降临的夜空之下坐着,吹着偶尔送来的凉风,听着耳边的呼吸声,谁也没离开。
“其实就好像当时的你一样,莫名其妙就来帮我。”
陈渊听着时雨突然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皱了皱眉,随即就想起了她指的什么。
两人初次见面时,时雨也是被人围着,陈渊路过后就站在那,直勾勾的看着几人。其她女生见状骂声晦气就离开了,两人因此认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和你说的一样凭心感觉就这样做了”,陈渊淡然回道。
“陈渊,你知道吗。当时你站在我面前时我感觉,我的世界里好像终于亮起了一点萤火”,时雨把头埋在两腿之间道。
陈渊笑笑,不甚在意地道:“你太夸张了,因为我没在乎这点事儿。”
时雨没有回复他,继续说道:“可我现在感觉你好不容易点起的火在消失,它们全部,全部消失。又一次,我看不到希冀的光,我抓不住它了。”
陈渊沉默不语,他不明白。
突然时雨又问道:“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陈渊眉头一挑,这个问题很突然也奇怪。他扭头看向她,时雨不闪不避对上他的目光,认真的看着他,秋水般的眼眸映着陈渊的身影。
陈渊把口里的糖嚼碎咽下,甜的稍微有些腻了,他摇头说道:“我不知道。”
时雨微微低头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身上有我没有的东西。我很羡慕。”
陈渊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过了会儿回道:“我也说不清楚我们之间的关系,但待在你身边我觉得很舒服。”
可时雨却答非所问道:“呐,陈渊。如果有一天我有危险,你还会来帮我吗。”
陈渊看着她,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时雨的杏眼中蒙上一层灰雾。
陈渊下意识地回道:“会吧。”
时雨眼中的薄雾散去,突然就笑了。这是陈渊第一次见到她笑,花容似月,如有彩蝶落在眉睫。可是既甜美又凄凉,陈渊说不出为什么。
时雨一字一句道:“不要,千万不要。”
……
在陈渊往家里走去时,远远的就能看见街坊邻里嚼舌根的妇女们捂着嘴对他指指点点。
“哎哎我和你们说,就他。他妈在他小时候就不知道和哪个野男人跑了,只剩他爹照顾着他。”
“他爹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三更半夜才回去,每天门口都能闻到一股酒臭,啧啧”
“搞不好他自己就是哪里来的野种吧,你看他那样子,和街边的混混一样。”
陈渊按耐住心里的火焰,脚步沉重。
二月二十二日,周三。
有一句话叫压倒骆驼的永远是最后一根稻草,我想并不是这样的。压倒骆驼的是肩上可见的稻草正在增加,但前方依然是遥不可见的绿洲。
……
今天在学校里一路上都能感受到后背如刀般的视线,看见他们脸上的嘲弄,不用想,昨天的事情估计都传开了。
晚自习下后陈渊照例从走廊经过往家中走去,侧边突然闪过一道身影擦肩而过,他看了那人一眼。那是一位相貌甜美的女生,姣好的面容冷淡,眼神中有一抹熟悉的灰暗。是时雨。
两人对视一眼,可没有交流也没有一声擦身而过的“抱歉”。陈渊目送着她的背影,她正往远处的科学楼缓缓走去。
陈渊转身踏上回家的路。
回到家中,陈渊发现父亲仍然躺在沙发上没有动作,一如早晨。
陈渊犹豫了会儿,拿起父亲的手机拨通了一个印象深刻,却已经好多年没有拨通过的号码。
一阵“忙”音过后,无人响应,陈渊缓缓放下手机进到房间,心里没由来的想起先前和时雨擦身而过时她眼中的色彩。
很恶心……
她的眼神让陈渊感到熟悉,对世界不抱期望的眼神,他对此是再熟悉不过了。陈渊如同厌恶自己般厌恶着她那同他一样的眼神。
陈渊的心里感到抽痛,眼眶里的泪水顺脸颊滑下。
陈渊处理好一切事物后拿起闹钟看看时间,现在是23:21。
他灌下几杯水,喉咙的堵塞传来阵痛。陈渊强迫自己抛去杂念,躺在了床上,合上双眼试图进入睡眠。
3
“滴滴——滴滴——”
新的一天,也可以说是旧的一天吧,但两者之间并没有区别不是吗?陈渊一如既往的拍停了床边的闹钟,重复往日机械般的动作穿好衣服。
洗漱完毕后他来到客厅倒了杯水,看向在沙发上不省人事的父亲,和一地的酒瓶。
又喝醉了吗?陈渊不耐烦的给他盖上薄被单,背上书包穿好鞋子向外走去。
陈渊隐隐听到了被关上的锈色铁门里传出了断断续续的声音:“近日……率略有……”
他好像忘记把电视关了,但都无所谓了,反正父亲再过几个小时就醒了,也不缺这点电。电视机烧坏了更好,没用的东西,不如早点当废铁卖了。
陈渊在街上向着学校走去,天空仍然是如浑水般的灰蒙蒙一片。它就好像盖在尸体身上的布,遮挡住外面刺目心烦的阳光,留下里面沉重的死寂。
陈渊一路走着,好像又撞到了什么人。
“你他妈走路能不能看着点!”
陈渊没有说抱歉,正想要继续往前走,一道闪电在他的脑海里划过,好像要把一片漆黑割裂成碎片,给陈渊浑浊不堪的内心深处带来第一次心寒与震撼。
他猛然回头看向那个人,陈渊绝对不认识他,但他的衣着和容貌逐渐和一周前的记忆重叠起来。
陈渊的意识一片空白,记忆像滚烫的开水在大脑不断地翻涌抽动着。他发疯一般向前跑去,他说不出这么做的理由,他只知道他必须向前跑。
周围的场景分明还是从前的样子,本来应该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可如今给陈渊的感觉全是陌生。奇异的感觉像在他血管里蠕动的一条条蛆虫,它们想要肆意地吞噬生长。
中途陈渊摔倒在地,褪色的校裤上破开了口子,膝盖渗出殷红的鲜血。他无暇顾及它们,跑到了街边的彩票店。
当亲眼目击一个谢顶的中年男人走进去后,陈渊再也控制不住了,转身冲进街边的小巷里扶着墙。忍着内心的恶心感和不断想要上涌的胃液,感觉好像有一只垂死挣扎的病猫在他的喉咙里不断发出凄厉的叫声并抓挠着。
下水道弥漫出来的腐臭是最好的催吐剂,陈渊跪倒在地不住的干呕。但空腹的他吐出来的只是胃液罢了,陈渊感受着胃部正在抽痛与止不住的痉挛。
缓过来后,陈渊走进彩票店,默默向前台坐着抽烟的中年男人询问道:“打扰一下,今天是几号。”
男人扫了他一眼,骂了一句回道:“二月十五。”
陈渊沉默走出店门,痉挛过后的胃部是揉碎开来的疼痛。
不知原因的,他回到了七天之前。
……
尖锐刺耳的声音响起:“上次的测试大家有所进步,班上的第一名是张三,第二名是陈渊……大家要向他们学习。”
此时的陈渊麻木的坐在教室里,桌底下是堆叠的垃圾。他没有清扫它们,而是看着自己重新变得如墙纸般空白习题册。
身边的种种回放反复提醒着陈渊这不是梦,而是事实。
失神了一天的陈渊回到家中,躺在床上准备迎接着他的第二天,好希望醒来后能发现这都是一场梦。
第二天仍旧是熟悉的场景,唯一的变化是内心急躁的陈渊没有再忍耐,在班上的那几个男生开始对他挑衅时陈渊就直接动手。
陈渊强忍内心对于未知的恐惧,度过了接下来熟悉的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
今天是二月二十二日,陈渊坐在床铺的角落中,裹紧被子蜷缩在一旁,看向床头的闹钟时间23:15。
陈渊拼命睁大自己的眼睛,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困倦,没有生机的灰黑色眼眸紧紧盯着滴答滴答的作响的秒针。
23:18
23:19
23:20
23:21
……
“滴滴——滴滴——”
陈渊猛然从床上惊起。
我睡着了?为什么?
