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7月3日 0:23 『龙家』别墅内二楼
龙哲坐在窗边,手中的香菸渲染着暗沉的月光。
摁灭,抽出,点火。
动作一气呵成,不带有一丝犹豫,彷彿他生下来就会。
杂乱的房间里堆积着无数啤酒罐和烟盒,到处都瀰漫着一股恶心的味道,是那种酒气和尼古丁烟雾让人觉得恶心吗?
“是腐败的味道,糜烂的臭肉味。”
龙哲脱去了他那显眼的外套,换上了简单的白色卫衣,手上还捧着一束鲜花。
鲜花的泥土芬芳味和这个房间里的味道格格不入。
“我走了。”
龙哲睁了睁他那疲惫的眼睛,向昏暗的房间里打了个招呼。
虽然房间里到处都是垃圾,唯独有一个地方是干干净净的。
龙哲家的灵台。
上面的摆放着的照片。
用薄薄的黑纱盖着。
有着一个成年女性和两个稚嫩的女孩。
“走了哦……”
他的眼框通红,血丝象是小虫一般爬满了眼白。
从窗台跃下。
……
摩托车的引擎声在黑夜中显得比平时响很多。
龙哲的金发也被风吹向了后脑勺。
长夜漫漫。
少年夜行。
……
……
1997年7月3日 8:23 『旅店』卧室
早上起来第一反应就是。
头好痛……
我的脑袋就象是要从内部爆裂开来一般,有什么东西不断肿胀着象是要出来一样。
虽然这个比喻有点恶心,但是如果硬是要我比喻的话,我也只能这么说。
昨天被打了。
被谁打了?
记不得了,毕竟人很多,只大概记得是爲了左雪姐捱打的吧?
阿哲的人吗……
滋滋滋……哔呲呲……
想不起来了……
啪!
脑袋一阵剧痛。
一闪而过的是小玲的脸颊,猩红的血液从她的皮肤顺着重力滴在了地上。
还有她诡异的笑容,就连脸上的蝴蝶也被血染成了可怕的暗红色。
滋滋……
头好痛啊。
谁?
这是她吗?
小玲不是这样的。
我捂着头,发现上面是一层厚厚的绷带,应该是小玲帮我缠上的,没错,小玲是个温柔的孩子。
所以昨天一定是我被打出幻觉了。
幻觉。
非现实的感觉。
总之……今天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呢……
“疼疼疼……”
下牀后站起来的那一刻,感觉到了膝盖的异常。刺啦啦一直疼。我掀起裤腿,腿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腿上的伤口已经被消毒处理过了,估计是小玲做的。
头疼,我怎么受伤的?有点记不清了。
最近很健忘。
大概是那羣混混干的吧?下手真的狠,不过……
就结果而言,貌似是他们吃了亏。
我回想起昨天晚上惨状。
虽然被打的脑袋晕乎乎的,但是好歹有些细节还是记得清楚的……
毕竟那群家伙横七竖八地躺满了整个道路,本就可憎的面目还挂了彩,说起来当时还有一个戴着血的女式非主流耳环滚到了我的面前,伴随着刺耳的女人的惨叫。
是那个黄毛女的吧?
脑海里再次闪过小玲那以夸张角度自上而下挥劈的姿势。
“小玲……”
不行,得好好问问她,昨天是什么情况。
“唔唔唔……”
暗红色的蝴蝶。
锈血色的自由。
被囚禁的生命。
无法逃脱的宿命……
停下来。
停下来。
“小玲?”
我拖着浑身痠痛的身体来到大厅。
看到的只有被摆放整齐的桌椅和收拾的餐具。
不关是小玲不在,那个姜教授也不在吗?奇怪了。
“小玲你在哪里啊?”
我顿了顿嗓子调大音量在狭小的大厅喊道,期望小玲会从某个客房出来。经营不善的旅舍,这可怜的小老板娘只有睡客房的份。
“小玲!别躲着了?跟我玩什么躲猫猫啊?”
心里很奇怪,我这是紧张了吗?
我在……
怕什么东西?
什么?
“那是怎么样?找到你啦!”
我用力打卡离我最近的一间客房的房门。
可惜,除了回应我开门动作的一声“吱呀——”这里并没有小玲的身影。
我可能是紧张了。
心脏,不如说所有的脏器都在抽动着。
“小玲!”
“小玲?这里!”
“小玲!我来啦!”
