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战舰的肢解是个缓慢的过程。
除了支撑住整艘战舰重量的主引擎外,还有无数的小系统分布在战舰各处,负责行进方向的微调或者居住空间的晃震改善,在主引擎失去功能之后,这些部件还能利用续存的能量运转些许时刻。
但不均衡的施力会拉扯舰身,当力量超过结构的容许强度,这些小型重力抵抗装置就会将舰身的一小部分扯走,自顾自地浮在半空之中,场景有如千百隻飞鸟一起飞离浮在蓝色空海的巨岛。
又如同蚂蚁分食猎物般,看似缓慢却在不注意间将猎物吞噬殆尽,仅留下代表它存在的巨大骨架。
当这些小型装置积蓄的能量耗尽,超越物理法则的机械再度被物理法则所拘束,在星球引力的拉扯之下,回归本该待在其上的土地。
小屋般大的战舰碎块仅用了几秒的时间,就从万呎的高空落回地面,砸入土壤岩石之内、砸入山丘森林之中、砸入河流溪谷之间。
就算动静再怎麽大,这对星球而言并不值一提。
但对待在底下的生物而言,却是一场夺命天灾。
骑士团小队原本气势汹汹地往凯旋号舰身底下冲,但现在跟无头苍蝇般在同一外型机甲所构成的人海中四处胡绕胡鑽。
看似安全的战舰底下却可能是最危险的陷阱凶地,谁都不能保证定海号不会落在凯旋号身上,当这可以让数百人在其中居住的铁块掉下来时,待在战舰底下跟拿枪往自己脑袋来上一下没两样,差别只在一个还有全尸,一个就不要想找到一块好料而已。
「挖靠!」「挖靠!」「挖靠!!」现在称自己为『羽蛇神』不再跟自己守护者抢名字的骑士,在跳蛛无序杂乱的攻击下,狼狈的左闪右躲。
『羽蛇神』还是心浮气躁的年纪,每闪过一次这些从鼻尖擦过、从头顶晃过的攻击,就吓得喊了声无意义的语气词
「吵死了!闭上你的嘴!」无意义的怪声在自己耳边晃过的感觉,跟蚂蚁爬过去没两样,『宝库』烦的想用枪塞进他嘴裡,然后崩个碗口大的洞在他后脑袋瓜上。
「『宝库』。」身为小队长的『彩鳞』喊了他的名字。
「你的武器最适合应付这状况,该拿出来用了。」
「这宝贝的出场费可是很高的,可以的话还是不要用的好。」语气带着些许顾忌。
话虽这样说,但行动上并没多少犹豫。
这时机多些犹豫都是把自己往死裡送。
为了最大程度使用自己的武器,他在半空转了个小弧对准方向后,一个翻转就落在『尘世巨蟒』那如无数坦克底座串接而成的下半身上。
神护骑代号是『宝库』,神机背后是个比机体还高的钢铁箱体,为了稳定重心半蹲下去时,箱底还狠狠地在钢铁底座上撞出一声重响,漆黑色镶防撞金属边条的长箱体,要说像是放宝藏的藏宝箱,更像是一个送葬用的装饰棺材。
他侧过身驱让箱体对向前方,自然下垂的右手往上平举这麽简单的动作引发箱体的複杂变化。
一声火药爆炸般的声响引发箱底炸出厚重烟气,一跟如手臂般粗细的撞针深深地贯入厚重结实的装甲之中,作为固定武器用的坚固支撑。
大箱箱体出现四道裂痕,面板中心的圆盘装饰浮凋成了轴点,箱子如同打开剪刀般被开启,还未透入光线的箱体深处已能隐约看见隐藏在内部的锥状物。
藏在裡面的东西从强化锁定的锯齿型固定件间露了出来,如同跟人同高的野兽头颅张开了大嘴,往外伸出的尖锥像那流涎的长舌。
藏在黑色金属箱内的是金色的细长锥状物,锥体上可见四片收折起来的稳定翼,长锥还没被射击出去前看起来就像中世纪的骑士长枪。
『宝库』不敢轻易使用的武器是一发飞弹,虽然跟机体同高的飞弹在神护骑的武器中的确相当稀奇,但在这实体武器式微的时代,比以前动辄二三十米的前辈做比较,这个只有四米长的小不点,真有作为压箱底的价值?