豆大的汗珠滑落脸颊,陈渊冲到客厅,拿起父亲放在桌面屏幕碎裂的老款智能手机。
素日白色的字体此时却如同浓稠的鲜血般刺眼,大写着2月15日 星期三。
陈渊的大脑抽痛着,想迫使他发出非人般的吼叫。
陈渊确定自己陷入了轮回,七天一次的轮回。
又过了一周,陈渊又进入到了第三个轮回。
就好像命运和他开了一个不科学的玩笑,将陈渊本就破碎的人生变成了只能存一个档的混账游戏。这并不是陈渊能够理解的,如今的他光是活着,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4
今天是二月十六日,陈渊没有去学校,他把自己关在阴暗潮湿的房间里。黑暗中静谧的陈渊不禁回想起了从前,被他尘封死锁在黑色匣子里的记忆,破碎的记忆像是要融入陈渊的四肢百骸,强迫她记起那些犄角旮旯里的垃圾。
……
不知为什么,父母之间的氛围格外的凝重,远胜平常。粘稠的空气在陈渊的鼻腔内难以漫开,心脏窒息一般的无力跳动。
对话,过程和原因统统不记得了,陈渊只想起来那个被称为母亲的女人临走前看向自己的眼神。
仿佛是在看向污黑泥潭里的一只折翼幼鸟,满眼的不屑。像是一把把尖刀扎进心里,顺着刀尖流出的不是鲜血,而是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自那以后,陈渊父亲的脾气越来越暴躁,再后来工作也丢了。他整日酗酒,昏睡,只找到一份计程车司机的工作。
陈渊的身上自那时起常分布着东一块西一块的淤青,只记得自己的父亲醉酒后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你以为这都是谁害的!老子会变成这样全都是因为你啊!”
是这样吗?原来都是我的错吗?母亲是因为我才离开的,父亲也是因为我才整日颓废的是吗?
悲伤过后,病态的种子终于落在了心底。它开始生根发芽,根须顺着心脉扎进深处,贪婪的吸取着鲜血渴望着伸展,它的枝丫刺穿胸膛,绽放出血色妖异的花。
这么说来只要我好好学习,满足大家的期望,母亲就会回来,父亲就不会喝酒了是吧。
五六年级的陈渊自那时起抛弃了一切的想法,压抑了内心一切天真的欲望,整日对着让人头皮发麻的一层层文字。
“爸爸,我考了全班第一!要家长签名!”
陈渊对着回家的父亲递过去一张大写着A+的成绩报告单,一身酒气的父亲一把抓过,擦了擦油污的嘴,揉成一团随手扔在地上,接着打开电视躺在了沙发上。
陈渊摇头轻笑,不让内心深处的悲伤流露出来。捡起团状的成绩报告单,小心揉开,擦干净上面的油污,自己写上了父亲的姓名。
没关系的,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5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那一夜的梦,漆黑如墨的怨恨伤感像潮水般漫上我的心,浸润荒凉的每个角落。我的身体泡在悲凉当中,没有人从我的身边路过,我只有蜷缩在黑暗的中心,任由坑洼里的脏水顺着衣角上延。
……
父亲貌似已经离开了,陈渊走出阴暗的房间,推开地上的玻璃瓶。打开破旧的电视机,一阵雪花闪烁后出现了画面。
他来回切换着频道,上面闪过一帧又一帧画面,随即陈渊的手停在了一道新闻前。
新闻图片里是先前在彩票店见过的谢顶男人,底下浮过一行小字:本市区一男子彩票中奖五百万元。
陈渊的瞳孔收缩停滞在了这里,沉默了一会儿就切了台。
不知过了几个小时,已经到了十一点。陈渊关上电视,拖着麻木的身子重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社会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牢笼,是谁也逃不出的秩序、法则。他更愿意缩在自己的房间,隔离外界的眼光和一切压迫。
陈渊闭上双眼沉沉睡去。
……
“你他妈给我起来!”
陈渊感受到自己从床上狠狠的摔落在地,鼻梁磕碰在冰冷的地板上,他的眼眶不住地发酸。
陈渊看看时间,现在是凌晨两点多,又看看面前暴跳如雷的男人。
“你想干什么?啊?你想干什么,为什么今天没有去学校?”
“……”
“我他妈问你话你耳聋了吗!”
感受到身上又被踢了一脚的疼痛后陈渊缓过了神,淡淡回道:“不想去了。”
迎接他的是怒骂,以及不停的拳打脚踢。陈渊无言以对,护住自己的关键部位,缩在角落里。淤青像白宣纸上的点点墨梅,同样在他的身上绽开。
除此之外,陈渊能听见走廊外响起的怒骂:“谁他妈大半夜在这里吵。”都无所谓了,各种各样的喧闹打碎了宁静的夜,他不想反抗,随它们啃食着自己的躯壳。
……
新的一周,第四个轮回。
陈渊穿上衣服,翻出口罩和帽子,兜里揣着攒了不知多久的几十块钱和一张在学校里吃饭用的银行卡,拿走了父亲的手机。过去了这么长的时间,他也该习惯这目前看不到终点的轮回了。
而现在的陈渊有一件必须要去完成的事,他穿戴整齐开门向外走去,狂奔来到了彩票店对面站着。
没多久就等到了那位谢顶男人进去之后又从里面出来,陈渊斟酌好字词上前拦住他。
“你好先生,我现在赶时间所以不能去到店里,我想买下你手中这张彩票”,陈渊粗着声音向他说道。
他露出一口难看的黄牙道:“也不是不行,只是我这彩票也是自己费时费力买下的,你想要的话可能要贵点。”
“多少?”
“五十。”
“给你,不用找了”
陈渊把兜里的钱都拿出来递给了他,看着这个丑陋姿态的男人一脸兴奋与得意地又钻回了彩票店。
陈渊握紧手中的彩票,按耐住内心的激动。灰暗的天空之下,他像一只过街的老鼠隐藏着全身,鬼鬼祟祟的回到家中。
……
“四,后面跟着六个零,四百万……”
陈渊来到了银行,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这张老银行卡上多出的一笔巨款,因为金额较大所以扣去了百分之二十作为税。他小心抽出卡,手和脚各走各的回到家中。
躺在沙发上的男人被铁门接触不良的刺耳声吵醒,他看见陈渊先是一愣,还没等陈渊拿出银行卡和他说明情况,他就开始了破口大骂。
“你他妈这个时候还不去学校,都学会逃学了是吧,你想死是不是啊!”
有时候确实是很想死,活着比赴死更需要勇气。
陈渊压紧帽子不作任何回应地出了门。
离开这里……离开这里……无论到哪里都可以……离开这里。这是他脑海里唯一回荡的念头。
陈渊攥着这张银行卡,乘上了一辆公交,不问目的不问终点。车到哪里停下不动了,陈渊就下车了。换了一辆又一辆公交车,乘上了一列又一列的地铁。他也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唯一熟悉的仍然是笼罩在头上的阴沉的天空。
陈渊想了想,去到银行,将卡里的三百万打到了自己父亲的另一张卡里。
可能只有六天五天的消费时间就又要开始了新的轮回,但陈渊一天都不想欠他的,每一天都是。
他兑现出一大打现金,塞进背包里。已经是下午了陈渊感到肚子有些饿,陈渊找到路边一家肯德鸡推门进去。
空调的冷气让他浑身一颤,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气味。陈渊也没有对外卖餐厅的印象了,那些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经历过的陈芝麻烂谷子。
他乱七八糟把什么都点了一份,把堆叠着食物的餐盘端到僻静的角落里,一口一口吃着鸡排喝着可乐。品尝着食物的滋味和饮料的甜腻。
吃着吃着,陈渊的喉中不断哽咽,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会流泪呢。
他得不出任何答案,只是将食物混合着泪水不断咽下。
晚上陈渊找了家酒店住下,钱什么的完全不是问题,他丝毫不感到珍惜心疼。躺在奢华的房间里睡下,明明是如此空旷豪华的房间,但它不能给他带来一丝一毫的安全感,陈渊依然蜷缩在宽大的双人床上。
二月十七日。
陈渊在酒店吃完一顿昂贵的早餐就离开了。
接下来我该做什么呢?
