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 7月2日 14:58 『神社』下的台阶
“吱呀——吱呀——”
蝉的叫声此起彼伏,古木上趴着一只只肥大的夏蝉,贪婪地吸食着汁液。
那叫声就像是很满足很骄傲一般,好似觉得自己完成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真是讨厌的虫子。”
“是吗,呵呵呵,艾白你从以前开始就一直很讨厌这类虫子呢?”
“大概。”
我去买来了吃的。
“我们还是不要坐在这里吃吧?”
“为什么?这里挺好呀。”
“没什么……”
她好像在提防着什么一样,左瞧右瞧的,然后深深叹气。
我和巫岛左雪一人一支雪糕,并排坐在石阶上,面对的就是阿哲家的杂货店。
午餐是杂货店的便当。
雪糕自然也是在那买的,这么多年了,令人意外的是价格一点也没变,还是一元钱一支这样的惠民价。
阿哲没在。
不过也没什么事,和我旁边这位巫女小姐叙叙旧也不错。
“巫岛左雪。”
“怎么了?”
左雪微微侧过头来,用她那宛如由琉璃制成的眼瞳看向我。
她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不知道是从头发传来的,还是巫女服上的味道,或者是其他的味道……
“没什么,感觉你什么都没有变。”
“哪里没变,你说说看?”
左雪说这话时并没有看向我,而是认真地舔着她手中我给她买的便宜雪糕。
就像小猫般,用舌头轻轻舔舐着那白乳状的固体,即便它融化得很快,她也丝毫不急,只是那样舔着。
表情就像雪糕的温度一样,清冷无比。
“哪都没变,相比于你我还是变了很多啊。”
“你也没吧……”
“我可是变了的,左雪姐”
我突然从她旁边起身,面向波光粼粼的大海,把手中的吃完的雪糕所剩下的扁木棍用力扔向海里。
手一甩,木棍飞的老高,掉落到不远处的黑色礁石上,反弹反弹,变成一条条原来越低的弧线。
“扑通。”
最后到达它的归宿去,到了那养殖着臭鱼烂虾的海里去。
“真没素质,禁止往海里扔垃圾。”
左雪脸色苍白,看来是对我的行为感到非常的不舒服。
“别用看垃圾的眼神看我啊,左雪姐!其实……你别看我刚刚那样,你知道吗?海里也有些生物它是可以吃掉那根木棍的……你知道的吧,所以没什么事情的。”
左雪叹了叹气,把长裙整理了一下坐到了离我稍微远一点的树荫下。
“唉,总之下次别这样的,你这样子迟早有一天会被神明大人狠狠地惩罚的,知道了不,艾白。”
左雪朝我翻了翻白眼,还怪可爱的。
她继续开口道:
“你变得没素质了……”
“……”
左雪她停顿了一下,抬头看了看我,又马上低下了头去。
然后用我听不到的音量自己嘀咕着
“其实他身材也变得高大了许多……也变帅了一点……嗯不如说之前也挺帅……”
左雪就这样小声说着,其实我因为站的不是很远,听得一清二楚呢,海风吹动树叶的声音可掩盖不了你。
不过我还是装不知道吧。
左雪依然在慢慢地地舔着雪糕,明明是同样大的雪糕,为什么在她手里总是像吃不完一样呢?
或许是她那冰冷的手指和清冷的气场稍微给雪糕降了降温度吧。
但是哪里稍微有一些不对劲,是动作吗?神态吗?还是哪里?
总之就是很怪……
哪不对劲?
在哪里?
“在哪里?”
左雪开口问,可能是问我,也可能是在问自己。
“什么。”
左雪愁眉苦脸。
“我的垃圾袋。”
巫岛左雪一直很爱干净,每次自己产生了垃圾后她会有一个专门的垃圾袋收纳它们,因此她总是一尘不染,身上散发着阵阵清香。
“可能在你的纸伞下压着呢。”
我指了指那白色纸伞的下面。
果不其然,左雪在伞的下面看到了褐色的布垃圾袋的一角。
也不知道是因为左雪的力气太小还是伞太重的缘故,她纤细的手指无论怎么拉扯那一角都无济于事。
“呀!”
