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着史密斯离开，许言转过头来，看着查尔斯，一脸“我想听八卦”的样子。
“他叫史密斯，在那天也参与了对你的急救，是一个很有经验的治疗师。”查尔斯解释道。
“哦。”
虽然在许言醒过来之后，查尔斯跟他讲述了他被狼咬伤的经历。
毕竟是身体原主人的故事，许言自然听得很认真。
虽然没有完成转生后变成美少女的愿望，但是目前这具身体也不错。
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瞳孔、清秀的面庞，额……瘦弱的身躯，好像是因为营养不良导致的。忽视最后一点的话，许言穿越回地球也许还能做一个偶像练习生。
不对，这具身体才十五岁，做不了偶像。
日渐斜，恍惚间已经来到了下午。
诊所里人来人往，不过再也没有出现早上的那些奇葩了。
来往的病人大部分都是魔法造成的创伤，治疗起来比普通伤口更加麻烦，要先用冰元素试剂降低伤口处的元素活性，才能上创伤药。不然，伤口处那些驳杂的元素容易引发无序的元素反应，对伤口造成二次创伤。
而且魔法创伤不是能依靠身体自己修复的，残留的魔素会干扰伤口的愈合。一些魔法创伤甚至能存在十年之久。
你问为什么伤员这么多？
下诺丁本来就是平民窟嘛，治安乱一点很正常的。
太阳渐渐下落，落入一团乌云之中。
天空骤然变色，雨滴在空中凝聚，在重力的作用下落向大地。
雨丝一根一根地织出雨幕。小巷迅速清空，刚刚人满为患的巷子现在已是空无一人。
送走了诊所里的这一批患者，整个诊断只剩许言和查尔斯两个人。
听得雨打屋瓦，观得雨笼山，许言坐在诊所门口看着雨发呆，查尔斯则在后面配制药剂。
雨，是最能够勾起人的愁思的。
古今中外，有多少游子雨夜思故乡？
“唉。”情到深处，许言叹了一口气。
虽说这三个月的生活过得不错，但终归是客居他乡，物是人非……啊不，是物非人非。
有点怀念门口那家馄饨摊呢。
正当许言伤春悲秋之时，一名壮汉撞开雨幕，冲进了诊所。他身后背着一把长弓，箭袋中插着几只羽箭，身穿一身皮甲，抱着一个男孩。
男孩的左腿被整个包扎起来，看起来像是受了重伤。
“是医生吗！”男人将男孩放到病床上之后，转向查尔斯，声音中带着些许颤抖。
“我是，发生什么事了？”查尔斯放下手中的玻璃罐，带上手套，来到病床侧。
“我叫格林，是个猎户，这是我的弟弟。今天我出去打猎的时候他吵着非要跟着我一起去，我想这小子也长大了，就同意了。我在森林外围嘱咐他不要乱跑，但是不久他还是走丢了。当，当……”格林顿了顿，“当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倒在草丛里，一条蛇咬住了他的右腿。”
格林解开包在腿上的衣服，整条大腿曝露在查尔斯面前。
整条腿已经变成了黑色的，绿色的脓包鼓起，一股腐肉的气息散发出来。
“还记得那条蛇的外面特征吗？”查尔斯看着腿上的伤势，问道，“大腿坏死，毒素已经破坏了腿部的组织。”
查尔斯解开男孩的衣服，黑色的毒素已经从腿向上蔓延。
“这不是一般的蛇毒，一般的蛇毒扩散得没有这么快。”查尔斯的语速渐渐加快，转头看向身后的格林，“把你知道的蛇的特征全部说出来，不知道蛇毒的类型我也没办法根治！快！”
“蛇……的头部是深紫色的，尾巴……尾巴上有两个青绿色的环，尾巴上还有一根尖刺。”格林使劲回想关于蛇的信息。
“深紫色的头……两个青绿色的环……青绿色的环，”突然间，查尔斯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是双环尾蛇！在法洛索斯大森林有分布。”
“大约是多久前被咬伤的？”
“大概一个小时以前。”
“一个小时？”查尔斯起身，盯着格林，“你确定是一个小时吗？”
“确定。有经验的猎户可以根据动植物的行为判断时间，回来时我看到了蛇藤钻进树洞里，正好是下午五点钟。”
“你看到你弟弟的时候，那条蛇有没有把尾部的尖刺刺入皮肤？”
“有。”
“尾部的环亮起了几个？”
“一……一个。”
“那么你弟弟十分幸运，如果双环尾蛇的尾环亮起了两个，那么他会当场毙命。”查尔斯转向许言，语速飞快地报着炼金材料，“取十二克蓁草、三克银树叶片、四朵八重红、两克银粉、两罐马尔福他溶液！快！取好之后来手术室找我！”