陈渊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漫无目的徘徊在街上。他想开始尝试一切从前没有尝试过的东西。
陈渊走进了一个商城,逛起每一家店铺。名牌的运动鞋,衣服,不看价格的换了全新的一身。看着镜子里和平时风格迥异的打扮的自己他忍不住嗤笑出声,平日班里的人热烈讨论的东西如今他却唾手可得。
随即陈渊走向了饮料店,小吃街,每样他都尝一点,吃不下的他就全部倒掉。
瞎逛了一天就到了晚上,陈渊回到了酒店睡下。
二月十八日。
陈渊又去到了昨天逛过的商城,这次他走进了游戏厅,换了一大筐的游戏币。陈渊泡在游戏厅一整天,玩遍里面的所有项目。
娃娃机一次抓不到,就抓一百次,反正现在有得是钱。抓到了就扔到一旁继续抓下一个,陈渊已经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在享受娱乐开始在享受消费感了。
接下来连着几天陈渊都泡在了游戏厅里,麻木的沉浸在金钱数字和分数跳动的快感以及游戏不断击杀敌人的画面中。
……
“滴滴——滴滴——”
熟悉的闹铃响起,陈渊揉着眼睛醒来,新的一次轮回又开始了。
他像之前那样如法炮制,再次拿到了四百万,踏上了漫游的旅程。不一样的是这次他又买了一部手机,方便我看地图。
游乐场,动物园,海洋馆……凡是能想到的地方陈渊都去了个遍,甚至乘上轮船、飞机。他不问终点,只是一味的乱走。
陈渊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上的了,是一个旅人,还是一个看客呢?
6
我躺在暗淡无光的角落,思绪已经断了线,心已经越发麻木。灵魂跌落深渊被禁锢起来,慢慢污浊。每一个寂静的深夜,我在角落看着从我身上流淌出的一地的悲伤,不知何时才会有曙光刺痛我灰暗的瞳孔和红肿的眼眶。
……
新的一周,这是第几个轮回呢?陈渊已经记不清楚了。可能是一百个,或者是两百个?
无所谓了吧,他好像已经失去了四处游荡的心情。除了海外,国内陈渊似乎踏了个遍。没有人知道他来过长城,到过故宫,去过江南。在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没有了未来,而陈渊只剩下不断丰富的没有意义的过去。
那些美景风光蒙着一层灰色物质,没能填满他内心的空洞。它像被炸开的玻璃碎渣刺穿的伤口,不知道用什么才能渗透填满它们。
陈渊走进一家大型的网吧,听到了一片乱响的“哒哒”的键盘敲击声,好像棺材里没有死去的人正在不断砸着棺材板,不知道是怨恨还是求救。
陈渊在前台递过身份证办理好手续,开了一个单人包间。在这个小小的包间里,他开始玩电脑游戏,什么都玩,好的烂的从上到下都要体验一遍。
饿了就点外卖,一天一顿还是两天三顿都没关系。陈渊吃泡面,吃炸鸡,吃汉堡,吃披萨。实在熬不住了就趴在桌上睡会儿。
几个轮回后陈渊游戏也玩腻了,他看小说,看电视剧,看电影。陈渊再次把自己封锁在小小的隔间里,试图把自己与世界割离开。
……
这是,第几个轮回了?有两百五十个吗。
无论是什么,都逃不过时间长河的侵蚀,它虚无缥缈却又真实存在。他的肉体不再成长,它也不再会变得干枯,腐烂的只有陈渊自己的心。
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好像成为了一潭死水,越来越僵硬了,或许有一天陈渊会在这深不见底的轮回精神死亡吧。
有一天他突然发疯一般站起来,摔打键盘,猛砸着电脑,把这个包间毁得一片狼藉。地上是堆满的外卖盒,饮料瓶。
陈渊躺在地面上,又开始等着下一个轮回。
7
陈渊没有再去那个包间,他在商城买了台高档的电脑,去到酒店在房间里安装好。他已经这么久没和人说过话了啊,与店员交流时嗓子里发出不成样子的词汇和句子。
不过话说回来,沟通也只是无用的东西罢了。人与人之间的心门从来都没有打开过,我也曾经站在人们面前哭喊,但人潮只是不断地向前涌动。
二月十九日。
没有灯光的阴暗房间只有电脑屏幕依然亮着,窗外的灰色尸布越发沉重,陈渊在电脑前行尸走肉一般敲击滑动。
夜幕低垂,陈渊一个人坐在电脑前,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轮回期间自然连天气也是固定的。陈渊的眼皮在雨点滴答和键盘的敲击下,变得愈发沉重。半梦半醒间,他好像听到了谁的声音,从啜泣到哭泣,再到哭喊,最后寂静无声,那是绝望一般的窒息……
二月二十日。
陈渊收拾了行囊,离开了酒店。依照地图往被称为家的地方出发。那里还有一个世界上唯一与他有联系的人,能勉强对话的人。陈渊打了一辆出租车,一路的疾驰。
从车前的镜子里陈渊能看到中年司机用鄙夷嘲弄的目光悄悄打量着自己,可能认为他是离家出走的小屁孩吧。
陈渊下了车,来到家门前,门没关。陈渊推开它,那个男人带着黑眼圈的布满血丝的双眼正坐在沙发上怔怔地看着自己。
他突然举起拳头向我怒吼:“你他妈跑哪里去了,想死是吗!老子拼死拼活把你养成这么大……”
陈渊第一次躲开了他的拳头,把他踹倒在地,陈渊僵硬地组织语言淡淡道:“那你去死好了。”
他坐在地上愣住了,没有再怒骂挥拳。陈渊回到那个阴暗的房间睡了十几分钟,等陈渊出来时,他正坐在沙发上一个劲儿地喝酒。人好像又苍老了十年,陈渊看着他落魄潦倒的样子和酗酒的丑态,没由来的眼角滑落下一滴泪水。
二月二十一。
陈渊走出家门,在这附近不断徘徊着,重温着这两百多个轮回,合计四五年没见的地方。
这里没有什么回忆,只有生在地面上如同生长在荒冢上的杂草聆听着风的噪音。
他就这样在乱葬岗一般的社区来回走动,这里没有人的气息,只有厉鬼在嘶吼。陈渊依旧能看到对面的中年妇女带着丑陋扭曲的笑容掩着嘴向身边的人对自己指指点点。
陈渊就这样一直走到了夜幕降临,什么也没做,反正轮回中我有的是时间。
“喂小子,把你身上的钱拿出来。”
一道公鸭般的嗓音响起,陈渊抬头看去,那是几个不知道哪条街来的混混。为首的那人二十多岁的样子,理着短寸,一脸猥琐。
这里的治安很差,毕竟是贫民窟一样的地方,所以出现这样的打劫事件很正常。
陈渊没有出声,想要绕开他们。
“我册你妈,你还敢走是吧!”
为首的那人显然被陈渊的举动激怒了,他两手拽住陈渊的衣领,在小弟们的怪叫声中把陈渊扔进小巷子。
“我再说一次,你他妈给我把钱拿出来!”
陈渊正想要起身,他一拳打在陈渊的脸上。陈渊跌倒在地,湿凉的液体流到了他的唇边。
微咸,又带着腥甜。
怨气蛊惑了陈渊的身心,他抓起地上的砖块向为首的混混扑去,抽尽力量狠狠地砸在他的面门。
混混惨叫一声后仰倒地,陈渊箭步上前,操起染血的砖块对着他的头一下又一下的猛击。
两下过后他便没了声响,他的几个小弟脸色变得苍白起来,喊着“杀人了”逃离此处。
陈渊仍旧不停的挥舞右手的砖块,一下,一下地砸在他的头上,重复着机械般的动作。
是吗?我杀人了吗?