扯是扯出来了,但左雪也随之向后仰摔倒了。
“可恶……为什么这么难扯……”
左雪的衣袖也因此掀上了一大截。
我呆立住了。
为什么?
是说“为什么?”吗?
人总是对事物抱有极大的怀疑,科学课上老师们要我们要新奇的视角去看待、去挖掘事物的背后奥秘,哲学课上老师也要我们辩证地看待世间的一切,“一切之一切,本原之本原。”还有高中时期那令人讨厌的数学老师也经常说要一个问题用多种方法解决……
可是真的有必要吗?
有必要怀疑吗?
为什么?
解决问题只需要什么?
最优解。
如果人陷入了哲学的漩涡,可怜的自尊心又会寻找另外的依附。
比如宗教之类的。
宗教?
我面前的巫女打扮的少女是不是宗教的象征呢?
————
是的。
我心目中代表宗教的少女就在这,散发着诡异的光,阴冷的光。
此时此刻,夏阳灿烈,照着我的额头让我发昏,让我不禁淅出滴滴汗水。
她的原本应该是白瓷般的左臂和右臂上现在遍布着,一处又一处的淤青。有淡黑色的,那是快好的;有紫色的,那是稍微愈合好一点的;有青色的,那是较新弄的;有渗出血肉色的,那是……
那是不久前受的。
崭新无比的伤口。
它们像一条条恶心的蛆虫般污染了左雪的手臂。
触目惊心且似曾相识。
呕吐感上来了,伴随的还有强烈窒息感。
这不是和那时一样吗?
结果还是一样啊……
看着我喘着气的样子,左雪一时间被吓坏了,一声不吭。一时间连袖子也忘记放下,任凭那布满淤青的手臂暴露在我的视线里。
左雪回过神来,连忙将袖子重新盖了上去。
开始解释。
“艾白,你不要奇怪,这些小伤是我去神社时在这条长石阶梯摔的。”
左雪表情扭曲着,痛苦着。并用手指轻轻敲了敲石阶。
别撒谎了,左雪姐,你比谁都清楚这淤青代表着什么,不是吗?
“所以你才那么慢地吃着雪糕呢。”
我在说什么?
是说这个的时候?
我是知道为什么的啊。
“嗯。”
左雪露出微笑。
我也回了她一个温柔的笑。
“你果然还是没变啊?但是我要告诉你的是……有人改变了的啊。”
左雪的眼角带着泪珠,强颜欢笑。
“我知道,左雪姐还是一直不变的好。”
我伸出手,用手背把左雪的泪水擦去。
是湿润的温热的泪,不再是清冷的。
左雪微微点了头。
我是知道的啊,毕竟那件事情后,肯定是会有人改变的。
我不会变的。
小玲也不会。
左雪也不会。
蝉继续叫着:
“吱——呀——”
真是丑陋的东西啊你。
1998年 7月2日 17:03
在那之后,我一直和左雪并排坐着,她又恢复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于是提议起来走走。
在去环岛公路前,左雪说要换套方便的服装,让我在石阶下等了一会。
她最后穿换上了简单的白色短吊带背心和修身的西裤,显得高挑和成熟,也是适合散步的装扮。
同时也套了一件长袖白色衬衫在外面,是为了遮住那些淤青吧。
于是我们又并排着在环岛公路上走着,吹着此时已经不咸不淡的风。
天空已经变得微红,像染上了血色一般。
“所以疼吗?”
“嗯,疼。”
“疼就用止痛药。”
“我并没有那种东西。”
“我有。”
“你有啊。”
“嗯,我有。”
“嗯,你有。”
“……”
我们俩就这样一直没头没脑地对话着,左雪无疑是有事情没有告诉我。
不过我也不需要知道。
因为我已经知道了。
“要不要去看右雪呢?”
“好,不过明天吧?今天恐怕不行了吧,已经太晚了。”
“那就明天吧。”
左雪突然踏着硬平底鞋,快速走到我面前,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我其实一直想对你说一件事!”