“小玲……”
我气喘吁吁地回到大厅的老旧沙发上瘫坐着,我几乎找遍旅舍的所有角落,也没看见那平时穿着白裙还系着主妇围裙的少女。
我擡头看向因爲潮溼而腐烂变质的天花板,黑色小虫在阴溼的木板缝隙中爬动着。木质发黑而软疏泥化。
这完全不能住下去了吧?
你这家伙……没钱维护妈妈留给你的店你就找我呀……
我捂住眼睛,某个地方很奇怪,象是有只蝴蝶钻了进来一样,里面布满了天花板上的那种黑色小虫。
想起来以前小时候,在这座岛上的我和小玲好像从来都是形影不离呢。
与其说是形影不离,不如说小玲在那时的同龄人眼中就是我的“小跟班”。特别黏我,用小玲的话来说就是把我当做哥哥一样。我也没少利用她这个“小跟班”的便利,买饮料,叫她带自己做的早餐给我吃等等……相应的,作爲对这种便利的回报,我当时好像承诺了保护她,在她身边保护她……
再往后,我好像看见,一张哭的眼眶快红烂掉的少女面庞、穿着称季白色连衣裙手足无措地站在码头上的样子,手不停地搓着眼泪和鼻涕,我所乘坐的船只离岸远去,她和我的距离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不要走!”
可是我必须离开这里。
“不——要——走!”
少女撕心裂肺的叫喊着,向着被乌云割裂成碎片的灰色天空祈愿着,船能掉头驶回岸来。
但是那已经是多年前的事情了。
因爲『那件事情』我不得不离开这里。
我逃避了。
“小玲……”
时隔多年我还是会时不时想起那个小小的人。
泪水从眼角滴落,目光无意中触及到了桌子上面的东西。
——小玲特制的黄油培根鸡蛋三明治,还有一杯牛奶,三明治是自己做的,牛奶是商店买的吧。
一直都是这样。
有一张纸条,大概是小玲留下来给我的。
我擦了擦脸,拿起了桌子上纸条:
“小艾,我有事去了,桌子上给你留了你喜欢吃的三明治和牛奶!记得一定要好好吃完哦!不许嫌弃!”
看到这些歪歪扭扭的、努力想写的更可爱一点的圆体字,我不禁松了一口气。
我多想了。
什么都没有变,熟悉而简单的,这就是我所期盼的。
把喝空的牛奶杯放在木桌上,玻璃的材质发出清脆的响声。
好饱,那么该去做正事了。
我来到我的房间里,拿出昨天买的花。
白菊。
还很新鲜呢,毕竟是昨天和左雪散步时一起顺便在花店阿婆那买的。
花店阿婆很久没看到过我了,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等她认出我来后高兴的就像个小孩一样。
“小艾,啊!你是小艾,长这么高这么大了呀!哎呀呀,瞧我这记性!”
“岛外现在还好不?嗯……哦哦这样啊……感觉阿婆有点跟不上时代了呢哈哈……不过看到你们年轻人这么有活力我就放心了呢……”
“哦哦,你是来买花的吧,嗯嗯……也是呢……又到了那孩子的……”
“又到了那孩子的忌日了呢。”
……
“还是一样的,白菊吧?”
“嗯。”
“白菊的话有很多呢……阿婆的花现在都没什么人肯买了……”
“那孩子一定会开心的……明天我有空我也会去的呢……毕竟那孩子那么可爱……嗯……”
花店阿婆别过脸去,肩膀微微颤抖。
花店阿婆从小就认识我们,经常送我们营业一天最后剩下的花。
阿婆一直是这么好的人。
那时候因爲岛上游客多,营业额还可以,剩下的花不多。
其中没什么人要的白菊花是那家伙的最爱。
……
我轻轻摇了摇花束,多余的水撒在了地板上。
啊,糟糕,这本来是用来保鲜的水
得好好擦擦。
我从厨房拿出抹布,回到房间,蹲了下来。
很快就擦干净了。
等等。
不过我牀底下的那是什么?
我咽了咽口水。
俯下身去。
带血的金属球棒,上面的血早已经凝固成铁锈色。
啊啊……
“得吃劳拉西泮了。”
…………
……
…
天气阴沉,好像要下雨。
不如说已经开始下了,滴滴哒哒地拍打在深绿色的叶子上。
“真阴沉,诶诶……下雨了啊……”
我开始有点后悔没带伞了,行走在树林中的我如此想着。
不过还好有树叶的阻挡,能淋到我的也只有一小部分。
我目前所处在的位置是靠近岛中央的环林中,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岛中央应该还有一个古老的祭坛,不过那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重要的事情是等下我要去做的事情,也就是眼前的事情。
糟糕。
“该死的!”