一条生命在手中流逝,好像没有什么实感。不如去死吧,全都去死吧,所有人都去死好了,随着这个该死的世界一起焚毁好了。
陈渊不知道自己恨的是之前给他带来一切苦痛磨难的世界,还是这个不断轮回的世界。
“咚——咚——”的沉闷声响在巷子里回荡,也好像砸在他的心上。
他的头已经被陈渊砸得血肉模糊,红的白的流了一地,而陈渊的右臂已经酸软得无法抬起。他卧在地面上,白色的衬衫变得脏污,染着鲜红,鼻腔里的血顺着陈渊的脸流到地面。
漆黑的夜里,雨又下了起来,雨水带着地上的鲜血流走,但空气中仍然弥漫着血腥味。
8
一道炸起的雷霆响彻云霄,闪电把如墨的浓稠夜空划破,无数的雨点像银针一样,裹挟着世间最沉重的怨恨,狠狠刺穿我的身躯,成为我身上没有颜色的血迹,伴随着血迹的是我针眼般创口里释放出的积压在内心深处多年的剧毒。
……
不知过了多久,伴随着警铃的鸣笛尖叫,陈渊在雨夜里被人从地上拽起押进了车。
余光扫到远处佝偻着身子的父亲,他正跪倒在地抱着警察的大腿不知是痛哭还是嘶吼。
车上一路无话,陈渊被铐了起来。他们把陈渊关起来,询问他种种问题。陈渊一言不发,只是双眼空洞地坐着。
于是他们就这样对峙到了天亮,期间他们对陈渊各种施压劝导,但面对一个活死人他们只能无可奈何地暂时放弃。
陈渊坐在椅子上,完全放空自己,等待着时间像索命的恶鬼一般流逝。
21:00
22:00
23:00
……
“滴滴——滴滴——”
陈渊从床上醒来,神情崩坏。他撕扯着自己杂乱的头发,表情扭曲不知是哭还是在笑,嗓子里仿佛流露出的是来自地狱的葬歌。
陈渊好像明白了自己目前在这个世界上的身份了。
是神一样的角色。
……
后来的日子里,陈渊每天游走在街头小巷。他在这些藏污纳垢的地方总能遇到挑事儿的混混,都是些没用的社会蛀虫。
莫名好斗的他们基本都会上前来挑衅陈渊,攻击他,然后下一秒就满脸惊恐的倒在血泊中。陈渊感觉自己已经疯魔了,用手里的刀不停的捅向他们,现在的他满脑子都是报复和怨恨。
陈渊在一个地方杀完人,就乘上车换另一个地方继续杀,有时会被警察押走,但无非是等上几天开启新的轮回罢了。在不断轮回的时间里陈渊已经失去了善恶的观念,双手的鲜血不会给他带来任何负罪感。
有一次在街头夜游,陈渊发现了入室盗窃的男子。他没有犹豫冲上去给了他一刀,在他的惨叫声中砍下他的一根根手指。
还有一回撞到两个欲在巷子里猥亵妇女的男人,陈渊在女人的尖叫逃窜声中将两个男人捅死。
现在只有杀戮才能平息陈渊内心的焦躁,他要把他所遭受到的一切苦难都用鲜血退回去。
在这个世界上陈渊能够做任何事情,就像神明一样,反正一切的一切都会还原到最初的样子。除了他自己,没有人会知道它的本质。
杀了不知道几个轮回,在沐浴鲜血的这段时间里,陈渊心中对生的希望已经完全磨灭了。
陈渊走到楼顶,没有丝毫犹豫。纵身跳下,风在他的耳边呼啸,他甚至感受不到肾上腺素的上升。
没有预料之中的疼痛和任何陈渊想象之中的感觉。
……
“滴滴——滴滴——”
陈渊躺在床上没有起来,任由闹钟喧闹,他已经崩溃了。
轮回里他连自杀都无法做到。
9
那天晚上我看到了两具尸体,一具是过去年幼的我,一具是正在腐烂消逝的我。
……
这是陈渊自杀的第三十七次。
跳楼,自刎,割腕……
陈渊试过了所有他所能想到的自杀方法,它们有的很痛苦,有的仅仅只是像睡了一觉就又进入了轮回。陈渊对死亡已经没有恐惧了,双眼深处彻底灰暗。
陈渊被永远永远地困在二月十五日到二月二十二日这段时间里。
今天又是二月二十二日,现在是22:34。不知怎么的,他想去学校看看。
陈渊随意披上衣服,向学校走去。他翻墙进入了内部,像个孤魂野鬼在校园徘徊。其他学生们已经在宿舍里熄灯入睡了,就算他冲进去把曾经对他出手的人全部杀死也马上会进到新的轮回中,徒劳且无用。
陈渊在走廊上闲逛,空旷的长廊只有他留下的脚步声。不知不觉陈渊来到了科学楼,可他走到楼顶时出现了一个他预料之外的人物。远处栏杆外面,月光之下照耀着一道倩影。
时雨。
她为什么站在栏杆外面,是想要自杀吗?
陈渊缓步走到平台上,她听到了脚步,回头看向陈渊,平淡地表情略有一丝惊讶。她水润的眼眸里没有星光的倒影,只有一片灰暗。
陈渊看着她没有说话,她也没有说话。月光下的二人就这样奇妙的对视着。
时雨没有理会陈渊,而是转过身纵身跳下,陈渊抬了抬手,但没有拦她。
……
“滴滴——滴滴——”
陈渊从床上醒来,他呆愣在床上像个石头一样坐着,几十分钟后陈渊头部冰封已久的血液终于涌动了起来,满脑子都是时雨跳下去的回忆。
他摸了摸自己的胸膛,久违的心脏加速的感觉,甚至有些抽痛。
陈渊隐隐感觉他们之间一定有什么联系,他必须要去找出真相。
二月二十二,陈渊在晚上狂奔到学校的科学楼上,隐藏在阴暗的角落,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
23:18
23:19
时雨怎么还没来,陈渊的心焦躁不安,恨不得在此时砸毁周身的一切。
23:20
时雨终于来了,她迈着轻盈又沉重的步伐,缓缓翻到栏杆外。
陈渊连忙低头看看时间。
23:21
然后抬头一看,时雨纵身跳下。
……
“滴滴——滴滴——”
陈渊从床上惊醒,脑海里翻涌的全是23:21这个数字和时雨跳下去的画面。
他抱着疼痛不堪的头,得出了一个看似荒谬绝伦的猜测和结论。
只要时雨死亡,整个世界就会重启,陷入轮回。
而他接下来要阻止她,不惜一切的阻止她去自杀。
10
世界上从来都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就像声音的传播需要介质,而我的心和你之间没有那样的介质,你听不见它深处的悲鸣。
……
二月十五日,周三。
我该怎么办呢?我该怎么阻止她?
陈渊坐在教室里不停地思考着这个问题,为了阻止时雨自杀,他又重新回到了校园内。
陈渊认真分析两人的关系,他们的关系有些畸形。不属于陌生人,可朋友却又总感觉好像差了点。他们对彼此详细的情况其实一无所知啊。
陈渊没有气馁,这么多天的轮回都熬过来了,还会在乎这几天吗。
陈渊在位置上一直等到晚自习结束,根据早已模糊不清的印象,来到走廊的拐角处。向不远处的阴影看去,时雨被围在墙上,零碎的记忆开始流动。
时间对上了。
陈渊向时雨在的方向走去,时雨此时也看到了向她走来的陈渊,以微小的幅度摇了摇头。谁料陈渊视而不见,坚定不移地朝她走去。
“几个臭**,可以请你们滚开吗?”陈渊淡淡地对围着时雨的女生说道,眼神冷漠。
几个女生一听直接就上火了,本想抬头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她们瞪向陈渊。可不自觉的,气势慢慢弱了下来,她们看着陈渊的眼神隐隐感觉到一丝压迫,小声甩下一句“神经病”就逃了。
空旷的走廊现在只剩下陈渊和时雨在黑暗中对视着,时雨歪歪头有些好笑地看着陈渊问道:“你干嘛?”
“没干嘛……看她们不爽而已,不行吗?”
“你自己相信就好……不过,还是谢谢了。”
陈渊不解地道:“谢我做什么?你又不是不明白这样有可能会让她们又……”
时雨打断他道:“有什么关系吗?”
好吧没有关系,陈渊总是说不过她。
陈渊干脆破罐子破摔道:“陪我聊个几块钱的?”
“你给钱?”
“不给。”
“呵。”
两人不紧不慢地走向操场,在高台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头顶上的路灯洒下模糊的光芒。
他们就这样安静地坐着,吹着温柔的晚风,听着枝叶颤动的节拍,看着操场上的学生们。有的还在跑步锻炼,有的男男女女还在一起散步打闹。
时雨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问道:“所以你找我出来是想聊什么?”
陈渊沉默了会儿,开口道:“聊聊你,还有我。”
时雨偏过头看着陈渊的双眼,像是读出了什么似的,轻笑道:“感觉你有些不一样了。”
陈渊表面不动声色,问道:“哪里不一样了?”
