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事都有个因果,过去我踢了别人一脚,今日换我被踢到连胃都要吐出来……好久没看到像坐列车般,一切从自己眼前倒飞而过的景色……。」
『猿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全身的疼痛跟脑震盪造成的晕眩,成了一股急窜而上的噁心感,多话的他说没几句就忍不住乾呕起来。
「这女的真的不念念旧情……这脚踢的够重,但九龙小儿看样子真的快死了,妳借给他的力量现在才会物归原主,有了这麽强的力量现在没人能挡住妳一步了吧?」
被『猿王』称作妳的,当然就是正往凯旋号方向走去的巨兽。
牠散步般行走在大地上,但就算这样也比一般人全力狂奔的速度快上许多;在一切全部停了下来的现在,速度失去了意义,就算牠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只要牠愿意就算是天涯海角也能抵达。
只是牠并不像表现出来般那麽从容,就算对始作俑者的『猿王』,牠含恨挥出的一击之后就不再搭理,迳自往凯旋号即将坠落的位置走去,迈出的每一步都像在泥沼中行走般,绷紧着全身肌肉费力地走着。
看来就算是看起来无所不能的牠,要维持住现在这奇异的状况也是非常困难的事。
「手指能动吗?还是眼睛?」『猿王』并没自找苦吃再去跟巨兽较劲,而是用走的走回拉布拉斯身旁,现在手掌正在他眼前左右挥着。
「想办法让自己身体动起来就算一根手指也行,只要抓到诀窍马上就能脱离这个状态。」说着鼓励的话,『猿王』却连正眼都没瞧上他,人半蹲在拉布拉斯面前盯着正在行走的巨兽,左手敷衍地在他面前晃动,右手则压在大腿上撑住正在发愁的脑袋。
「谁来拦住她……快失败了……有没有奇蹟发生……突然地上出现个坑洞之类的,还是她忘记怎麽用四隻脚走,结果左脚绊到右脚然后自己头撞在石头上昏倒……给点奇蹟吧……。」
但他自己也知道这世上没这麽好的事,巨兽没多久就到了还浮在半空中的凯旋号前方,还没落到森林内的凯旋号在牠面前也仅仅只到胸口的高度,双眼似乎透过了钢铁製的舰身,扫视着内部的情况。
没多久牠就将两支前爪攀附上凯旋号,坚固的战舰在牠双爪的扒拉下,像是拉扯零食包装袋般从中破开一道长缝,随即内部的一切都暴露在阳光之下。
包括从胸以下都被鲜血溽湿的九龙。
失去意识而迷茫的他,在光线的刺激下无意识地抬头对向光芒的方向,两对大小不成比例的眼珠就这样对上了眼。
「……有……苏氏……。」那巨大的瞳孔中像是镜子般将他整个人完整映照在上,只是在瞳孔上的影子看起来穿着古代的华服,面容跟他相似却老了许多。
这个人他知道。
那是曾经的他,在久远的过去放火焚烧宫殿的人。
那人正坐在大殿之上,宫殿在此时依然宏伟,此时还没遭到兵祸也没被烈火所吞噬。
大殿内没了平时行走来往的人气,半盏油灯都没点的密闭空间有着阴暗带出的寒冷感。
「在下面的是你吗……武庚?」跪坐在大殿最上位的他,像是跟平时一样等待朝臣禀奏报事,等了许久都见不到人的他便闭目养神暂时休息一阵,在听到脚步声后,依着脚步的轻重跟行走的节奏猜了个人名。
「……是武庚没错。」
「还真没想到你会来。」虽然穿着一套隆重的正式服装但人却不太正式,说话随和就像路过邻家时遇到熟人所打的招呼。