查尔斯吩咐完了之后，将病床的滚轮解锁，推到了手术室“你弟弟的情况很严重，普通的药剂不足以医治，必须进行手术。”
在手术室门口，查尔斯停下了，盯着格林。
“双环尾蛇毒扩散很快，如果毒素入侵骨髓的话，他的命运就只有截肢了。截肢以后，还有可能通过组织重构术进行腿部重构，但花费高昂，不是一般民众支付的起的。”
“如果想百分之百地保住这条腿的话，这里的医疗条件不够，”查尔斯抬头看了看表，“那么你必须在两个小时内赶到离这里最近的大型城市，那里的治疗院有高阶的魔导魔素监测控制法阵组，能在不伤害腿部组织的情况下去除蛇毒。”
“但问题是，时间不够。”
“所以你必须在现在就做决定：保人，还是保腿。”
“有没有……”
“没有折中的方案，依据他腿上的症状判断，蛇毒入侵骨髓的可能性极大。”
“现在就做决定，保人——还是保腿。”
要知道，残疾人的就业条件很差。
什么？你很有魔导学的天赋？
对不起，你残疾。
当然，这种情况是从小生活在法治社会的许言无法想象的。
但这就是现实。
被查尔斯盯着，格林一咬牙，心一横，“保人！”。
“那好，就呆在外面。”查尔斯将病床推进手术室，关上了门。
关上门的瞬间，手术室内天花板上的光元素魔法法阵激活，白色的光抛洒而下，照亮了整个手术室。
室内的魔导法阵锁定住了病床上的标记，七个魔导法阵在病床上方展开。
法阵组监控着格林弟弟的心率，血氧及其他各种指标，数据在法阵内嵌的魔导矩阵内滚动，经过几个魔导运算法阵之后，输入到一个大的魔导矩阵中，呈现在查尔斯面前。
“心率正常，看来毒素还没有威胁到心脏……”
许言撞开手术室的门，怀中抱着瓶瓶罐罐的炼金材料，一并放在手术桌上。
“双环尾蛇毒主要由草、风两种元素构成，虽然蛇毒本身并不强，但是在风元素的作用下，毒素蔓延的很快，所以被列为危险级别的毒素。”
向许言告知病人情况的同时，查尔斯打开了病床四边的魔导隔水壁。
“注入马尔福他溶液。”
许言拿起一个铜制的罐子，将透明的溶液缓缓倒在病床上。
马尔福他溶液极其粘稠，透明的，倒出来像果冻一样。随着溶液接触空气，那团果冻像融化了似的，体积陡然增大，化作了透明的液体。
幸好有魔导隔水壁，不然溶液就要从床沿出流出去了。
液面缓缓上升，逐渐漫过了小格林的身体。
好在马尔福他溶液在半固态下有较高的炼金反应活性，能吸收大气中的风元素，溶液中氧含量充足，可以供人呼吸，并且还有麻醉作用。
“四克蓁草，一克银粉，一克银树叶片，四标准单位净水，五倍标准火力。”
许言小心地按照查尔斯的吩咐取了对应分量的材料，投入手术室一角的炼金反应室中。
“接下来，打开治疗创口。”
许言小心翼翼地把一把银质的手术刀递给查尔斯。
查尔斯接过手术刀，从左腿根部下刀，一直切到膝盖处。
这时候，马尔福他溶液的第二个重要作用体现出来了：经过液化的马尔福他溶液密度依旧比水大了不少，所以把血液压在血管里不让其流出，所以常被用于外科手术。
药剂炼制完成，许言取出三支装着暗银色药剂的玻璃试管给查尔斯。
“现在，注入药剂。”
把药剂注入针管中，再伸入血管中，暗银色的药剂渐渐进入血管中。
由银粉、银树叶片、蓁草炼制的药剂岩元素含量高，能降低反应元素的元素活性，减慢蛇毒的扩散速度。同时，由于蓁草自带的解毒效果，蛇毒的毒性也在慢慢减弱。
明显地，蛇毒扩散的速度大大减弱，但还在继续向上攀升，已经来到左下腹了。
“取两朵八重红，一标准单位净水，炼制一瓶药剂，一瓶破解剂，进行隔断手术。”
隔断手术，顾名思义就是把血管封死，阻断毒素蔓延，把毒素控制在一个范围内，再针对性地注入解毒剂。
整个手术的风险就在这里了，如果隔断的时间太长，那么腿部会因为失去供血而坏死。
最长不得超过，十二分钟。
许言将两瓶深红色的药剂递给查尔斯。
八重红，被誉为“血染红的花”，具有很强的凝血功能，常常被在外探险的冒险家用来止血。
有人说，八重红原来是白色的，后来因为粘上了太多的血液，就染成了红色。
查尔斯将八重红溶液一一注入左腹侧的血管，血液中的血小板和红细胞被调动起来，在血管中形成血痂，堵死了血管。
蛇毒顺着血管，靠着风元素的作用冲了上来，一头撞在血痂上，无法前进。
这些血痂像一道道城墙，将危险的黑色蛇毒拦在了城外。
而在蛇毒后面，暗银色的解毒剂及时感到，开始对蛇毒大杀特杀。
岩元素与蛇毒中的草元素反应，形成结晶微粒，而蓁草中的解毒成分——泰斯塔纳，开始破坏蛇毒的分子结构。
左腹部的颜色从黑色慢慢变回肉色，蛇毒褪去了。