时雨沉吟一会儿回答道:“就感觉……你好像几天里经历了什么,一下子就抵过五六年的时间这样?”
陈渊一边在心里暗叹她的洞察力真是惊人,一边思考怎么开口。
时雨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自顾自的开始说道:“关于我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吧,日子和从前一样,每天都不怎么开心。”
陈渊借势接话道:“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吗?”
时雨自嘲道:“还能有什么特别的?无非就是在校内校外时不时被人堵起来而已,一点新意都没有,你说她们为什么能这么闲?”
陈渊没有回话,他在思考,这么看来时雨自杀的契机还在后面的日子。
“陈渊,你这样不说话聊起来很没意思哎”,时雨无奈道。
陈渊回过神来,脱口而出道:“我也不知道说什么。”
时雨愣了愣道:“那你拉我过来干嘛,好玩么?”
“或许是感觉堵在心里的东西太多了吧,我不知道怎么和你开始”,陈渊挠挠头道。
“那你就随便开两句吧,把你心里最堵的说一说?”
陈渊想了想,叹了口气淡淡说道:“你说我们的生活怎么这么烂呢。”
时雨笑笑道:“怎么突然就讨论起这么哲学的话题了?”
接着时雨沉默了几秒,抬头仰望夜空说道:“苦难啊,总是在你猝不及防的时候迎面而来,你甚至来不及发出惊恐的求救声就被击倒在了它的岸边,如潮般的怨念冲刷着冰冷的身躯。你看向四周都是浓稠的黑暗,没有星光,也没有灯光。绝望悄悄伸出了手,紧紧的将我们扼杀在岸边……”
那你又是因为什么才选择自杀的吗?
陈渊看着小小的身躯里藏着巨大悲伤的少女,心里联想不出答案。
二月二十一日,周二。
按照曾经的剧本,陈渊此时刚经历完一场群殴,正与时雨席地而坐。
……
“可我现在感觉你好不容易点起的火在消失,它们全部,全部消失。又一次,我看不到希冀的光,我抓不住它了。”
陈渊认真的看着面前神情落寞的少女,试图从话里或者从她的表情里找出些什么。可是她的身上就像蒙了一层雾,陈渊无论如何也看不真切她的心。
陈渊试探问道:“为什么呢?”
时雨只是低头不语。
……
二月二十二日,周三。
今天是时雨跳楼自杀的日子,可陈渊对她依旧一无所知,还是没有找出原因。
陈渊别无选择,只能在晚上登上科学楼顶层,试图先拦下她。
23:20
时雨带着无神的灰色双眼走来,陈渊收敛气息躲藏在暗处,在心中默默倒数。
在时雨即将翻出栏杆的那一刻,陈渊暴起上前,将时雨一把抱了回来,两人翻倒在地。
时雨躺在地上,空洞的眼神望向双手撑起压在她身上的陈渊,一丝惊讶快速浮现又沉寂下去。两人的呼出的气息交织着缠在脸上,有些痒。
陈渊一言不发,冷淡的黑色瞳孔直勾勾的看着时雨的双眼,可昔日那两汪清泉已如两潭死水。不知为什么,清楚的看到时雨这副模样,陈渊的胸口有些闷。
半晌,陈渊移开身子,看着仍躺在地面如同人偶般的少女。他情不自禁想牵住她的手,她的手和自己比起来很小,柔柔的,但手心一片冰凉,陈渊怎么捂也捂不热,就像他现在没法温暖她死寂的心。
两个人一句话也没说,竟是在如此奇异的状况下相处,空气静谧的让人窒息。
时间缓缓的流动着。
23:43
23:57
00:00
二月二十三日,周四。
轮回,第一次破了。
陈渊不知道为什么,他什么都不想问了,只想在这静静地陪着她。
夜深了,陈渊把腿垫在时雨的脑袋下,直到她合上了双眼发出轻轻的均匀的呼吸声。
陈渊没有一丝一毫的睡意,看着游过的浮云,望着微微泛白的天空。他抱起时雨,她的身子很轻,给人一种很脆弱的感觉。
陈渊抱着她来到横栏外,看向怀中带着浅浅的黑眼圈睡着的少女轻声道:“我们重来一次吧?赶在所有悲剧发生之前……”
说罢,陈渊抱紧时雨一跃而下。
……
二月十五日,周三。
“滴滴——滴滴——”
陈渊从床上醒来,熟练的收拾好一切,来到彩票店前堵人。没办法了,必须再上演一次逃学陈渊。
陈渊看着荧幕上一长串的数字,心里安定不少。金钱不能解决世上的所有问题,但可以解决掉百分之九十九。
这次的陈渊没有再去尝试套时雨的话或是直接询问她。
人的心像是一个小小的保险箱,上面有着名为情感的密码锁,只有当心贴心感触让情丝勾连时,才能形成密码打开它,从而了解对方内心真正的想法。
只是他们现在的关系远没有到那种程度,所以陈渊选择偷偷在时雨所在的班级附近打听消息。
不过某一个课间照例在时雨班级外徘徊的陈渊还真打听到了些什么。
“哎,你知道吗,我上次在大晚上看到时雨走进一家酒吧……”
“呸,我早看出来她就是个**,指定时仗着那张脸去勾男人做些什么买卖呢。”
“就是啊,平时还摆出那副姿态,真是应了那句话,又当又立……”
陈渊眉头紧锁,在墙角后面默默听着几个女生在叽叽喳喳地说着恶毒的话。他心里自然是火气大盛的,但总不能上去一顿收拾吧。
而且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他要搞清楚时雨转变的原因。
既然能造出这样的谣言,至少有些事情并不是空穴来风。时雨应该是真的进了酒吧,但是她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呢。
陈渊摇摇头甩开脑海里所有的猜测,他并不是有多么相信时雨,他只是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事物。
二月十七日,周五。
今天是周五,没有晚自习,下午五点就早早放了学。
时雨一如既往收拾好书包,在周围人如芒在背的视线中走出教室,此时的她并没有注意到身后远处有人一直跟着她。
陈渊戴着帽子和口罩,悄悄的跟在时雨身后十几米处,时不时拿出手机默默地记住路线。
突然时雨放慢了脚步,在一个公交站前停了下来。陈渊皱了皱眉,她这是要坐公交?那自己要怎么跟,总不能上同一辆车吧。
陈渊无奈地站在树下随时雨一起等,努力地张望,可期间没有看到任何一辆出租车路过。
伴随着冰冷的电子音响起,一辆公交车停了下来,陈渊眼看着时雨跳上了车,不禁有些急了。
在公交车发动之时,陈渊左右环顾,正好看到一个男高中生推着自行车在和身边的女生说说笑笑。
陈渊一个箭步上前,二话不说就夺过他的自行车,那男生只觉得手上突然一紧然后一空,还没等他明白发生了什么。眼前穿戴严实的男子一个翻身骑上,猛地踩下飞速离开。
“我的车!有人抢车啊!”
直到陈渊驶出二十米开外后那男生才反应过来,边追边扯开嗓子急忙喊道。
陈渊无视身后的哀嚎跟上逐渐加速离开的公交车,好在路途不算太远,陈渊随着公车一路走走停停终于等到了时雨下车的站点。
陈渊暂时没有扔下自行车,而是推着它慢慢跟上,防止时雨万一还要转个站自己就没车抢了。
不过时雨看上去并没有想要转站的意图,陈渊回到之前的节奏,边跟着边在手机地图上描绘路线。
直到跟着时雨进了一个小区,陈渊才扔下手中的车。
时雨在前面悠悠地闲逛着,身边的灌木突然猛蹿出一只野猫。时雨定住脚步看着它,小猫也定住了悬在半空中的爪子。
大概是确认了面前的雌性人类没有恶意,小猫围绕着时雨转着,用脑袋和身子蹭着她的脚踝。
时雨清冷姣好的面容上少有的露出一抹温柔,她蹲下身子想要去摸摸它,不料小猫却躲开了她的手小跑开了。
陈渊在远处看着时雨有些失落的样子忍不住嘴角一勾,这画面挺有意思的。
时雨迈步来到一栋楼房前开始上楼梯,陈渊犹豫了一下没有跟进去。
陈渊找了个正对楼房大门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就地坐了下来,耐心地等待时雨出来。
……
不知过了多久,夜色催更,时雨提着一个小包从楼上下来,身上的校服也换成了便装。
等了许久的陈渊见状连忙起身,舒活酸麻的筋骨悄悄地继续跟上。
跟踪了一段时间后,时雨在路灯下停了下来,从包里翻出一些化妆品花了几分钟化了个淡妆。
旁边时不时路过的人见了,捂着嘴对她指指点点,时雨也没在意。
她什么时候还会化妆了?陈渊皱着眉心想。
两人以这种诡异的形态一前一后绕了几条街,最后时雨在一座有着刺眼炫彩灯光招牌的建筑前停了下来,那是这条街最大也最乱的酒吧之一。
里面不断传出人群喧闹的鬼哭狼嚎,如同涌动的黑潮,污乱不堪。漫延开来的流光似魅惑的毒药,空气中时不时飘来酒精以及其它甜腻的难闻气味。
时雨推开酒吧的玻璃门,轻车熟路的绕进一个房间。陈渊没有犹豫,压紧头上的帽子低头跟进。
她为什么要来这里,难道真的和他们说的一样,在这里做一些交易什么的?