身体微倾借了些力好起身,他站了起来舒了舒展久坐而僵硬的腰,慢吞吞地往着来人方向走去,但两人间的距离却没因此减少。
他前进一步,来人就后退一步。
发现了这情况,走没几步路的他又停了下来,原本想当面说的话,只能维持着这种尴尬的距离来讲,幸好大殿本来就有设计让说话的人声音清晰些,才不需要粗鲁地大声叫喊。
「领头造反的人就是你吗?」
「没错是我。」他点了点头认了下来。
「开了关口放异族进来的人是你吗?」
「没错是我。」虽然是宗族内长老下的决定,自己在族会时也记力反对过,但他还是点点头认了下来。
「那你现在领军过来………是为了杀我吗?」
「没错。」应对声没半丝迟疑,来人在这一路上已坚定了自己的决定。
「是啊………。」他抬起头上望思考了片刻:「是因为我要废你的位,另立太子的关係吗?」
「武更对此虽然有怨,但娘舅家以我及母亲的名义大肆聚党结团还是有所耳闻,不趁气候未成前阻止,则日后必成大祸。」
「那是我不做祭祀,引起天怒吗?」
「巫咸者任意歪曲占卜结果操纵政事早是众所皆知的事。」
「那就是我好大喜功任意征伐导致国库空虚。」
「异族不事生产总在寒冬或荒年之时侵入国内,无数臣民因此被杀被掳,财粮的损失更不计其数,确实该杀。」
「那是……。」提问被阻止了。
「请不要再说了……父亲。」他举起了手示意不要再继续问下去。
「我还是想做个明白鬼,知道自己是为什麽死。」说完这句,大厅内就进入难忍的安静。
「我一直在想。」
「明明做的都应该是好事,国家为何突然中兴之势急转至败亡之局。」武更抬头问:「我们到底做了了什麽。」
「我一直在想……站在城牆看着异族人进城时……领兵杀着自己的臣民时……走在通往这裡的长廊时……我一直在想………。」
「……父亲你做的都对,但是全部都错了。」
叫做武更的年轻人打破了沉默的空气:「世家数代积存了大量财富,却在国势飘摇之际仍不肯放出一丝一毫,光是这一点就该给他们些教训;但您任用平民又打压世家,却让这些平民以为得势,巧立各式名目凌迟般一刀又一刀地切下世家身上每份血肉,虽然的确舒缓了国内的情势,却也只是再养出下一代的世家。」
「这些平民虽然聪明但他们不像这些古老的世家般了解怎麽管理一个国家;他们总以站在下方的眼光在做事情,以为只要有一堆米在街上卖,只要有一堆钱在人的手中,这样国家就会繁荣,却没想过一个人再怎麽有钱,每天能吃的粮食仍然有限,。」
「多出来的粮食没有意义,多出来的金钱也成了粪土,百姓在那称颂:『粮满烂仓,钱屯生锈』却没注意到连隻梳子现在都已涨到百文钱,而铜钱的需求竟然多到造币局来不及造,再不想办法解决就要发生无币可用的窘境。」
「原本居于边疆附近的平民几乎都曾被异族抢过财物,亲人被掠被杀的也不在少数;因为失去亲人的愤怒而想将异族赶尽杀绝,却没有想到平日所骑的马是他们所养,所吃的羊是他们所养,他们不只强夺我们的粮食,却也用马羊来交换他们所需。」
「原本国家还能靠着这些已经腐朽的鬚根勉强维持生命,我们把这些根全部剃去的结果就是让国家成为无根之木……它的结果就是枯死与倾倒。」
武更说完所有想说的,不知不觉脸上已留下两道泪痕,他的心中可能有悔恨……无奈……愤怒……以及放弃。
话语刚停,武更毫不犹豫的抽出腰间双剑往前冲去……但就没有后续了。
一切像是按了停止键般停了下来,武更维持着将剑刺出的姿势,就这样在停在低头思考的他面前。
「我的确该死。」