当我在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雨变得越来越大了,在树林小径上的我不由得奔跑起来,也不能跑得太快,毕竟林子还是很大的,担心迷路。
曾经小时候在这里迷过路。
呼呼呼——呼呼——
穿林风虽然凉快,当就现在的天气而言并不友好,夹杂着腥臭的雨水,毫不留情地盖在了我的脸上,头发和上衣都被弄溼了。
没事,反正就快到了……
轰隆!隆隆隆隆……
随着一声闷而响的雷声,雨更大了。
“这是什么鬼天气!”
我深知我再不加快一点点步伐,可能我就要成落汤鸡了。
更重要的是我不想我手中的白菊被雨水浸烂。
啪啪!啪啪!啪啪啪!
脚踩着大大小小的水坑我在雨中飞奔着,裤脚早被泥水溅溼,朝着一个大概的方向行去。
大概几分钟后我到了目的地。
雨还是没小什么。不过算了。
到了就好,没迷路就好。
眼前是一排排石冢,与树林格格不入的平阔空间,没有了树叶的掩护,雨肆无忌惮地拍打在地面上,一名少女撑着雨伞在那里等着我。在某个石冢旁。
雨伞下的少女面带哀伤,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的液体在她雪白的面庞上流下。
怎么回事,我被吸引住了。
某种恐惧感或是其他的什么东西像空洞一般吸住了我的视线。
少女眼瞳的颜色好像是红色一般。
红色的眼瞳。
记忆错乱着。
不会的,不会的。
不会是她。
即使这样我也。
我咽了咽口水,脱口而出:
“右雪。”
雨好像停止了一般,时间凝固着。
那少女面无表情着,神色依旧哀伤。
但是缓缓啓脣:
“我不是,你第一次弄错我们呢。”
少女转过身来。
是雨的缘故,光折射后把她的蓝瞳化爲了红瞳。
而这对蓝瞳正注视着我。
手臂上是那熟悉的淤青,颜色淡淡的,已经好了很多了。
啊啊……是左雪
“是光的折射……”
我象是胡口乱诌般想解释着。
“说什么光的折射,书上看到的吗?”
“啊啊啊……姑且是。”
“没想到你竟然也会弄错我们俩,今天突然感觉很意外呢,毕竟这还是第一次。”
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左雪的嘴角微微上扬。
“不被弄错才奇怪呢,毕竟我们是双胞胎,我也很高兴你能这么想,那孩子也会开心吧,毕竟有那么一瞬间你可能觉得右雪又回来了吧?”
左雪低下头来,撑着伞的那只纤细的手把伞柄搭在了肩膀上,半蹲了下来,在碑前开始轻轻摆放着水果盘,雨水不停滴落在碑上。
与这里其他的碑相比,这块是算是很新的。
我朝左雪走去。
到了她身边后,她把伞微微朝我这边倾斜着。
“回去要记得换身干衣服呀,还有下次要记得带伞。那个你倒是没忘记带呢?”
左雪的语气很平淡,很成熟的人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你自己衣服不也溼了吗,左雪依旧穿着的是昨天的黑西裤,不过上衣换成了女式白衬衫,头发也束了起来,衬衫已经被雨水打溼,不好去多看,所以我把想说话收了回去。
“给你。”
“你摆吧。”
“行。”
我把白菊轻轻搭在碑上。
然后和左雪同时合掌。
“妹妹,我和小艾来看你了,送给你白菊哦……你会开心的吧?”
我睁开眼,碑上的黑白照片有被密封的塑料壳好好保护着,照片上的是一个小女孩。
即使照片拍的很模糊,也还是可以看到,女孩的头上插着一朵小小的菊花。
她正朝着我俩灿烂地笑着。
照片下面便是女孩的名字。还有其他的一小行不重要的字
『巫岛右雪』『卒于1988年夏』
乌鸦在风雨和雷声中乱窜着,并发出令人讨厌的声音,风把周围的树叶吹的摇摇摆摆朝同一个方向指着。
呼。
真是沉闷的天气啊……
一声鸟类的惨叫,很快就被雷声和风声以及树叶摩擦的沙沙声掩盖过去了。
一只可怜的乌鸦重重地砸在了另一块石碑上,黑血被雨水不断冲刷着,乌鸦奄奄一息,鸟喙不断张合着。
而它的上面盘旋着一群同类,张合着黑羽。
它们在等雨停。
然后啄食这只死去的同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