饶是极其厌恶流言的陈渊身处在这样吵闹的环境下也忍不住内心烦躁,蹙眉乱想。
眼前的众人随着刺耳的音乐声挥舞着双手高声尖叫,俨然是一幅群魔乱舞的样子。
陈渊缩在漆黑的阴影处,抬手挡住时不时射来的灯光。
他如同在猎人包围里的困兽,烦躁不安地想要寻求出路。
陈渊帽檐下的双眼锐利地在人群中寻找那道未出现的倩影,过了几分钟才看到时雨已经换上了一身酒吧的制服在一个老员工前低头听训,脸上不变的依然是那副淡漠的神情,仿佛这里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地方。
此时的陈渊心里终于有了个大致明确的猜测,时雨应该是在这里打工。可去哪不好,来这种地方不是羊入虎口吗?
眼看着时雨转身欲走即将又要消失在人群中,陈渊使劲儿推开周身狂欢的人潮,极力向着女孩儿挤去。
就像是泥潭里挣扎的鱼,奋力游向蒙尘的明珠。
时雨摆好姿态立在吧台前,化着淡妆身穿制服的她身上散发出一种说不出的媚。眉眼间的清冷又使得她的气质更加独特,与周遭的陪酒员工形成鲜明的对比。
陈渊坐在吧台靠边儿的一侧,处在正好能看到时雨又不易被她注意到的位置。
吧台上陈列着大大小小的玻璃器皿,里面盛着或浑浊或清澈的色彩妖艳的液体。在吧台的酒保询问下,陈渊随手点了一杯鸡尾酒。
陈渊小口喝着这味道有些怪异的饮料,看着进入工作状态的时雨。
凭借美丽的容颜姿态,时雨吸引了不少年轻人的目光。有不少自诩相貌不错的男人想要上前搭讪,试图发展些什么关系。但在时雨冷淡的声音和不掺杂任何多余感情的工作态度和得体礼仪下,他们也只好在喝了几杯后悻悻离开。
陈渊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眼底映着女孩的身影,脑海逐渐放空思绪从吵闹的空气中解放。
外面萧瑟的夜空和吹过的晚风为街头披上的伤感的气息,映入陈渊眼帘的是满目疮痍的繁华。
直到有两个中年人模样的男人脸上夹带着淫笑在吧台角落的昏暗灯光下对时雨指指点点,才将陈渊呆滞的思绪拉回到这喧闹的世界。
陈渊看着两人朝时雨走去,其中一个穿金戴银一副暴发户的样子,另一个同样是一身的痞气。
陈渊没有来的心里一紧,放下空空的酒杯,悄悄靠近了几个身位。
那两个男人说说笑笑将时雨夹在中间,时雨淡漠依旧做着陪聊的工作。
暴发户模样的男人大手一挥点了几杯昂贵的酒,想要时雨陪酒,时雨皆是明确的婉拒了。
那男人也不恼,笑眯眯地继续与她攀谈着。而这时那一身痞气的年轻男子不见了踪影,过了一会儿他带着一个看起来在酒吧里有些地位的浓妆艳抹的中年女人过来。
女人拽走时雨走到吧台角落,劈头盖脸的一顿劝说试图给她做思想工作,见时雨没有半点反应她脸色一沉,不知道又说了些什么,时雨微微低头又回到了那两个男人的身边。
暴发户依然笑眯眯的给时雨倒了一小杯酒,时雨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端了起来。男人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又给她倒上了一杯。
十几分钟后坐在男人身后侧的陈渊分明看到这回男人的手里有些不一样的动作,在酒杯里撒下了不知为何物的白色粉末。
陈渊心仿佛掉入了谷底,双拳紧握指节发白。但怒火之下是压抑的冷静,这里人多眼杂不能动手。
陈渊在暗处死死看着眼前的三人,眼看着时雨的目光渐渐有些涣散,动作变得有些不协调,男人脸上的淫笑愈发猖獗。
两人瞬间换了一副面孔,装作惊讶担忧的样子架起时雨向外走去。在这喧闹的地方没有人会注意到有三个人悄然离去,除了躲在暗处如毒蛇一般随时发起致命攻击的陈渊。
陈渊双手插兜紧紧跟上,两个男人架着时雨绕进了巷子,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紧跟着一个人。
……
头,好晕啊……
时雨感觉浑身上下都没有了力气,一阵酸软,脑袋好像灌了铅一样昏昏沉沉。思绪就像断了片,怎么思考都不连贯。
眼角的余光能看到有两个男人架着她走进了一个不知名的巷子里,时雨内心深处一阵冰冷,她使劲儿想要拽动身子,可疲软的手脚没有传来任何回应。
“王哥,这女的可真嫩啊,看起来还是个高中生吧。”
“行了,等到了酒店我爽完后再给你玩玩。”
“录下视频后又可以卖一笔了,哈哈”
时雨听到身边两个男人**的说着令人作呕的下流话题,感受到他们的手在自己身上肆意游走,内心升起难以言喻的恶心和恐惧。
极大的刺激迫使她拼尽全力扭动身躯挣开男人的搀扶,可无力的身躯只能到此为止倒在了地上,她扯着嗓子想要呼救却只能发出沙哑的低吟。
“妈的,让她醒了。”
“料下少了,算了再灌一点吧。”
时雨调动不起任何一丝力量,只能眼睁睁看着两匹眼冒绿色荧光的饿狼朝她走来。
谁来救救我……
时雨眼角滑下一滴泪珠,眼前最后的一帧画面是那两个男人身后钻出了一个高个子的黑衣男子,手里高举着一把银灿灿森冷的刀,旋即就昏了过去。
……
陈渊看着他们走进了小巷,当即决定从侧面另一条小路绕过去,透过转角处望着三人缓缓朝这边过来,他手里的刀紧了紧。
自从前面轮回的经历,他对生命这个概念已经没有任何顾虑了,该死的人得不到应有的处罚就亲自动手好了。
三年以上十年以下?
这种人就应该乱刀砍死!
陈渊看到时雨挣扎倒地,抓住机会悄然快步来到两个男人身后,眼底带着狠戾高举着短刀向下捅去。
“啊啊啊!”
暴发户感到后背传来一阵剧痛,喉中不受控制的发出一声非人的嘶吼。痞子听到老大惨叫出声又看到他背后涌出的鲜血愣了愣,扭头看去,心仿佛要跳出胸腔。
自己的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个男人,手中紧握着一把染血的刀向自己袭来。
痞子只来得及惊叫一声抬手抵挡,感受到手臂传来钻心的疼痛后,也顾不上一切了,拉起地上惨叫的老大拔腿就跑。
陈渊仅存的理智让他没有追击,此时痛杀二人固然爽利,但后续的麻烦只会使他迫不得已开启新的轮回。
暂时这样就好。
陈渊处理好短刀,来到时雨面前把不省人事的她抱起,大步离开。
11
被苦难折磨的我,发了疯一般想要将所承受的一切都还回去,为了仇恨毁掉一切。被苦难折磨的你,却任由黑暗的侵蚀,你为了仇恨决定毁掉自己。
……
时雨幽幽醒来,首先传来的是脑袋的钝痛,以及四肢的酸软。她尽力睁开双眼,发现自己现在身处在一个房间里,她正躺在一张柔软的白色的大床上。
她拼尽全力坐起,眼眶瞬间变红,挣扎着下地想要逃走,但时雨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不支持她现在进行大动作,刚走出两步便倒在了地上,发出砰的一声。
时雨听着身后传来哒哒的脚步声,内心的绝望再次涌了上来。
“时雨?”
