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逐所爱

作者:雪晴HV 更新时间:2023/4/2 23:36:49 字数:2630

维苼余光瞥到父亲的华发,愈发恭敬道:“儿子不敢,儿子知道父亲所为皆是事出有因。”

司马尚书痛失爱妻,何尝不悲?但他们共同的儿子尚未长大成人,也不能因他的一时冲动而造成亲族更多的伤亡。所以他只能囚禁亲儿,离开太史院;南晋来犯时,正患水涝,饿殍满道,大批灾民涌入帝都,粮仓一时供不应求,只能撙节用度。若不是爱惜亲儿,这位三朝老臣许是不会批文增援。

维苼都明白,且理解孑然一生的父亲。战争停歇后,人人都夸赞他这位来自帝都的公子耿介拔俗,兵临城下而指挥若定,且具东坡画扇的风范,连一开始不冷不热的景时蕈也慢慢对他改观。但他知晓明珠生蚌,是父亲躬亲抚育,牵着他,护着他,一笔一划地塑造了他。

“既无怨言,那便随父回京成婚吧。”

维苼倏地抬头。

与谁成婚?

当然是荣平长公主。自当年事发后,献帝为收拢司马一族,定下维苼与长公主的婚约。这纸婚约一直没履行,一是他体弱多病,有早夭之兆,二是长公主断然拒绝。怜惜爱女的献帝左右斟酌,才耽搁至此。

维苼一直以为这纸婚约早废了,为何重提?原来献帝痼疾复发,猝然长逝。登基的斐帝即昔日太子,他甚至远不如先帝,扯着“琴瑟不调,革故鼎新”的旗子肆意清洗朝野,任人唯亲。

现下斐帝提出旧约,应是想令成为驸马的维苼无法实录他的荒唐行径,且让当年多管闲事的长姐不得幸福。

司马一族近来势微,斐帝金口一开已无转圜余地。

维苼道:“没有其他办法了吗?我的史传还未编纂完。”

司马尚书看着他黯淡神伤的表情,平静开口:“为父一路走来,听到了不少传闻。”

维苼张口欲辩,却也知晓瞒不了父亲,敛眉闭眼:“儿子从未想要高攀,只是想留在凉州……”

“但这些谰言一旦传到帝都,一个兵权在握、立志攘外的将军会遭到怎样的忌惮,你不清楚么?为了家族兴衰,为了她的清誉,这纸婚约你不得不履行。”

维苼离开的前一晚,景时蕈在院中对月独酌。

她的庭院向来华葩攒列,落英铺道,红墙上花影斑驳,雅致得像个香闺玉栊。白蜃云起,寒梅披上一层淡霜,不堪重负滑下几粒,浸湿了来人的鞋。

军人耳力过人,凭施施而来的步伐已判断来者是谁。景时蕈笑着转身:“深夜让我给你践行?”

维苼把还未写完的史传递给她:“还是劳烦将军看看我写得可担得‘实录’二字。”

两人相视一笑,像是往后仍有朝朝暮暮。

景时蕈并未想过他会用纪传体,难怪他一直没写完,但其书文质相称,其文直,其事核,对她的描述不偏不倚,恰如其分。

维苼得到她的评价,已然满足:“我已注定不能完成班马文章,还祝将军勇冠三军,功盖天地,得名书竹帛。”

景时蕈想到他之后不能再秉笔直书,看向他的目光不自觉地带了些同情。

维苼双目幽深,借着夜色一瞬不瞬地秾睇着面前这个丝毫没有察觉他心意的女子。她不会知道,也不必知道,当年那个洒脱离京的小将军令他艳羡不已,自此便有一抹惊鸿艳影在他心里住了很多年。

本以为来日方长,那幅还未完成的青鸾最终被他画成伯劳飞燕,再也送不出去。

此后伯劳东去燕西飞,他在深宫宅邸里日渐腐朽,她会在广袤颢然的天地中永生。

抵达京城后,连日的奔波劳累令司马维苼大病一场,整日缠绵病榻,冷汗湿透了好几件里衣,甚至有一日心绞痛,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等他神志清明时,父亲在床榻神色悲穆。他想劝慰父亲不要担心,却听到一个不敢置信的消息:“景时蕈勾结外敌,兴兵反叛了。”

他惶然抓住父亲的手,却被父亲反握住:“与其让你从别人那里得知胡思乱想,还不如听我一次说明白:陛下微服私访凉州,正好一剑将其击毙。随后她被万枪穿心,屹立不倒。”

维苼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普天之下谁能一剑击中铜筋铁肋的骁勇大将军,就凭那个人吗?长公主即将出嫁,他作为一国之主,于情于理该在帝都操持才对,怎么会跑到远在天边的凉州?同为皇室血亲,他就这么容不得她?

