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人不能拥有的时候,他唯一能做的便是不要忘记”
——普鲁斯特 《追忆似水华》
……
…
1987年5月17日 8:41 『祈儿岛工业复兴小学』
“吱呀——吱呀——”
校园里的蝉儿像是看准了时间一样,一齐发出强烈刺耳的叫声。惹的窗内的孩子们烦躁不安。
而丑陋的肥蝉正软趴趴地在新种的樟树树干上安详进食着,如果虫子也会有表情的话,那它一定是在一副享受的样子吧。
毕竟岛上的阳光是那么灿烂,富有生机与活力。
……
“啪!”
一块拳头大的石块重重地砸到了一只离窗台最近的倒霉肥蝉,它臃肿的虫腹一下子被砸的炸裂开来,爆裂出黄褐色的内脏与粘液。然而仅剩头部的它依然在那里颤动着,不过没有声音了。
“哈哈哈!艾白!你看我砸的准吧?”
“是挺准的,讨厌的声音终于没有了。”
我看向窗外那只蝉的尸体。
终于可以好好学习了。
在六年级的三班教室里,只有两个男孩在教室里,我和龙哲。
阿哲坐在我的前桌上,穿着迷彩绿的吸汗背心和米黄色短裤,一头利落的短发,黑黢黢的他正冲我咧嘴笑着。脏兮兮的运动鞋还是不是地踢打着金属的课桌抽屉。
那位置是左雪的吧?
这家伙真的是不怕死啊。
左雪脾气可是很大的。
……
为什么我和这家伙待在一起呢?
因为第一节课是体育课嘛,天气这么热,所以我不想去上,而阿哲也陪着我在教室里。
阿哲和小玲总缠着我,像两个甩不掉的跟屁虫一样。
“我不去上体育课你为什么也不去啊喂!”
我一边写着作业一边应付着这麻烦的家伙,头顶的锈迹斑斑的旧式风扇唰唰地转动着。
“体育课什么的很无聊的啊~”
阿哲继续用脚踢着左雪的抽屉。
“唉,这点我不否认。”
“而且……”
阿哲的声音突然变小。
“什么?”
“在这里的话,我就可以无所顾忌地看了。”
我看向阿哲,他看向窗外的田径场。脸上还带着微笑。
“你在看什么?阿哲?”
我皱了皱眉头。
“啊啊!没什么!”
阿哲脸红了,飞快地从桌子上跳了下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你这小子肯定有鬼……让我看看你在看什么……不会是在看女生吧?”
“靠!说了没什么啊,别看别看!”
我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窗台前,也不顾阿哲的阻拦,我探出了身子。
我们六年级三班是在四楼,我们学校的顶楼,在这里可以很好地看到田径场上的状况,学生在做什么都一览无余。
我随便看了看马上就发现了目标。
烈日下,我们班的体育老师正在流着臭汗站在田径场中间监督着学生跑步。在田径场不远的角落那一点点的树荫下坐着两位少女,她们两银色的头发十分惹人眼,不用怎么瞧我就发现了。
毕竟太明显了吧,阿哲也是,偷看女生也不会掩饰掩饰……还一个人在那里偷偷笑……
那两个少女分别是。
巫岛左雪和巫岛右雪,双胞胎姐妹。
我时常想,用什么词语才能形容出她们呢?姐妹俩生下来就如“神迹”一般。
你问我为什么这么想?
白皙如瓷的肌肤如同易碎品,银白色的长发细密无比,点缀着淡淡的瞳色的瞳孔好像要将人吸进般,一呼一息让空气都能染上迷幻的色彩……
顺便一提,左雪和右雪的瞳色是有区别的,分别是什么颜色呢?让我看看啊……
我小心翼翼地将身子探出去,把阻碍视线的树枝用手抬了上去。
我眯起眼睛来,越过烈日的射线看去。
啊啊,看到了,左雪的是……
等等……
啊?好像有点不妙……
空气当中一瞬间充满了奇幻的味道,是夏日橙汁汽水打开易拉罐爆裂出的味道?还是左雪身上散发的巫岛家特有的香味?
阿哲在一旁偷偷笑着,右雪只是呆呆地站在左雪身旁。
我头顶布满黑色锈迹的扇叶依然在不停转着。
那好像就是属于时间的味道一样,这个夏天迷幻无比的味道。
我和左雪对上了眼睛。
瞳瞳相注。
啊……
瞳色是……
……
…
1997年7月2日 18:02 『环海公路』未知路段
“左雪的眼睛是淡蓝色的呢。”
“嗯。”
即使摩托车灯亮到了要人捂住眼睛都程度,我依然可以看清楚我身后左雪瞳孔周围淡蓝色的虹膜。
她那淡蓝色的眼睛里与之前相比少了些惊恐,多了些安心。
至于理由嘛……
“你没受伤吧?艾白?”
我捂了捂脸,热热的黏黏的东西,还很腥……被谁打出血了么。
发生了什么?哦……我和左雪遇到了阿哲……然后呢?记不清了……
“我没什么大事……倒是那家伙……”
比起我现在的状况,那个才是最重要的吧。
眼前可见的惨烈光景。
一位少女手持金属棒球棍站在一众瘫倒在地的不良面前,球棍上沾满了猩红色的热液,滴答滴答地垂滴于地面。
那是小玲的背影。
她怎么会在这里?
不,比起这个。
这个情况是?