时雨听到突如其来的呼唤,感到不可思议,她僵硬的转过头,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凌乱的头发还有水珠滴落,他说不上英俊但五官柔和冷谈的黑色眸子透出急切和关怀。
时雨扑上去抱住靠向自己的少年,不住地抽泣,压制着自己喉中的愤懑和悲伤。
陈渊有些不知所措,他刚洗完澡穿好衣服就听到门外砰的一声巨响,于是马上就冲了出来查看情况。
他轻轻拍了拍少女的背,柔声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都没事了。”
不知过了多久时雨的情绪才稳定下来,她撒开双手抽出身子,有好多好多话想说,但哽咽的喉咙依旧难受的说不出话来。
于是在陈渊的安抚和劝说下先进了浴室冲洗干净。
约莫半个小时,时雨才从浴室出来。她身上穿的衣服是陈渊包里备用的衣衫,宽大的上衣使她看起来更加娇小。湿润柔顺的长发及腰,白皙的肌肤透出红润,尽显娇媚。只是眼眶有些红肿,脸色略显憔悴。
她走到床边低头坐下,陈渊也不说话,给她倒了杯水递过去,耐心地等待时雨小口小口的喝完。
过了会儿,时雨抬起头来,平日里悦耳的声音有些沙哑道:“为什么你会在这?”
陈渊回答道:“在你班里听到了一些关于你的谣言,有些不放心就偷偷跟过来了,结果就撞上了你这些事。这里是一家有名的酒店,你放心很安全。”
时雨愣了愣,但脑海里马上就浮现出了那个高举短刀的身影,急切的问道:“你没把他们怎么样吧,你没杀……”
陈渊摇头打断道:“我倒是想捅死他们来着,你放心,他们只是受了伤暂时还死不了。”
时雨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少年忽然有些陌生,在某方面上更加冷漠了。
“你傻不傻啊,你这样会惹上麻烦的……”
陈渊挥手想要揭过这个话题,目光灼灼地看着时雨问道:“还是说说你吧,你为什么会在酒吧里打工?”
时雨苦笑道:“十八岁出来做兼职的能做些什么呢?相貌还算不错才找到去酒吧里做些陪酒的工作。”
陈渊皱着眉问道:“你很缺钱吗?”
陈渊心里想的是,如果时雨是需要钱的话,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把钱都给她一大半,但苦恼的是怎么做才可以照顾到她的自尊心。
可时雨好像看穿了他心里的想法,随口笑道:“怎么?你要给我钱么?”
陈渊小心说道:“不是……我之前买彩票中奖了,你要是真的缺钱就不要再去那种地方了,我可以先给你。”
时雨看着陈渊从包里拿出一打又一打的红色票子放在床上也是有些傻眼,但马上就回过神来,摇头道:“陈渊,我知道你是对我好,如果我真的急用钱的话我不会和你犹豫的。可现在不一样,我需要的是有自己养活自己的能力,而不是继续依附他人,依附你。你能明白的,不是吗?不过那个酒吧我不会再去了。”
陈渊没有办法,他知道时雨的性子,话已经挑明白了,多说无益。两人没有什么顾忌和矫情,随便聊了几句就疲惫不堪地躺在同一张床上睡着了。
二月十八日,周六。
清晨五点多,陈渊睡眠浅先醒了过来。他看向左边,时雨还面朝着他在床上像小猫一样睡着,长发散乱,发出轻轻的呼吸声。
陈渊放轻动作下床,收拾一下自己,去楼下带了两份早餐回来。
等时雨睡醒后,陈渊和她一起吃完早餐就一直送她回到家里。
陈渊望着时雨上楼的背影,内心已经五味陈杂。
在昨天救出她之前,她究竟一个人承担了些什么?
被那两个男人带走后发生了什么,陈渊想都不敢想。哪怕这只是轮回,但陈渊心里迸发出深深的无力感和痛苦。
二月二十日,周一。
陈渊今天路过时雨班级时,偶然发现了上周五时雨在酒吧里的照片流出。
陈渊感到无比的压抑,时雨后续的自杀和这些谣言制造者根本脱离不了关系。
每个人都不清楚真实情况,口口相传只为看个乐子。殊不知在他们自以为身为看客时,已经成为了推波助澜的真凶。
陈渊担忧地透过窗户看向时雨,见她面色如常才稍微放下心来。
12
夕阳在坠落飘下时不断地挣扎,想要带走的余晖撕碎了我的影子,影子零碎在地上又迎来了月光的冲刷。行人车辆没有在意影子哀求的目光,肆无忌惮碾了过去。害死影子的不是行人,但太阳和月亮都是帮凶。
……
二月二十二日,周三。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陈渊静静地坐在天台,看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陈渊内心不断地祈祷着。
23:20
哒,哒———
轻轻的脚步声从身后的楼梯间响起,陈渊难以置信的扭头看向门口。
还是那道靓丽的身影,稍微有些不同的是她带着哭红的双眼,颤颤巍巍走上了天台。
正当时雨想要结果自己的生命,陈渊再次把她拦下,怒道:“时雨,你疯了?!”
时雨躺在地上,眼角的泪水滑落,静静地看着少年轻声道:“陈渊,我妈去世了。”
陈渊对时雨不顾自身的满腔愤怒霎时哑火,融化成沉默和心痛。他想安慰她,却又可悲得不知从何说起。
陈渊唯一能做的只有行动上表达自己的心意,将时雨扶起后给予她一个可以依靠的地方。
时雨抽泣着,自顾自的说着话。
“陈渊,我该怎么办啊……”
“我的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
陈渊最终还是没有拦住她自杀,时雨在二月二十六日的某一时刻再次自我了结。
陈渊也明白了轮回的真正规律,在时雨死亡后他的时间会回溯到她自杀的七日前。
现在的时间来到二月十九日,周日。
陈渊想了想,时雨的母亲是在二月二十二日那天离世的,是突发的疾病,哪怕在第一时间送往了医院也没能抢救成功,时雨也因此崩溃。
锁链一般的连环不休,又造成了轮回的不止,难道说真的什么都无法挽回吗?
陈渊洗去杂念,收拾行李想去时雨家一趟。
陈渊按照标记的路线前进,来到那栋楼房下,从下到上挨家挨户的敲门询问。
直到想要敲其中一扇门时,陈渊听到了屋里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尖声嘶吼,以及有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
陈渊正要转身离去,结果面前的门锁孔发声,一个少女打开了门。
时雨有些惊讶地看着门口的陈渊,想了会儿淡淡说道:“先下去?”
两人下了楼后找到了一个空旷的地方。
“你怎么会来这里?”时雨不解地问道。
“有些不放心你,就又回来看看。刚才……那是你的母亲?”陈渊看着时雨手臂上浅浅的瘀痕问道。
时雨看看自己的手臂,点点头。
两人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时雨主动开口道:
“陈渊,我好像从来没有和你说过我的事吧?”
“是,不过我也没有。”
“嗯,我妈呢,她精神有点问题……”
时雨向陈渊缓缓讲述自己的故事,陈渊也乐意耐心的听。
故事很简单。在时雨年幼的时候,家里还是相当富裕的。时雨的父亲开了家公司,可后来公司破产了,她的父亲万念俱灰,给母女俩留下这房子后就失去了踪迹。
时雨的母亲在那段时间整日以泪洗面,几经辗转才做上了一个开早餐铺的活计,赚的钱并不多,交完乱七八糟的各种费用以及供给温饱后也没能余下多少。
日复一日的压抑下,时雨的母亲精神变得脆弱敏感,早已有些失常。
而今天屋里的吵闹,是因为时雨的母亲不知从哪里得知了时雨在酒吧兼职相关的谣言,当即就情绪失控了。
“我之所以想要出去打工,也是不想我妈负担太重。可她的精神状态实在是太糟糕了,以至于有时候我都觉得自己快被她逼疯了……”
陈渊慢慢地了解了少女的一切,可越是深入她的心房,就越能感到自己的无力,越能感到自己的那份喜欢有多么苍白。
本就陷入泥潭之中的人,又怎么能拉出陷得更深的人?