飞弹细长的推进部上还用红漆手工刷上大大的单字-盐味(salted),龙飞凤舞的红漆字让人觉得莫名其妙,标示口味的单字写在不是食品的东西上到底有什麽原因?
「那宝藏满是黄金……那之上是沉眠的巨龙……那之下是美丽的黄金……黄金是引人贪欲的……是让人疯狂的……是沾满诅咒的……那黄金既咸又苦……贪求者必遭巨龙咒诅………。」
(实体战略武器系统-咒诅一切成为苦盐的黄金发射锁定解锁……射击准备完成)拗口的奇怪词句是武器启动密码,整个发射装置在解锁之后,开始低功率的预热运转,等待持有者的发射命令。
「解锁程序确认。」伸出食指跟中指摆出射击手势的左手掌微向上抬:「发射。」
在弹壳内使用钴元素的话,反应式核融合释放的中子会令钴变成钴60以及强烈辐射,所造成的辐射污染会残留达到数年之久,如果将钴换成黄金的话,就能将污染残留的时间缩短到仅剩几天。
可以说在核武器之内也属于较为”环保”的类型。
但依然是残忍无情的武器。
射击出去的飞弹爆炸时,除了强光外并没有其他太大的动静,炸碎的金色弹壳像舞台上撒的纸花般洒遍整个战场。
虽然武器有严密的设计确保不会让范围外的人受到伤害,骑士团小队的几人还是不敢前进半步,害怕风向的改变会让这些金粉吹往他们的方向。
跳蛛们停下了动作。
就算天上依然持续掉下战舰的碎块,碎块落地时仍然造成巨大的声势,但战场突然少了一种噪音时,一种战场安静下来的错觉出现了。
武器永远是残忍的,就算保留下死者完整的尸体是一种仁慈,但这种一次残杀数千数万人的兵器依然让人看的背嵴发寒。
但是…………。
「这到底有多少………怎麽还是没看到尽头………。」前面是无数失去动力的人形,是跪……是躺……是卧……是蹲……在核武器巨大的攻击范围内尽是如此景色。
却依然没触及到这包围圈的边缘。
远处看起来不到手掌高的人形依旧站着,正在往前迈进企图填补起这突然出现的缺口,人形渐渐靠近,原本跟手掌一样高的身影像风吹一样持续高大了起来。
「……这到底有多少啊。」
『宝库』精神上无法接受这景象,手掌无意识的抓握了几下,身边的大箱因此触发了几次内部的机关,但只是发出几声机簧装置被解开的轻微敲击声,还运转不开的脑袋在听到这声音才意识到箱内已空无一物。
「……该怎麽办?」人在遇到困境时都会习惯性的询问领导者,希望从领导者那得到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彩鳞』感受到了队员正注视着他,等待着他的决定,但此时此刻他的脑袋却一片空白。
他没经历过这状况,就算比其他人虚长个几岁,他仍然是个年轻人。
虽然经历过人生的些许风浪,但遇到这灭顶的巨浪时,他只能望向前方,看着巨浪往他身上扑下。
(处理这点小阵仗,声势搞的这麽大,重要是竟然还半点效果都没有)通讯频道内传出女声,清亮的少女音却有着山崩地裂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沉稳。
骑士团小队的成员听到这声音,似乎在胸中放入颗压舱石,整个人都稳了下来。
(结果还是要我动手,都是群不能让人省心的。)
『城堡』终于动了。
巨大的身影从远处跳起,直接落入敌阵的深处,一落地就握紧手中的武器平行地面横扫而过。
身影是高大的,神护骑的高度约在三米,已经快跟一层楼齐平的高度到他面前,竟然只跟腰际齐平,手中的武器更是巨大的恐怖。
武器没有锐利的开锋,说是武器更像是从宫殿拆下来的一支粗壮门柱,但一隻门柱如果被抡在手中像跟木棍般平扫斜噼,那就是灾难般的破坏力。
原本被『宝库』的攻击已经让包围网出现薄弱处,在这破坏力下转眼间就被开出一条宽敞大道。
「得救了……。」拥有小队中最巨大机体,『尘世巨蟒』却反而是裡面最胆小的,终于能看到除了灰白人型之外的景色,装甲底下如蜈蚣般的机械足赶忙加快速度,想趁这时闯出去。
(跑什麽?)守护者替代主人发言,巨大机体手中的巨棍横举前方,阻止骑士团小队的撤离。
(任务还没结束,现在要走是不是太早?)
