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从诞生起便拥有外人无可比拟的羁绊。在没来到这个世界以前,便注定会在不确定的以后、互相成为彼此人生中确定无疑的重要依靠。
拥有血缘联系的妹妹出生之日,在安静病房里、母亲熟睡之时,站立培育幼儿的保温箱前,深色瞳孔透过透明玻璃观察内部情况。呆呆茫然的小男孩,在身后父亲做出的抱起动作中,靠近对象缓缓伸出手掌,在几经犹豫后轻轻敲了下玻璃。受到外界打扰的箱内的女婴,察觉到异状睁开惺忪睡眼,微小的脑袋耷拉在右侧,望向面前几乎是贴近至极限范围的稚嫩脸庞,数次张合唇片后,稍稍展露笑容。
因为这可爱表情,男孩心情豁然开朗。不顾刚刚入睡的妈妈,被一双大手搂住的腰身来回剧烈扭动,肢体在半空手舞足蹈,最终单调地重复同一词汇:
“哈哈哈,我有妹妹了、我有妹妹了......”
五河家的独身子五河士龙,在今天他迎来家中的新成员----与自己年龄相差六岁的亲妹妹。
关心的情感未必如表象所示那般简单,表面热情的人可能在心里十分冷淡,装作漠视的人真实想法也未必通过通常方式表达。士龙他展示出来的对妹妹的方式,跟一般兄妹极不相同,是-------
咔擦!“哇哇哇哇......”
由于突如其来的惊吓、跌坐在地的小琴里,在其脚边散落着大堆瓷质碗具的碎片,如今她正以手背摩擦眼角,放声大哭。她的身前,左手扬举一张瓷盘的哥哥欢快地上下蹦跳、面部还不时变换着嘲笑的鬼脸。
“爱哭鬼,真没用,哈哈哈。”
类似的恶作剧已经进行不下二十来回,隔三差五给琴里制造“惊喜”的他,自然不是真心跟个三岁的小孩子过不去,只不过对于感情方面笨拙的他,这是最容易跟妹妹打交道和问候的方式;无论过程如何,至少他是发自肺腑喜欢这位家人。
“臭小子,又在欺负阿琴!”
鬼影般突然绕到身后的龙雄,如脸上神情一般的愤怒,向来坚持“儿女有别”的他,哪怕是琴里有错都会毫不迟疑去教训儿子;何况到现在为止,全是士龙在单方面挑事。
咚!一记“铁锤”重砸命中小鬼脑袋,对方当即便弯曲身体捂头哀叫,赤色发丝之下几个硬包肿起,士龙拼命眨动眼皮憋回因剧痛产生的泪水。
“如此可爱的小天使,你都能狠下心肠欺负吗?难怪阿琴每次见到你便立刻飞跑避开;再看看其它人家的兄妹,哪个不是妹妹像牛皮糖般紧紧粘附在哥哥身后?对比强烈反差,难道你没丝毫感想?”
“有------我家妹妹比别人都要软弱!区区几回‘善意玩笑’就被吓哭......”
“你有脸说?”咬紧后槽牙,不能容忍是非被颠倒的龙雄指责道:
“她上个月才满三岁啊。而且抓蛇、老鼠、把头发用胶水粘连、抢走所有点心、掀裙子......这些你敢说只算作‘善意玩笑’!?兔崽子,我今天要‘替妹行道’,把你这混账彻底从世间铲除。”
话语里有20%是气话,也就意味尚有80%是无比认真。真生气起来的父亲,士龙当然不敢正面与之冲撞,于是在吐了吐舌头后,马上便脚底抹油奔向大门,因为刚刚回家所有没有锁门的关系,所以他数秒钟后即迅速消失在龙雄视野。
“可恶,我怎么生养这么个儿子!”
“嗯?出什么事?家门口前我和小士龙擦身略过,看他模样像是逃命。”
脚前脚后,结束工作从外面回到家里的遥子顺着声源找到丈夫,发出疑问的旋即,扫了眼狼藉的厨房和仍旧苦恼的女儿,大致明白是什么情况。语调带着几分苦涩,摆头说:
“又弄哭了,这个星期第10次-----而且今天才星期五。”
“日本法律允许断绝关系的话,我还挺想跟某位熊孩子结束父子孽缘。”
“哦?小琴里是铁心棉袄,儿子则成为残余价值归零的烂抹布吗?说气话也要成熟点。龙君,你确定自己不是基因突变长着胡子的孩童?”