当他说出这一句的同时,周遭的一切就像砸破的镜子般成了无数碎片,其后是连光都透不过的黑暗。
「这就是所谓的好心做坏事;一开始是好事,渐渐越来越糟,最后坏事多到出质变,最后就是一件把所有人拖下水的大事将自己一起坑了。」
濒死之际总被迫再一次回忆起自己自作聪明所造下的罪孽,但一切总是重演,不同的人事物到了最后就是同样的下场。
「趁现在还只会坑死自己前赶快引爆这炸药,不然到后来养大了,说不定又把妳也一起拖下水,上次害的你沉睡了无数年头才回復意识,这次我一个人就好。」
「不要再救我了。」九龙望向巨兽,以真挚的语气乞求着:「如果这一切不停止的话,那又是一次的灾难。」
可惜牠完全听不进去,凯旋号被撕开的豁口又被扯大一分;牠想将前足伸进舰内,但明显还是差了些,巨大的脚爪一步一步地往九龙的位置伸,锐利的爪尖抓扒着通道刮出一道道火光。
「这辈子是该说再见了。」
集中自己仅剩的意识在已经失去知觉的手上,九龙想办法让自己的手回復知觉,慢慢的已经失血发白的手渐渐浮出血色,似乎有层朦胧的光芒也将手包复了起来,那光芒正是从九龙身上流失的不可名状之物,现在已经稀薄到难以察觉。
「这是最后一次算计你了。」九龙的脸上带着歉意。
「说是兄弟,结果从遇到你的那一刻起就在算计,到死的前一刻还要再算计你一次。」
让人心想事成的神祕力量,最后只是让九龙的食指像被电击到的蛙腿般抽动了一下。
没像蝴蝶扑动翅膀而颳起一场风暴,但让跟凋像般呆坐在那的拉布拉斯,手指连带着一起动了起来。
拉布拉斯的意识能感受到现在周遭的状态,但整个人像被嵌到石头裡面般四周都受到强大的压力。
这状况在他曾经读过的一本书中有过猜测:如果我们是属于第三维度的生物,在第四维度的生物是什麽样子?
他们无处不在又从未存在,因为他在同一个时间就能在所有地方,如果你跟他在同一次元就能看着他走遍所有地方而时间的刻度却连一个刻度都没动过。
那就是现在的情形,被巨兽闯进来的世界就这样停了下来,被停下来的人们就只能看着巨兽慢慢迈着步伐走向远处。
突然一股强大的力量推动了手指,手指像被硬抓住推过一块坚硬的岩石般,皮肤如同被扯下来般发疼,手指骨更痛到跟放到石磨磨成骨头末一般。
所谓十指连心,手指突然受了这种灾,疼痛就这样如波滔般刺激着大脑,人却连喊叫一声来发洩都做不到。
「嗯……!?」这细微到难以察觉的动作被『猿王』注意到了,鬱闷的脸马上变的惊喜交加:「这下事情好办了。」
拉布拉斯不了解『猿王』那一副事情完全解决的样貌;除刚才手指能动一下之外,他还是整个人动弹不得,他是认为一个动弹不得的人能做些什麽?
如果他现在能够说话,就算现在手指像被砸烂般的疼痛,他一定先吐槽『猿王』莫名其妙的举动,第二步才是把这该死的手指马上砍断。
「告诉你一些好事情吧。」嘴裡这样说,但拉布拉斯从『猿王』的语气读出只有唯恐天下不乱的恶趣味:「能一刻不停被关照着的人可不多,就你跟快死的那小子而已。」
「九龙被那狐狸像婴儿被抱在怀裡般照顾着,而你则是被死死地盯着………被一个连我都不敢惹的人。」
「你的『异常』应该已经被他注意到了。」
有一个跟这恐怖巨兽一样的存在随时随地都在注意着自己,听到这话令拉布拉斯感觉毛骨悚然,凉意似乎从尾椎往急窜上了后脑。
(这感觉是风在吹?)背后发麻的感觉是心理上的错觉,但脸颊上的凉意,确实是空气在流动的感觉。
问题是应该一个分子都动不了的现在,怎麽可能有风?