「虽然这样说很可耻。」『彩鳞』代表了小队跟『城堡』进行交涉:「这情况已经不是我们能够处理。」
「现在的环境已经太过危险,还请大人也赶快撤离。」接连不断落在四周的战舰碎片成了『彩鳞』说话的佐证。
(就这点东西也叫危险?)
(跟在后面。)高大的机体将巨棍扛到肩上,自顾自地往小队后方走去。
(轮到你出手了。)『城堡』的命令透过小队频道传给到现在还没出手的那个人。
『天丛云』站在战场不远处的山丘之上。
这裡的视野能够看清战场的变化,而『城堡』到刚才还待在他的旁边,现在他旁边只剩两个发力所产生的巨大足印。
『天丛云』并不高大,不像『城堡』一样使用现在少见的大型机体;除非有特殊需求,高大的机体只是增加雷达发现的机会,减低神护骑引以为傲的反应速度。
所以神护骑普遍都追求装甲的轻量化、机体的小型化。
但这样却又凸显出『天丛云』的异常。
那像披风般围住他的装甲,厚重的程度可以比拟战舰所用的装甲版;突兀的防御配置,更像是把装甲板在机体外圈上一圈就了事的粗糙。
「你现在做的已经违反命令,想到事后可能的处置,我实在不想出手。」
(你那时选择不阻止就已经是共犯了。)
「我就出手这次。」既然事已如此,剩下的在事情完结再做评断,才是恰当的处置。
他握住了围在周遭的装甲版,在左胸前有块长型的装甲,宽度刚好能让手掌圈握住。
「解锁了吗。」
(已经准备好了。)他的守护者做了回应。
「这样就把『剑』拔出来吧。」右手握住装甲板,他像是要把周遭这一圈扯掉般开始发力。
右手握住的长型板料后面接着下一块状甲板,就这样一块带着一块,围在身旁的装甲披风被扯了起来。
成了一个有剑型的装甲板集合物。
在比例的差异下,握剑的神护骑反而成了这装甲板集合物的陪衬。
他没再说第二句话,已经长久相处的守护者能够完美地操控住这奇异武器。
『天丛云』并没跟『城堡』一样冲入战场,而是双手抓住跟胸齐高的剑柄,将朝天的巨剑改为横举。
然后用力挥动,在远离战场处空挥一把光拿着就要费尽体力的巨大武器。
武器并没带出多少声势,连点挂风声都没出现,因为在这全力一挥后,他手中的武器只剩剑柄,剩下全都不见踪影。
正在坠落的战舰碎块一个个在空中炸了开来。
在爆炸产生的烟尘中,终于发现引发爆炸的原因,原本围在『天丛云』周遭参差不齐的装甲板正高速自旋在空中快速运动,自转产生的动能让这些散成一块块的装甲板成了圆盘状的大锯,就算战舰碎块最小都跟房屋的个头一样,却都无法留住这些飞在空中的凶器。
正如『城堡』所说,这点小局面的确不必看在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