边说边抱起孩子,掌心在其背后有节奏地拍打一会儿,她便停止哭泣显露笑脸。借题发挥,遥子道:
“看,受害者都能轻易忘掉,你身为父亲何必斤斤计较?”
“可他屡教不改,试问哪有跟亲妹过不去的道理,难道是我们对他关心减少、所以处处作对?”
“以前叫你白痴的形容看来有误-----你还不如白痴!多用心观察就会清楚,那孩子......”
远眺男孩消失的方向,一语道出现实:“或许完美遗传某人当年。”
瞧见棍棒同样不忘遗忘糖果。还清楚记得一年前,总有条流浪恶犬对女孩显示敌意,于是在几个月后的一天,7岁的士龙持握木棍跟狗大打出手,以半条胳膊血肉模糊为代价,把狗变成了火锅店里的菜单......记得当时足足缝补二十几针。
“没有讲清实话的打算吗?其实哪怕心里再为对方着想,不被她知晓的好意,到头终究毫无意义。”
五河家的人,无论男女、当代下一代,可能都会是非常不坦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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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呼呼......跑到这里估计没有危险吧?”
脊背曲折、双手撑扶于双膝,士龙满头汗水地吞吐喘气。略微歇息后他观望后面,发现没有“追杀”而来的身影,因而全身放松环视周遭。
自己目前站在街道的东南方位,周身是来往穿梭经过的行人,慌忙逃命的小鬼在市里并不少见,故即便偶尔有人把视线移到士龙身上,也是在粗略扫视后便重新直面眼前,加快行动步调。
“臭老头,每次属你跟我最有仇。不就哭几声吗?有什么大不了......额,经常流泪会不会对视力有影响?没办法,动用那笔钱吧!”
念小学的孩子能有多少独立积蓄?答案大概接近70000日元[当时汇率是80比1],问哪来的,只要全年365天,每日节省掉早餐饭钱,那么便足够凑齐上述数字。
“我可不想年老时身后跟着个半瞎盲人,反正也没有要买的东西,大发慈悲给她免掉有益眼睛的儿童用维生素吧......可不是因为觉得愧疚,纯粹心血来潮!”
忽视沿路行人看待智障儿童的同情眼神,男孩滔滔不绝地字语好一段时间,随即便想着在父母消气前,去隔壁街区的药店转转。
“给,你期望的东西。”
未走出几步,面前便有名蓝发女人阻拦自己去路。神奇的是士龙没跟她说过半个字、甚至影响中根本不存在这号人物,对方却能看穿心思的递给自己一个迷你药瓶,标签上正写着维他命三字。
“在高档药店买的。上个月就料到你会有需要它的时候,所以那时便让同伴提前上街跑腿采购。”
“你、你是?”脚跟后点快速倒退步伐,缩紧身子摆露警惕姿态。
“啊,别用打量坏人的视线盯着我,就算我不是好人,也没有恶意---至少对你妹妹和双亲没有!”
被对方抢先答出的回复噎回去,士龙半句完整言语答不出来-----也或者因为单纯被女人强烈气势压制,导致无法开口。
加上周遭的路人似乎也见不到她的存在,纵使目前希望找人求助都不可能。背后是马路,跟前女人近身到一拳距离,男孩完全无路可退。
“关注你有段时间了,作为‘素材’简直完美。所以哪怕跟你没有过节,我也得在今天彻底颠覆你的美好未来,抱歉......”
冰冷五指抓捏在头顶,与肉体疼痛有本质区别的折磨感受、席卷扩散向浑身,蔓延至骨髓深处。没一人听见的凄厉惨叫声中,意识身陷混沌,眼底景物被赤色染红,本身沉进噩梦泥沼......