……
二月二十六日,陈渊经过一路的跟随,拦下了试图在家割腕自尽的时雨。
现在的时雨脸上恢复了淡漠,瞳孔里多了一抹浓厚的绝望,现在的她大概是一心求死了。
陈渊没有说任何一句劝说的话,而是向时雨发出自己的邀请:“陪我走走,好吗?”
“去哪儿?”
大概是觉得反正自己也不想活了,怎样都无所谓了,时雨没有拒绝。
“去哪都可以,去到我们能去到的任何地方。”
陈渊拉着时雨收拾好行李踏上了独属于他们二人的旅行,他带着时雨前往自己曾去过的所有地方。
……
游乐场。
“姐姐,你好漂亮啊!”
陈渊在一旁有些哭笑不得,看着一个不过四五岁的小女孩儿热情的和时雨聊天。
时雨温柔地回了一句:“谢谢,小朋友你也很可爱啊。”
一大一小就这样玩闹起来,小女孩儿大方的把自己的泡泡液分享给时雨,两人比谁吹的更大飞得更高。
半天后,小女孩儿的家长焦急地跑过来,抱着歉意地对二人笑笑后就牵着孩子离开了。
时雨愣愣地看着一家三口离开的背影,不自觉的喃喃到:“真好啊……”
陈渊拉过时雨的手道:“走吧,我们继续玩其它项目。”
“嗯。”
陈渊带着少女疯玩了一圈,不一会儿就到了傍晚的日落西山。
两人进入最后一个项目,坐上了摩天轮。
在舱房缓缓上升时,好巧不巧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两人并肩坐着,看着窗外的景色,聆听雨点敲击的脆响。
直到两人身处的舱房升上最高处,夜色已经笼罩城市。
如墨般浓稠的夜里,人们在轻松的寂寞中共听一首飘摇的雨。路灯依然撒下温暖柔和的光,只是灯下未见赶路的行人。
每一滴无根之水落下后,都在蕉叶上漫延开如思念般的呢喃细语,在晚风中发出如纸伞下绝色佳人的唯美叹息。
它们摇曳出雨花,连接的不只是青天黄土,还有两人的心情。
时雨轻轻靠在窗侧,湿润的眸子没有半分波澜,平静地倒映着万千灯火的夜景。
陈渊欣赏着少女的侧脸,接下来的时间里还会有不断的轮回,但他会一直陪着时雨,救下她每一次的自杀,陪她洗涤污浊的心。
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
13
平日里这些点点滴滴除了能奏出清冷的节拍和泛起一圈圈涟漪以外,也曾有一瞬间能够让你我的心跳和脉搏伴随喃喃雨声共鸣。你的一句素月夜雨乱人心,我便倚栏听风,醉墨淋漓。
……
三月四日晚上,俩人拖着疲惫的身躯去到酒店,订下有两张床的房间,洗漱完毕后躺在各自的床上入睡。
陈渊一觉醒来,看着周围已经变化的环境,已经明白时间再次重置了,时雨的自杀时间就在三月四号的晚上。
陈渊重现之前做过的一切,又回到了三月四日。陈渊躺在床上假装入睡,同时精神保持高度集中。
凌晨两点,陈渊感受到另一张床传来了动静。他悄悄偏过头,见到时雨在床头左手拿起一杯水,右手攥起一把药片。
于是当即下了床,不顾时雨脸上的呆滞,夺过她手里的安眠药扔了个干净。
然后陈渊将时雨按回床上,给她盖好被子,打着哈欠坐在床边,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轻声说道:“睡吧,已经很晚了。”
……
后来的时间里,时雨总会在陈渊没有注意的时候一次又一次的试图自杀。但陈渊经过一次又一次的轮回,将时雨一次又一次地救回来。
这样的生活好像也渐渐让陈渊感到有些麻木了,就像不断重来的游戏存档,他们两人的生命已经不再具有意义,只是以一种相当扭曲的姿态苟延残喘地延续着。
但每经过一次旅行,都能让时雨眼中的阴霾少上一丝。陈渊希望能让她重新升起对活下去的渴望。
……
三月十九日,陈渊根据景点推荐带着时雨去爬山。
山脚下桃花盛开,连成一片,如胭脂似云霞。桃林似一片花海,随着春风拂动掀起粉色的浪潮。
时雨痴痴地站在桃树底下,任由花瓣飘零落在她的发丝上,衣服上。
而陈渊则在一旁默默看着被花瓣点缀的少女。
“好美啊……陈渊,你说我以后还能看到吗?”
“能的,一定能的。我们看两次,看三次,想看几次就看几次。”
时雨没有回复,抬手抚摸着桃花的纹理。
而陈渊内心重新升起了强烈的意愿。
三月二十一日。
“爸……”
「有什么事」
“妈……去世了”
「时雨,没什么事就不要打电话过来了,现在我也有我的家庭」
时雨听着电话里传出挂断的忙音,和生父那唯恐避之不及的态度,感到一阵冰冷。
时雨发了会儿呆,随即又从桌上拿起了一把刀。
就在她把刀对准自己的时候,感到身后一暖,一只骨节分明比她大很多的手轻柔又坚定的握住了她的手,刀刃难近她分毫。
时雨的眼泪霎时落了下来,她没有回头,带着哭腔说道:“为什么每次你都能在啊……我明明不想的……”
陈渊把她的身子扳正过来,抬手给她拭去泪水,苦笑道:“说不定是上天的意思,让我来救你的。”
时雨紧紧抱住他说道:“陈渊你知道吗,活着真的好累啊,我讨厌等父亲重新回来的那天,我讨厌妈每次情绪失控摔碗摔杯,我讨厌学校那些人的嘴脸,讨厌每次都等你来救我……可我一直在等,一直一直想要再坚持一次,想要活下去……”
两人彼此相依着,一直等到夜幕降临,等到黑暗充斥着整个房间。
“陈渊,我不想再自杀了,你带我走好不好?除了你我好像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少年用拥抱给予少女坚定的承诺。
14
我们逃吧,逃到没有人烟的地方。
……
夜深了,少年和少女赤着双脚在海边漫步,身后留下了他们曾经来过的痕迹。或深或浅,蜿蜒曲折。
黯淡的月光融入海水,夜空下黑色的海潮一下又一下地涌上来,抹去了二人来时的足迹。
少年拉起少女的手在岸边奔跑着,试图留下自己长长的轨迹。
但他们落在的每一步都泯灭在了潮水中,一切的妄想希望都如同梦幻泡影,一触即破。
终于少年和少女还是放弃了,他们停下了脚步。平静的望着眼前漫上来的黑潮,在月光下相拥。
潮水不停的冲刷,少年少女脚下的足迹却是越来越深。他们直面潮水的涌动,感受到它一下又一下地漫过脚面到脚踝。而他们留下唯一的踩在脚底的足迹,越陷越深。
这是海水无论怎么咆哮,怎么讥讽,也带不走的痕迹。
这四个足迹除了二人不会被任何人知道,是他们心中最后守护的执着和愿望。
他们闭上双眼,已经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能感受到的,是冰冷刺骨的海水漫上膝盖,再漫上胸膛。除此之外还有,对方心跳脉搏传来微弱的共鸣。
15
“滴滴——滴滴——”
二月二十三日,周三。
阴暗的房间里闹钟开始喧闹,但却没有人去关停。地上散落着白色的药片,一只苍白的手臂无力地从床边垂下。
弥漫着酒气的客厅内,沙发上的男人一动不动,围绕着他的是几个戴着警帽的高大男子。手中的单子里轻飘飘地写下一句话:酒精中毒。
……
清晨的校园里,清洁工们已经开始忙碌。
突然科学楼的方向传来一声尖叫,其余人连忙向那边赶去。只见一位中年妇女瘫坐在地,她手指的前方躺着一具血迹干涸的女尸。
……
哪儿有什么轮回,只是一个无法反抗苦难的少年临死前做的最后一个长梦罢了。
我未曾救下我自己,也没能救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