声音前所未有的认真。
是什么事情呢?
“其实,右雪……右雪她一直……一直!啊……啊!”
“啊……啊!”
左雪还没有说完就像卡壳了一般。
“轰隆隆隆隆!轰隆隆隆!”
我的背后似乎来了什么东西。
听上去像是摩托车或者是别的什么
左雪惊恐地看着我后面,瞳孔里写满了恐惧二字。
“不要……不要……不要!”
左雪害怕地浑身颤抖,脸颊也失去了血色,眼睛散去了光芒。
在我转过身那一刻,声音也戛然而止。
五辆甚至更多的摩托车齐刷刷停在了我和左雪的面前。
此时因为天色暗下来的缘故,那不熄灭的摩托车灯显得十分刺眼。
我用手捂着眼睛,不久才看清来者。
嘈杂的男女声,烟雾与灰尘弥漫。
反正我知道来者不善。
十多个打着耳钉鼻环、染着五颜六色的青年男女下车来。男的穿着时髦夸张,柳钉到处都是。女的穿着暴露,脸上还涂着过分的妆容。
一瞬间,四周弥漫着不善的味道。虽然只是些劣质香水香烟的难闻味道罢了。
此时,一个妆容夸张的、口红画到眉毛上、眼影涂到腮上的黄毛女拍了拍车灯,车灯晃了晃。
“左雪宝贝~好久不见啊~最近怎么样呀?”
她走到我跟前,左雪躲在了我的背后。左雪紧紧贴着我,我能感觉到她浑身在发抖着,白色的衬衫好像已经被冷汗染湿了,总之她十分害怕。
“喂喂喂!你小子怎么回事啊!你背后的女人是巫岛左雪吧!你她男朋友?”
女人叼着根烟,用鼻孔看着我,翻翻白眼,再缓缓总那丑陋的鼻孔里喷出颜色浑浊的臭气。
“为了巫岛左雪,哈哈哈哈哈!竟然会有人为了巫岛左雪这个晦气东西挡在她前面保护她。”
“与你无关,丑八怪。”
我将左雪护在我后边,不让这个黄毛女靠近她半分。我希望这样子可以让左雪放松一下,别那么紧张了。
虽然我八成知道他们就是那淤青的制造者了。
“你说什么?嗯?”
不出所料,黄毛女气急败坏,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周围的小弟也围上来了。
他们个个抡着金属球棒,甚至还有人揣着匕首。
一群歪瓜裂枣。
危险无比的气息。
步步紧逼。
我只能带着左雪满满往后退,因为这个时候环岛公路上基本不会有人出现,所以是期望不了有谁能救我们了。
“怎么办?”
左雪牵着我的手的那手心已经全部是黏糊糊的了。
“没关系,不要怕。不会有事情的。”
相对弱小的草原狼和鬣狗会成群结队,而强大的熊和老虎则是单独行动。
只怕眼前的这幅情景,是由老虎和鬣狗组成的队伍。
不过那只老虎我认识。
是眼前这画着夸张妆的母老虎吗?
不。
一个男人拍着手从人群背后走了过来。由摩托车灯组成舞台灯光,由臭硬的公路组成T台。数十个不良则是他忠诚的粉丝兼信徒。
人群高呼。
“呜呼!老大来啦!老大!老大!”
一群不良高举着手中的武器
“龙哥!龙哥!龙哥!揍死他!龙哥!”
黄毛女对他点头哈腰。
“龙哲哥,您不用来亲自解决。”
男人摆了摆手,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黄毛女不再说什么,肉麻地笑着往后退去。
那便是我认识的真正的老虎。
由鬣狗化为的老虎。
他同样是染着夸张的金色的不良,一身柳钉扎人眼,身上散发着烟酒的味道、还有女人的香水味。脸惨白的像个死人,带着僵硬的、虚伪的笑容,双手插口袋,就这样朝我走来。
凑近了后,我看完全清了他的样子。
我都知道的啊。
左雪所说的变的人,我们当中变的孩子。
你变了。
阿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