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苦得说不出话来了？”天海昆蒂娜向前凑近，紧张兮兮地看着泷泽淳，试图从他微妙的表情中看出一些蛛丝马迹来。
“……”泷泽淳不语，又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接着面色如常地放下杯子。
其实与其说是苦，不如说醇香多一些。抿少许入口时尝不出什么，若是多饮下些许会感到酸涩，但相对地，将它咽下后就只余下悠长回味。
泷泽淳抬眼悄悄观察着天海昆蒂娜，她睁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过来，压平的嘴角显出很认真的样子来。
应该怎么说？泷泽淳心中犹豫着。
直接说出自己的感觉，一定会让她感到失望吧？倒是可以选择撒谎，然而他虽然知道要做出什么样的表情、说什么样的话能让人相信，但他从来没有实验过，被揭穿了岂不是太糟糕？
可惜犹豫就会败北，天海昆蒂娜见到他什么也不说，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紧接着就垮了一张脸。
“欸——好失望，还以为能看到吐着舌头说‘好苦耶’的样子呢。”她把手伸开放平，下巴被轻轻搁在桌上，皱着眉头假装很失望的模样。
可是她的伪装实在是太不用心了，虽然做出丧气的样子，但敲打桌上的指尖以及偷偷看着泷泽淳眼睛，却处处透出她只是想玩闹一番的目的。
“不，‘好苦耶’一看就是只有你才会说的话吧，而且搞不好你以前真的就这么讲过。”泷泽淳鉴于之前几次让对方得逞的经历，果断选择揭穿了天海昆蒂娜的伪装。
“我才不会吐着舌头说这样的话！你这绝对是对我人格的极大污蔑！”天海昆蒂娜立刻坐直一本正经地反驳，却又很快笑起来。她侧着头看着泷泽淳：“看，聊天就是这样的事情，只要把自己想说的东西讲出来就好。”
泷泽淳怔住，片刻后他感到喉中艰涩，已经进到肚子里的咖啡苦味说着食道上泛。他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肉酱索沛配墨西哥辣酱，请用。”
侍者忽然出现，布置好餐盘和餐具，端上前菜。天海昆蒂娜一扫刚才的认真专注，把注意力全放在了前菜上。
两个肉酱索沛放在白色的瓷盘上，她拿起辣酱多多地撒在其中一个，然后用餐刀垫在另一个下面，把他放到了泷泽淳的餐盘里。
“来，尝尝这个！我上次推荐过的肉酱索沛，你要加辣酱吗？”天海昆蒂娜跃跃欲试地拿着辣酱瓶子，仿佛只要泷泽淳一声令下，她就要在泷泽淳那份上也洒上双倍分量的辣酱。
“……我自己来吧。”泷泽淳接过辣酱瓶子，他完全吃不了辣，可是看着天海昆蒂娜毫不犹豫地拿起完全被辣酱染成红色肉酱索沛就咬了一大口，完全没有勉强的样子，于是几经犹豫之后他还是放了一点辣酱。
他拿起肉酱索沛咬了一口，辣酱粘在菜叶上被送入口中，刚接触到口腔就仿佛点燃了的石油，飞速燃烧起来。
“咳咳咳——”泷泽淳捂着嘴剧烈地咳嗽起来，却不忘把手中的食物放回餐盘。
“等一下、你没事吧？”天海昆蒂娜赶紧站起来，慌忙拉开裙侧的口袋，摸出贴身携带的手帕，擦干净泷泽淳粘上辣酱的手，又把桌上的咖啡塞进他的手里。
“右手沾了辣酱，所以用这只手拿杯子，我走开一下下，千万不要用这只手擦眼睛。”天海昆蒂娜急急忙忙地叮嘱，接着又跑到吧台前，顾不上礼貌捞了一盒牛奶拿过来给泷泽淳喝下，这阵兵荒马乱才算逐渐平息。
“咳、不好意思。”泷泽淳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额发被撩开，露出了剧烈的咳嗽后有些发红的眼眶。
“没事啦，不过这么一点辣酱就会被辣到的人竟然会存在吗？”重新在位置上坐下的天海昆蒂娜再次感到了世界观被动摇，侍者端上来的菜品、甜点都没有让她产生出什么热情。
“这样的人不仅存在，还在你面前，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泷泽淳接话，硬是将天海昆蒂娜呛到无法反驳。
“你学习聊天技能的速度也太快了，但是这个加点方向好像不太对吧？”天海昆蒂娜瞪大眼睛，自知一时半会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话呛声，于是她干脆越过自己面前的菜品，从泷泽淳那里抢来一张干酪烤饼。
热乎乎的奶酪在餐刀的帮助下才断开丝，天海昆蒂娜咬了一小口，沉吟片刻，她果断拿起辣酱倒在咸香的奶酪烤饼上。
“你对辣酱的热爱有些过头了吧？”泷泽淳面无表情地吐槽道。
但作为被吐槽对象的天海昆蒂娜正鼓着腮帮子，像只仓鼠般致力于把面前的美食同时都品尝一遍，只愤愤不平地看了泷泽淳一眼表达抗议。
泷泽淳看着前的少女，沉默不语。
如果一定要说出来，那么他一定会把天海昆蒂娜比作装在盒子里的猫。
对于她自己做出的每一个举动、说出的每一句话，她好像什么都懂得，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总是擅自来到他身边，然后又若无其事的离开。
他知道自己是怎么样的人，孤僻、冷漠、压抑，身上纠缠着难以抹去的灰色过去，即使是他自己，也不能违背内心说出喜欢自己这样不负责任的话。
因此，有时他无比确信自己是父亲在这世上一模一样的复制品，一次又一次地犯着同样的错误而不思悔改，对于得到的重要的人和事物毫不珍惜，完全是一眼看过去就能让人讨厌的不行的家伙。
可是眼前的她却选择来到他面前。
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做这样的事有什么意义？她任何认识的人都这样吗？在遇到他之前，她又经历过怎样的事情？
泷泽淳对这些问题一无所知。
但是此时此刻，他喜欢待在她身边的感觉，哪怕只是在一起坐坐、说说不着边际的话，于是他只是说：“你的手帕被弄脏了，我清洗之后还给你，可以吗？”
天海昆蒂娜诧异地抬起头，然后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回答道：“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