「总算来了。」虽然穿着装甲但『猿王』却像为了感受风吹在身上,起身后挪移了些许角度,做出双臂张开头微向天空仰起的动作。
细柔的凉风渐渐越发强烈,没多久就成了把巨兽身上长毛吹的四散飘扬,这异常的现象明显也让让巨兽感到忌惮,像是受到惊吓般全身一震,随即更急迫地要将凯旋号扒拉开来。
「想要知道发生了什麽吗?」拉布拉斯现在跟人偶一样不能动不能说话,但不知为何『猿王』却跟话痨一样在他身旁说的不停。
「注意看着那地方。」他的手举了起来,手指对向一处空地;那是在凯旋号前方,因为砲火的狂轰滥炸而从森林中央硬生生炸出的广大空地。
质量较轻的东西被逐渐加大的风势所吹动,到后面狂风甚至将有些重量的树枝吹到半空之中。
石块在平地之上滚动一阵后就停了下来,随后一根飞在空中的树枝也落了下来,正好压在石块之上,一开始看不出有什麽奇特之处,但杂物一个一个跟积木般叠了上去,叠成在风中摇晃着似乎随时会倒的小塔,在被炸成坦原的平地之上就相当显眼。
叠成的小塔因为是由无数材料所堆叠而成因此有细有粗,下窄上宽的奇特样子在拉布拉斯眼中看来,很难不能想像成一个背有些弯的老人在狂风中摇摇晃晃的站着。
当像宽边帽形状的带叶树枝盖到”老人”头上时,存在感甚至让拉布拉斯无法从它身上移开,巨兽也停止破坏凯旋号转身对向老人,比丘陵还高大的巨兽竟然如临大敌般对着跟人等高的杂物堆发出恐吓的低吼。
(!!不要阻止我!!)一个有明确的意思的声音突然就进到了脑中,不是任何语言却能够确实理解,不是从耳朵听到却像摇滚歌手的嘶吼般响彻整个脑袋。
但人形的杂物堆并不会回答它,只是依旧在狂风中摇晃却又不会倾倒。
(!!我没做错!!我就只要他!!这是约定好的!!)但巨兽仍不停地自说自话,但每吼一句气势反而弱上一分。
风越变越大,原本颱风般的强度已经提升到龙捲风那种能将房子整个捲起来的力量,甚至连巨兽都被吹到虚浮起来,不时变换脚的位置来防止自己倒下。
「约定可没说能直接影响世界的运作!」『猿王』竟然加入了这诡异的对谈中,他站拉布拉斯旁边跟凯旋号的位置还是离的相当远,但他的声音不管远近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不顾世界的稳定强行固定时间,妳是想毁了一切吗!?」
「那小子组着了一个用来杀死自己的组织一次又一次的将自己杀死,不就是为了保护这个世界吗?你忍心破坏他的努力?」
(!!你们都在说谎!!你们说我跟他能永远在一起!!我就是这样才答应帮你们!!)
「只要世界没毁灭就还有机会做到………妳果然听不下去。」『猿王』叹了口气,他已经不想再跟这失去理智的女人继续说了。
「再不把她赶回去就来不及了」明显这句话不是对着巨兽说。
「动手!!」
狂风变得更加激烈,巨兽已经无法将自己的身躯留在地上,脚爪甚至已经移开的土地,神奇的是除了巨兽外其他的事物却没任何影响,原本还会吹动树枝跟石块的强风,现在却能完全针对着巨兽,甚至连巨兽脚边的草叶都不动半分。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巨兽被风渐渐地吹离地面,身躯四周的边缘竟然开始模煳起来,实体的身躯竟然跟云雾一样被吹散开来,狂风一次又一次的吹袭让巨兽身形越来越小躯体也越发虚幻。
巨兽嘶吼的馀音还迴盪在半空之中,小山般的巨兽却消失在凯旋号前方,同时堆成人型的杂物堆少了风的支撑也垮了下去。
停滞的时间再度启动。
巨大的战舰终于重重撞上地面,撞击的声响跟金属的弯折声成了主旋律,随后是爆炸声的伴奏。
「再见了……。」
扭曲的钢板瞬间将九龙夹在其中,龙国第九皇子成了溷着杂物、骨碎的烂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