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家伙,也该适可而止了吧!”
“啊,大家快看!是假面超人!他来救我们了!”
简陋的布景,造作的台词,还有俗套的“英雄”剧本……
这已经是是第几次在梦中看到这样的场景了呢?窝在一堆脏衣服里的泷泽淳不禁想道。
昏暗的房间又热又狭小,因为好久没有仔细打扫过了,到处弥漫着不美妙的味道。笨重古旧的小电视机声音已经开到最大,可依然盖不过门外的的争吵声。
“俊介!俊介!请停止吧,不要再去赌博了!就算是为了淳!就算是为了淳!”
“滚开,你这老女人!有本事问你家再多要点钱啊!”
“俊介,你知道的,我是违背了父亲和母亲和你……”
女人哀求的声音好像濒死的牛的眼睛,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泷泽淳已经记不起他母亲的声音了。
不过,好在他还记得接下来的事情。
男人似乎是被激怒了,反手把女人打到在地,门外传来的“哗啦啦”的纸箱子倒塌声音,昭示着这一点。
后来似乎发生了什么,但泷泽淳便不知道了。他只是呆呆地盯着小电视,一动不动,脑海里不断重复的,是女人教给他的话:
“乖乖待在这里等妈妈。”
为什么要等着呢?
“待在这里的话,淳就不会受伤了,等到安全的时候,妈妈会来找淳的。”
一阵动乱后,一声巨大的摔门而去的响声结束了一切。泷泽淳像之前许多次在梦中做的那样,站起来,来到门前,踮起脚,伸长了手勾住把手打开了门。
门后是毫无新意的场景:
昏暗,狭小,难闻的气味。
女人躺在破旧肮脏的榻榻米上,因为消瘦显得格外大的眼睛呆呆地盯着天花板,一只苍蝇在她脸上爬来爬去,好像尸体一般。
她从早做到晚、一刻也不敢停下,甚至为此熬坏眼睛才粘好的纸箱子大多已经破烂的不像样子,不仅不能换到工钱,还要倒贴误工费和材料钱。
泷泽淳站在门边看了好一会才来到女人身边,缓缓在她身边躺下。用脸颊蹭掉女人的泪水后,泷泽淳把头靠在她丰满的胸部上。
啊,多么悲伤。
但是无论如何,他还是会打开那扇门,他想再见到她,再一次,再一次……
铛——铛——铛——
竹添水不休不止地翻倒着,有节律的声响刺破梦境,带来了现世晨光。
泷泽淳刚从被子中坐起来,便有女侍推开障子进来,丝毫不顾泷泽淳本人的意愿,捧着盥洗用具和校服为他洗漱穿戴起来。早晨的餐点比之晚食简略不少,却仍然是精心准备的一汁三菜。
来来去去的女侍照旧一言不发,仿佛她们侍奉的不是一个好好的活人,而是主人喜欢的、需要仔细打理的一样活的物件罢了。
然而这种事,泷泽淳并不在意。
人只是随机地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生来根本就没有意义,同那些茫然地存在于世界的野兽死物之类相比,根本没有多大的差别。
既然如此,何必去在意?
整理停当后,有女侍领着他离开大宅。
泷泽淳看着庭院中的风景,嶙峋怪石间细流潺潺而下,不断注入竹添水,带动它发出一声又一声的敲击声,一旁有小松扎根于薄土之中,幼弱而又扭曲。
“它不会死掉吗?”
泷泽淳即将从游廊转出庭院时出声道,他并非真心实意地想要问什么,也并非要得到答案,他只是这样想也就这样说了出来而已。
“是的,不会死掉。”时刻注意着泷泽淳的女侍恭敬回答道,“虽然看起来不起眼,但是只要是这庭院中的东西,都是有高价雇佣来的专业的人员打理,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它死掉的。”
泷泽淳停顿片刻,继续跟随着女侍向庭院外走去。
他在看风景,高处楼阁中清源雅也在看他。
虽然只是普通人起床上学的时间,但清源雅却已经如往常一样结束了剑道的练习。汗湿的身体经过清洗,只着一件薄薄的长襦袢。
“你有疑问吗?”清源雅垂眼,她身长四尺又半,踩着木屐时泷泽淳还要比她高出半个头来。但即使如此,站在这高高的楼阁窗棂前,泷泽淳在她眼中仍然渺小如蝼蚁。
“非常抱歉!”一华不敢狡辩,立即跪下来伏地,等待着清源雅的处置。
“不,没有关系。”清源雅离开窗棂,来到屏风后展开双臂,任由女侍脱下她的襦袢。
清源雅窈窕婀娜的身体并不像通常人想象中的那样纤弱易折,严格制定的饮食和锻炼,使她的身体柔韧有力,莹润的肌肤在日光之下仿佛能够熠熠生辉。
还未发育完全的胸部还不够饱满,在约素般的细腰映衬下,倒也初见规模。展开的双臂洁白优美,双腿修长笔直,因为腕骨小巧精致,无论站在谁身边都会显出几分娇弱来。
“莫名其妙地带回来一个平平无奇、毫无用处的的男性,还说出了想让他成为未婚夫这样子的话,怎么看都会觉得很奇怪,对吧?”
清源雅说着像是被自己逗乐了一样璀然一笑,想从衣带中抽出扇子掩唇,这才想起来扇子被她留在泷泽淳休息的和室中,而她今天要穿的也不是和服。
她略微顿了一下,无事般放下手,继续道:“但是这样的事,是把泷泽君完全变成我的东西必须要做的事情呢。”
话音落下,空气一瞬间冷凝。清源雅缓步来到一华身边,声音轻渺渺的,仿若雾气:
“喜欢……是很浅薄的东西,因为他人身上有取悦自己的东西,所以感到喜欢,可是那样取悦的东西一旦改变或者失去吸引力,喜欢就会消失了。”
“因为人们最爱的人终究是他们自己呢,总是随意地说着喜欢,可是却吝惜于把爱分给其他人。但是,泷泽君不一样。”
“受伤也好,死掉也好,他都不当回事。他不爱自己,所以他会爱上别人,全身心地把一切献上,期待着那个人来爱他。可这样重要的事情,泷泽君却不知道。”
“我的注视会替泷泽君引来许多人,他会爱上其中的几个,然后被辜负,被伤害。因为泷泽君的爱太沉重了,没有人能背负得起他献上一切的爱。”
此时有女侍进来,奉上那把泷泽淳并未收下的五重扇。清源雅抬手拒绝,执起另一把早已预备好的桧扇,屈膝舞蹈。
那是来自经典歌舞剧中的一段,怀春的少女把藤花当做远去他乡的心上人,幻想再次见面时要怎样含嗔带怨地惩罚他。
虽然合体的校服与传统的和式舞蹈并不相宜,但少女优雅缓慢的动作足以弥补缺点。一舞结束,清源雅丢开扇子,价值不菲的扇子落在木托盘上,发出一声钝响,随之响起的是她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宣告:
“到那个时候,他会回到我这里,然后再也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