她在十分钟之内制服了阿哲的所有手下,之前嚣张跋扈的黄女现在也只是跪求着小玲不用下杀手,原本就丑陋的黄毛现在一片红一片黄,看起来更恶心了。
“求求您了……不要杀我……玲姐啊,不要啊!我们曾经也是玩伴的啊……啊不要!啊!不要呜呜……”
没等黄毛女说完,小玲抡起了沉重的金属球棒并朝着天空举起,因为沾血过多,还向面前的地板溅出了一条血线……然后……
她用力地劈下,空气一时颤动,发出悲鸣的声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头骨开裂的声音,还有不成样的惨叫声。
小玲踢了踢黄毛女的脸,用脚帮她翻了个身。
“怎么样?爽吗?”
没有人回答,当然也不会有人回答。
“不用担心的,死不了你,顶多变个植物人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玲仰天大笑着,脚还一直踩在黄毛女的脸上,黄毛女的眼睛已经看不出什么光泽了,只有浑浊的灰色和因为头骨开裂流血渗入的鲜血。
小玲的脸狂狞着,那脸上蝴蝶般的伤疤像是打开的翅膀一般,因为她的眼睛是圆睁着的。她已经完全不像原来的那个小玲了,就像是魔鬼一般、怪物一般、失神的少女一般。
在冰冷的月光下,小玲侧向我的脸轮廓分明,但是无不透露出疯狂的意味。
阿哲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抽着他那根熄不灭的香烟,左雪也只是躲在我的身后,并没有说什么。
难到说他们都习惯了?
小玲你怎么……
像是听到了我的心声一般,小玲缓缓地转过了脸,以一种怪异的姿势看着我,不,盯着我。脸上依然带着诡异的疯狂。
“白白!我做的好吗?我把他们全打败了哦!特别是那个把你打伤的黄毛女!”
哦哦,原来是那个黄毛女把我打伤的?
小玲头向左斜歪45度,双手以一种可爱的少女般的姿势抱着那根瘆人的金属球棒,脸上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沾满了血,只是这样的她依然是对我微微笑着。
“嗯……”
很危险,直觉告诉我,我面前的这个家伙,是不是小玲的存在。
那是什么,怎么样的存在?
小玲笑着。
我们究竟是以什么方式存在?
小玲捂嘴偷笑着。
谁,怎样的存在才是我们?
小玲捂着嘴偷偷笑着,疯狂着。
“哈哈哈哈哈,我好高兴哦~白白~这样的我也能帮到你呢~”
她脸上带着红晕,如此说道。
该怎么样对待她?这种存在?
“嗯,下次下手轻点,毕竟你是女孩子。”
我微笑着。
“嗯嗯哪!我会听话的说!”
小玲点了点头,一蹦一跳地来到了我身边。
我背后的左雪自然也被她发现了。
那一刻我发现,左雪原来早就因为极度的恐惧僵住了,眼神空洞。
“要……被杀了……”
颤抖的声音,微弱而无力。
“巫岛左雪?你怎么在这里?还小白的后面?”
小玲皱了皱眉头,用手握紧了球棒。
不好,再不解释的话,恐怕左雪的下场也会和他们一样了。
毕竟小玲现在和一个疯子没什么区别。
“小玲,是这样的……偶然碰见……”
“真的是这样吗?”
“嗯。”
“嗯,那小白说是这样那就肯定是这样啦!因为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相信的人就是小白了!”
小玲冲我甜甜一笑,这份甜美的笑容好像和脸上的血渍充满了违和感呢。
“你相信就好。”
“小白你说什么我都信,就算你说南极洲有北极熊,埃塞俄比亚有爱斯基摩人等等等等,我都会信哦!”
啊啊啊这样么?
“轰隆隆隆……隆隆隆隆……”
是摩托车启动的声音。
阿哲一个横跨上了他的摩托车,整理了一下皮衣,又重新点了根烟。双手握住车把,轻轻抬起下颚。
“再见了,背叛者、杀人犯、疯子。”
“轰隆隆隆!”
马达的声音逐渐远去,慢慢地就听不见了。
阿哲就这样抛下了他的手下们,扬长而去。
从头到尾都没有对任何朋友出手,嗯,还是和从前一样的温柔。
“搞什么……还想教训教训一下这个混蛋呢……喏球棒还给你……枝花。”
小玲把金属球扔在了黄毛女身上,原来她叫枝花啊,记忆中好像有点印象呢。
“走吧,小白!”
“啊啊……好,那左雪呢?”
我看了看左雪,她好像还没反应过来。
“巫岛啊?你就这么关心她么?她不就和她奶奶两个人住这山上的神社吗?不用管她吧?”
小玲往左雪耳边凑近。
“是吧……左雪姐~”
这几乎是一种威胁的口气。
“嗯嗯!”
左雪不敢有任何的不满。
我看着眼前的一切。
啊……
啊啊……
我想起了阿哲走的时候说的话
……
“再见了,背叛者、杀人犯、疯子。”
……
背叛者,杀人犯,疯子。
是分别指三个人还是一个人的三个身份呢?
我笑了笑。
哈哈哈,大概都有吧……
夏天的夜晚总是很安静。
吵闹的蝉鸣变成了轻轻的蟋蟀声。
惨白的月亮挂在天幕上。
然后。
背叛者、杀人犯、疯子。
在名为育儿岛的舞台上演出着。
一人饰三角。
是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