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一天的课业结束,清源雅在家仆和车队的接引下来到医院。并非是她身体有什么不适,也并非来看望什么重要的人,只是来做一次全面的体检罢了。
这是基金会一贯的惯例,今年年末清源雅便要成年,基金届时将会完完全全交到她手中。为了能拿出她身体健康的证据、揭穿可能会发生的谋杀,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清源雅都要处于这样严密的健康监控之中。
虽然早已习惯应付这样的惯例,但置身于连续数个月频繁的体检和近乎神经质的安保下,即使是清源雅也感到些许不耐烦。
这一切都要归咎她那愚不可及的父亲。
一旦她遭遇不测,数额庞大的基金就会被血缘上唯一的亲人——她的父亲,全数继承。假使她意外死亡,清源雅相信即使是普通人也会有些怀疑作为她死亡最大受益人的父亲,然而她却不能相信她父亲的心智手腕。
如果不做出这番严防死守的样子,那个男人或许以为只要她死掉一切就万事大吉,真的傻乎乎地雇佣人杀掉她。
要知道操控管理资金的基金会席位可是内部推荐制,为数不多的席位总在在固定的家族中传承。每一个基金管理者都希望借助基金投资自家的企业、合理避税,并且过去和未来都是如此,基金的根早已深深扎进这些运营基金的人的家族中。
同时,监督着基金会的国税局和税务省也时刻紧盯着基金去向,正恨不得这笔有继承问题的基金出什么差错,好让自己趁虚而入,抄一笔进自己腰包里。
她清源雅要是有半点差池,基金会管制者愿不愿意接纳她父亲这个来自岛国的外来户指手画脚是一回事,国税局和税务省想从中作梗、把基金收入囊中又是另一回事。
这些摆在明面上的问题,她的父亲好像考虑不到似的。而他的私生女,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
清源雅慵懒地掩住嘴唇,轻轻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考量着交错的利益关系。
千叶千羽,清源家主人尽皆知的私生女。可惜她虽然没有继承她母亲脆弱的心脏,却继承了她父亲的愚蠢。
能顺应父亲颐指气使的话来到康诺利公学,清源雅未尝没有试试千叶千羽才能的意思。她从不把自己当做高高在上的执棋人,倘若千叶千羽足够优秀,她也不介意剪除对方羽翼后纳入自己的阵营。
可是……
自从她进入康诺利公学,就毫不掩饰地着手组织学生自治会的建立,她举办的集会并不限制人员,是以千叶千羽早该知道她要做什么了才对。
学生的自治组织和学校的监督委员会,在职权上显然是冲突的,但千叶千羽没有委派心腹争夺学生自治会奠基人的席位也就罢了,居然连利用督察委员会权力阻挠自治会建立也没有。
该说什么呢?真不愧是父亲的乖女儿。
深觉无趣的清源雅轻轻理了理有些长了的双鬓,虽然有些麻烦,但这确实改变发型不得不经历的阵痛。
忽然,有家仆从诊疗室外进来,弯腰对清源雅耳语了几句。
“一华?先请她进来吧。”清源雅吩咐道,心中却是沉吟了一瞬。
一华比起普通的女侍,更像是私人秘书。作为清源雅极放心地心腹之一,一华借助基金会的掩盖创办了一华株式会,以交叉持股的方式,暗地里替清源雅打理着私人产业。
虽说事务庞杂重要,但由于重要会社都有一华株式会的股份。哪一家倒下,顶上来的会社也必然也有一华株式会的注资。无论如何,清源雅都不会输。
再不济,那么多企业顾问都是干什么吃的?有什么非要来打搅她?因此清源雅并不觉得一华有什么事情,非要趁着她体检的功夫来见上一面。
片刻后,身着黑色留袖的一华从门外进来。
“小姐日安。”一华躬身问好,面对清源雅她并不敢卖什么关子,只是微微停顿一下便接着说:“近日天海家的小女儿同您先前关照的泷泽淳走得近了些,需不需要……”
说着,一华抬眼觑着清源雅的神色。
清源雅仍然是唇边带笑的娴雅模样,但正是这幅半点也没有改变的神情,才让一华心中一惊。
“嗯?忽然停下来做什么?”清源雅轻声细语地反问,看不出来高兴或恼怒的模样。
一华垂下头不语。
她深知,小姐口中从不会有任何一句玩笑话,既然她说出想要让泷泽淳成为未婚夫这样的话,那么就一定会拿下泷泽淳。
但……小姐向来只看结果,过程手段完全不会放在心上,可作为侍奉小姐的下属的她却无法不在意。
小姐想要,那么泷泽淳的灵魂也好,身体也好,必须完完全全地属于小姐。任何的瑕疵都是对小姐的不尊重,即便被抛弃了,那也该就地毁灭掉才对。
小姐得到的一切都应当是最完美的,这一点,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步。
清源雅站起来,行至一华身旁。
人类就是这样自我中心的生物,明明是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满足自己的私欲,却非要冠上为了什么拼上一切的名头博取同情、绑架他人,好像只要这样做就变得很高尚了似的。
真是令人烦躁,明明以前不是很听话、做的很好吗?清源雅注视着一华,深深为人类的内心而感到迷惑。
十几年前,还没有被赐予“一华”这个名字的一华,还只是一个等待流产的、怀上老师孩子、被父母断绝关系的普通学生。
但清源雅第一眼见到她就喜欢,喜欢她年轻漂亮的可爱脸蛋,喜欢她眼睛里熊熊燃烧的火焰,喜欢她恨不得对人渣杀之而后快的恨意。
所以清源雅对她说“我要你”,接着赐予她“一华”这个名字,资助她继续学业,给予她力量寻求自己的正义。
可为什么现在却变成了这样?
然而清源雅却知道,这样的问题除了助长极端的情绪之外毫无益处,即使问出来也得不到回答。于是她只是垂眼,思索着要说怎样的话才能不损伤一华的“可用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