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放学广播这点上,康诺利公学和樱花国任何一所普通的学校没有两样,名叫《长路》的曲子从广播中倾泻而出,小提琴拉出犹豫摇摆的旋律,像是故意要使人产生寂寞孤单的感觉,好催促学生快点回家去。
夕阳西下,泷泽淳低着头默默清扫着走廊的地板,红色的阳光从走廊窗台倾泻,把墙壁映照出瑰丽的色彩。
“三班的由美对你告白了吧,你打算怎么办?”
“当然是拒绝了啊,感觉太胖了,那种女人。”
“欸?!童颜巨乳可是很难得的,我还想等你腻了借来玩玩。”
……
同组清扫教室的另外几人聚在教室,或是坐在桌子上,或是踩着椅子,肆无忌惮对着同年级的女孩指指点点,不加掩饰的张狂笑声占据了整个教室,从门口喷泄而出。
要不是公学的督察委员会严格的过分,同组打扫卫生的学生不许把任务推给其他人自己先走掉,否则他们在这多等一会都不行。不过话虽然是这样说,大多数人还是会说些“懒惰的同学行动太慢了”这样的话,把任务强塞给被欺负的人。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又是因为什么样的原因,原本赫赫有名的康诺利公学开始没落。向来以“贵族学校”自居的康诺利慢慢向财阀们开放,变得只要有钱就能进来镀金。近几年更是出现了各种公关危机,不得不做慈善似的向社会发放了些许“特别生”名额,以期掩盖他们的丑闻。
但是这样的举动,似乎是徒劳无功。
像泷泽淳这样进入公学的“特别生”好像误入贵族聚会的下等人,除了在明确的“上中下”三等制度外新增加了“垃圾”这一等外,简直毫无用处。
虽然下等“贵族”因为垃圾们的到来,有了能够欺负的对象,也算稍微摆脱了底层的角色,但是他们却对“特别生”们却一点同情也没有,譬如教室里的几人。
幸而一直默不作声的泷泽淳不善交际,一年以来还从来没有和其他同学搭过话,所以被误认为认清了自己的身份,被分到“不可回收垃圾”这一项。
而像刚才被议论的女孩由美,就是无礼冒犯上位者的典范,因为没有被驱赶,所以擅自和位于金字塔里的人搭话,被划分到“有害垃圾”,落到被欺负的境地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了。
这样的事真是太不公平了,被当做空气一样被无视,没有人不会觉得难受,但是……
不公平的事实在太多了。
即使是父母离异、被抛弃在孤儿院的,泷泽淳也自认为比其他孩子幸运的多,没有残疾,没有生病,更没有死掉。
只要想想那些苟延残喘的人,泷泽淳就会感到一种莫名的安慰、一种不合时宜的愉悦,以及难以抑制的心虚……
啊,真是糟糕,果然还是要保持平静。
不知不觉又在“安慰”自己的泷泽淳默默想道。
在清理完最后一块地板,他提起污水桶靠近门边,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抬声道:“已经全部打扫好了。”
“终于结束了,真是没用的家伙。”其中一个高大的男生终于把他的屁股从课桌上挪开,向前走了几步后顺手将手里的废纸向污水桶中投去。
泷泽淳如临大敌,条件反射地小退一步,水桶摇晃起来,让废纸落了个空。
这显然是无关紧要的事,即使是投废纸的男生也没有说什么,但身后作为小团体领头人物的矮个子男生却不经意地发出嘲笑:“看来小山投球的技术下降了啊,还是早点从篮球队退下来才好,免得丢脸。”
被称为小山的高个子男生面色涨红,可又不能反驳地位比他高的矮个子,就只好把矛头对准了泷泽淳。他恼怒地向前一步,揪住泷泽淳的领子,捏紧拳头重重在泷泽淳的腹部打了一拳。
把体育作为特长的小山用了十足的力气,泷泽淳痛得蜷缩起来,因为领子被揪住没有倒在地上,可手中的污水桶却被打翻了,泼洒在两人的衣服上。
矮个子男生看到小山时真的有几分生气,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但他并没有道歉或者制止,反而轻描淡写地指使道:“伊藤、上野、小冢,你们去帮帮他。”
帮谁,怎么帮?当然不用细想。
几人围拢上前,对着泷泽淳狠狠踢了几脚,又觉得实在太累,便又把主场交给了小山。
真是的,快点结束吧。
泷泽淳被动地弓起身子,被重击过的腹部痛的厉害,污水难以描述的奇怪味道挥之不去,然而他的灵魂却仿佛脱离身体一般,甚至有闲情逸致发牢骚。
正当一片混乱之际,忽然有一队人出现在了走廊尽头。
“停下!”中年男子怒喝道,快步上前给了施暴的小山狠狠一耳光,紧接着立即转身之前的方向鞠躬,用力之大,像是要把脸贴到地上。
走廊之中顿时安静下来,一路跟随作陪的人们恨不得把自己的声音全部吃掉,一时间走廊中只能听见木屐落在地面上清脆的声响。
嗒、嗒、嗒。
中年男子脸上不停冒出冷汗,除了痛到无法站起来的泷泽淳,在场其他人都已经认出了他的身份——校长。
“高桥校长,康诺利公学的传统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呢。”
微微压低的轻柔声音显得优雅和缓,仿佛有着特定的节律,明明是用着不紧不慢的语调说着客气的话,却无端让人想起菊与刀。
泷泽淳勉强睁开眼睛,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却忽然从眼眶中滴落,于是难以忘怀的美丽之人就这样跃入他的眼帘。
一双洁白的足袋包裹着的小脚踏着红绳木屐,墨红色无地上精心织出了唐狮子的暗纹,黑色的名古屋带妥帖地束着似是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肢,无处不透露着典雅昂贵。
然而这样雍容的和服,与它包裹着的少女相比依然黯然失色。
经典的姬发式虽然简单,但一看就经过精心打理,未完全褪去的婴儿肥使她的脸有几分稚气的圆润,微微下垂的眼尾让她莫名显得无辜,丰润的嘴唇未语先笑,一副“好好小姐”的样貌。
然而当她执着合起的五重扇,定定地立在那里时,柔和之中透露出的威严却无端令人心折。
“万分抱歉,清源小姐!发生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太丢脸了,在下一定严肃处理这件事!绝对不会放过这群家伙,请您……”校长弯着腰大声说道。
少女一言不发,只是抬起手掌做出噤声的手势。一直暗中抬眼观察的校长立即闭嘴,忐忑地听候少女的发落。
可少女只是抬步缓缓来到泷泽淳面前,微微屈膝,低头向他伸出了手。
泷泽淳费力地支起身体,狼狈的想要爬起来,却依然快不过少女的动作。她缓慢而坚定的向前,与浅淡馨香随之而来的,是她温柔的话语:
“来,请将您的手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