维苼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又说不出来。他知道父亲不会拿这种事来骗他,他张张嘴,一口鲜血喷溅在地上。

尚书府的公子这次真的失声了。

没过多久,一天夜里维苼的琐窗被敲响。

打开,熟悉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是景家军的一个小兵,他怕维苼不认得他特地穿着军服。

司马太史,我们大将军是被冤枉的,她是被冤……

话未尽,人已毕。只余一件结了血痂的赭赤大氅,仔细一看原是朱笔,不易发觉的字迹此刻昭然:上不负大辰,下不负母亲,唯负我与伊。

司马尚书赶来时,只见儿子抱着一件大氅,浑身颤栗,又哭又笑。

当初妻子离世后,他也是这样。

他走到儿子的身边,缓缓说道:“走吧,孩子。”

“我知道你有这个打算,不必顾虑我,你有你的使命。”

维苼被药倒后,晓风对着司马尚书磕了一个头,两人在夜幕中离开。

生不逢尧与舜禅,长夜漫漫何时旦?这个刻板守旧的老臣,何尝不知大辰大限将至?同室操戈的朝代不需要维苼这样好生恶杀、呷醋节帅之人,但他却不愿离开这片国土,即便忠诚罔效。

大辰歼灭景家军后将不得人心,贻害无穷。外患尚未扫荡,而金镳玉络的帝都根本无人可用。南晋获得内奸密报,联合叛军攻破帝都的那一天,早已遣散完毕的尚书府无故走水,与那战火交相辉映。

不出两年,大辰国都摧枯拉朽般退至安阳。弃城而逃的斐帝寤寐缩颈股慄,不久慑惴而亡。荣平长公主不顾脸面曝出早已与心上人珠胎暗结,带着仅存的皇家血脉四处集结兵力,奋力反抗。天家最后的一点尊严,竟是凝聚于一名弱不胜衣的女子身上。

风尘肮脏,有人在负隅顽抗,有人素衣不起风尘叹。

山间茅屋中左图右史,维苼痴了将近两年,孜孜不倦地写了两年,终于把大辰及其第一勇将短暂的一生补完。

大辰,坚持不了多久。他,亦汗青头白。

维苼走出门,风雪迷人眼。

在僻静幽深处有两处土堆,一处是为救他而遇害的晓风,另一处是个衣冠冢。

他曾经去找过景时蕈的遗骸,却被凉州百姓冷冷告知早已挫骨扬灰。他们渐渐都相信了景时蕈勾结外敌的谣言。

火烧昂州,勇闯剑门关,血战朗州,三擒匈奴王,田都之战,击退南晋……日月淹久,他们都忘了。

不过没关系,他记着,他还会让后世的人都记着。她应该日月丽天。

他回首看向已被晋兵包围的茅屋,更远处暮云舒卷,微光乍泄,映照平地,也刺痛了他的双目,泪水和着血落在雪里。

人所共知哀莫大于心死,所难弃者,一点痴念而已。

后记

斐帝假借犒劳之名邀景时蕈赴宴,却是一场鸿门宴。

她看着满身伤痕的母亲被拖出来,朝中少数为她说话的重臣被斐帝丧心病狂地砍杀,手下的将领中毒吐血而解药近在咫尺,她扔掉了手中的剑,束手就擒。

但笑声磔磔的斐帝却是要她的命,一剑封喉,禁军才敢一齐上前用金枪捅入她的身躯。

阳光刺眼,既往之事浮现,她恍惚间仿佛回到幼时被人诬陷罚跪,有个男孩为她据理力争,还稚嫩地安慰她:

“如果你实在不喜欢这里,就去追逐你喜欢的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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