梦中,见到正对自己走来的父母和妹妹,自己小跑过去,希望跟他们说话,可喉咙犹如被拧掐无法出声;溺水般挣扎的手臂在面前猛烈晃荡,奢求碰到家人,结果却像碰到空气似的径直穿过,仿佛有谁是不存在的。那么,成为幻觉的到底是谁?是家人们------
“啊!!”蕴含极致惧意的声调化成单字高亢喊出,可比弹簧反弹的反射动作让身体脩忽直起。从逼真的恐怖环境苏醒,锤着额头,将痛苦和不安自脑内清除扫出,数次摇晃眼前令视野平稳模糊淡去。抬头仰望所见的房屋,非常熟悉。
“什么啊,被可怕女人抓住昏死过去是百日发梦?幸好......”
携带光晕的绯红霞光直直映在身上,惊出身冷汗的他,现在急需重见凶巴巴老爹比拟夜叉的恶脸、因此舒缓紧张情绪。从地面爬起走到门前,急促敲打门扉。
“爸、妈,你们讨厌的顽劣儿子回家了,拜托放我进来。”
貌似听到里面人的惊讶,正纳罕有必要诧异吗?大门便缓缓打开,遥子龙雄从内走出,其中前者眉宇间夹带的愠怒明显。
“额,这么气愤......好吧,能让我进去的话要骂要打尽管招呼,我尽量不躲。”
闭目走好挨揍觉悟,随即传来的却是龙雄惨叫,睁眼看去只见他被妻子揪住头发------
“龙君挺受欢迎啊,琴里以外的孩子都长这么大!请问,你做好接下张法院传票准备了吗?”
“冤枉、冤枉。我对遥酱一心一意,精神肉体从未想过出轨,你要信我啊!”头发再不松开估计到中年便会秃顶。
“可你们长相神似,记得你小时候便是蓄留刺猬头、举止张狂、瞳孔透露轻浮......”
“排除遥酱,哪个女的会看上我?别忘你老公年轻时除去在高中时期,有次被学弟送出小纸条的经历,除外再没跟‘情书’字眼沾上任何联系。”
“嗯,有道理,小家伙----”
神速变脸,转而低头用和善目光注视士龙:“开恶劣玩笑可不好,跟这种废物大叔扯上联系,你妈妈肯定会哭的。还是他在无意中得罪你?阿......姐姐替叔叔给你道歉行吗?”
“哎哎,捉弄过度了吧?儿子调皮也不能这么对待啊,怎么连妈妈都假装不认识我!”
他想要进去,自然夫妻俩难以同意,正僵持着,好奇的琴里加入进来。
“哇,爸爸妈妈又给我生个哥哥吗?好耶ヽ(✿゚▽゚)ノ,往后有玩伴了。”
“喂喂,啥意思?对‘关怀’你的哥哥这么回报吗?”
“......”
“......”
脑袋有问题-----夫妻得出共同结论。发愁该如何说服他离开的两人,如回应实现他们心中心愿般,裹着厚实风衣的女人来到面前。
“对不起,我家有幻想症的儿子给你们增添麻烦,我立刻带他离开。”
弯腰行礼,唯一暴露外面、边缘沉积厚重黑眼圈的眼睛瞥了眼二人,而后强硬把人拖走,即使他持续挣扎:
“放开我,爸爸妈妈,我错了,再也不跟你们捣乱,琴里我也真诚道歉,拜托......别抛弃我啊!!”
话在后面转成哭腔,士龙生来首次哭出泪水,咬破的嘴角渗出鲜血,连同横飞的唾沫四处飞溅,洒落地面的痕迹,透着几分心痛和悲哀。
“可怜的孩子,年纪轻轻就得这种病。”
伴随轻声合拢大门的响动,士龙造成的风波,犹如从没出现过似的归于平静。
“好像......忘记何人,很重要的人。”
停住脚步,琴里突然发问。经她提醒,龙雄、遥子心里也浮现类似怅然若失的滋味。但任凭多努力都无法理出头绪,最终,三人得出仅有合理解释:
“错觉吧......”
这是五河士龙在五河家所存留的一点、转瞬消逝的存在证明。成为幻觉的到底是谁?是家人们------不对,自始至终只有男孩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