“隔断手术结束，去除血痂，注入破解剂。”查尔斯送了一口气。
突然，方才好不容易退下的蛇毒像是坐了火箭似的，顺着血管再次奔涌而上，隐隐有要突破血痂的封锁的势头。
果不其然，蛇毒入侵了骨髓中的造血细胞，借着骨髓造出来的新血扩散。
残存的解毒剂完全遏止不了这次进攻——大腿上的蛇毒大部分已经转移到了这里。
在血管中受阻的蛇毒转而开始破坏血管壁，过不了多久，小格林会因为内部大出血而死。
“情况恶化，果然，”查尔斯说道，“进行截肢手术。”
十五分钟后
诊所内
查尔斯刚刚推开手术室的门，听见声音的格林就凑了上来。
一切尽在不言之间，尽管格林没有说话，但查尔斯还是从他的眼神中读出来了：
我弟弟他怎么样了？
查尔斯微微摇了摇头。
空气像是接了冰一样，凝结格林的肺叶中，让他几乎不能呼吸；凝结在他的喉管中，让他说不出话来，只能蹦出几个音节来。
冲进手术室，来到病床边。
小格林安静地躺在床上，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一样。洁白的光线照耀着他的脸庞，像天使一般纯洁、干净。
只可惜这是一位断腿的天使。
一旁，许言正在用白布将那条墨黑色的腿包裹起来。
格林靠在床边，看着小格林，轻轻抚着他的头发。
原来那些闪耀着金黄色阳光、多么欢快的回忆突然间在格林脑海中浮现出来，一瞬之间击中了他：
那是弟弟五岁时，他给他做了一把小弓，抚着他的手，在夕阳下教他射树上的鸟。阳光映照这他的脸，他脸上的笑容也如同阳光一般灿烂。拉弓、瞄准、松弦，树上的鸟儿准确地被箭矢击中，落到草丛中，他兴奋地跑过去，找到鸟之后拔下箭矢，在空中摇晃着向他炫耀着自己的战果。
七岁时，弟弟哭着跑回家。在安抚好他的情绪后，他才不情愿地说出他想要一把小木剑——因为和他玩的小朋友们大部分都有一把。其实，他们手上拿的也不是什么珍贵的物品，拿几洛特铜币就能在地摊上买到几把。但格林一家收入不高，生活经费本来就紧张，是不可能有闲钱拿来去买这些东西的。但看着他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自己，他只能心软地答应了。几个小时后，他把一把崭新的木剑递给他，将用纱布包扎了不知道多少层的右手背在身后，看着他在金色的草坪上、在阳光中奔跑着。
…………
可是他再也不能奔跑了，连走路的资格都被剥夺了。
…………
九岁，他送他到一所初级魔法学生进行入学招生考试。本来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情让他去试一试，可谁想到成绩下来，他的法阵学实践分数竟然排在第二，总分第一百四十八名。事后学校的导师也找上门来，表示如果小格林不是因为没有接受过系统的魔法教育，那么他的笔试成绩还能提高至少三十多分，也就是说，他完全有实力考进前五。他想了一晚上，辗转反侧，最终终于决定——送他去上学。尽管校方照顾到格林一家的条件，给了他们不少优惠条件，但是上学的学费依旧对他们来说是一笔巨款。不过，他咬咬牙还是答应了。因为，他们这些平民改变命运最直接的途径，就是读书。
十岁到十一岁这两年，小格林一张一张写着全科优秀的成绩单往家里送，他也一袋一袋的生活费往外寄。学校采取寄宿制，学生几个月不回家，一年只有春秋两季的假期，加起来总共不到五个月。他对那所学校的了解完全凭借小格林在信中的描述——钟楼，米黄色的教学楼，棕色的瓦片……他也不敢到学校里看望他，因为他怕自己这个乡下来的粗人会给他丢脸，就只能把满心关怀在信纸上抒发。为此，他练就了一手好字，每天闲下来的时候就开始学习书信语言。
…………
可是原本笔直向前、阳光照耀的命运之河突然改道，裹挟他们两兄弟，奔流向一片浓雾弥漫的黑森林中。
…………
命运将他们推入谷底，山谷的嶙峋怪石遮蔽住了阳光。
人生事事无常，命运多舛。
…………
一切只源于己，一时之疏，葬送一生前程锦绣。
“哥……哥？”
一声轻微叫喊将格林从回忆中瞬间拉回来，把他拉到手术室中，把他拉到冰冷的现实面前。
小格林已经醒了，眯着眼睛，声音有些虚弱。
“我们这是在……哪里？”
无言以对，格林只能默默地看着他。
“我想回家……”
泪水浸润眼眶，格林俯下身抱住了小格林。
“好，我们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