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原谅我们的贪求与罪行,蕴养我们的母亲。”
厚沉的声音洒落大地,一圈圈黄色的波纹荡漾,盈然的花草化作冰冷的铁绣,地表的生机渐渐凋零。
这养孕他们的世界并未衰竭,只是他们需要竭泽而渔的获得一些资源,去那星空中追逐一场关乎信仰的推测。
曾是百花争艳的花原已变成冰冷的锈色。
穿着褐色长袍的人影从钢铁的花从中摘出一枝已不再摇曳的铁花,灌写的细微魔法纹路让它不再沉重。
他将这花语曾是“祝福”的铁花放入怀中,金属义眼倒映着冷冷荒凉的世界。
这世界不曾是如此。
“总归是要为这片土地与后来者留下些礼物……”
……
“我们要走了。”
褐袍老者将怀中那枝铁花别在少女的发稍,半边机械的脸颊露出慈爱的表情,却缓缓落寞,铁指轻抚少女沉眼的睡颜,柔声道:
“对不起,秩莉希尤……”
离去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少女初次睁开的黄瞳仅能捕抓到一抹褐色的背影。
随着几束划破天空的赤焰殆尽,这荒败的大地唯留下这沉锵运转的钢铁孤城与她,当她迈出脚步时,这孤寂的世界唯余她的心脏在声声跳动着。
唯有少女孤身一人的城市,机械的运转却发出磅礴的声音,那是机械的心跳。
看不见的时钟在城市各处转动,白发少女静坐在齿轮运转的中央大厅,她的记忆中有自己使命,有基本的常识。
并非不知所措与不知何从,只不过……
如同血管般运转的齿轮咔咔作响,不知是深藏何处的机械冲撞声也掩不住她轻缓的心路跳。
莫名滋生的几丝茫然,望向脚下光滑的铁砖,如镜般倒映着初生的面容。
银白如瀑的长发,金黄色的眼睛中藏蕴着齿轮,精致的脸颊呡着与初生相背的坚毅,只是仍含茫然几缕。
“只有……我吗?”
……
天空总是沉闷的黄色,不断有尘土拂进这庞大的械城中,偶有几阵小雨会消去几分干燥,但更多的是呼啸不止的狂风。
大街小巷上运行着的正方形机械不断清拍着尘土,崭新的铁门时隔百年再开,噔噔的踩铁声由远至近,穿过风土的人影一袭银白划破了沉闷的死寂。
「旧纪18700年4月15日:远行时间四十七年,地表大部分的面貌已经与地图不符……几乎寸草不生」
「旧的江河大部分改道,海岸线变化很大,有极少的地方生长了植物,有未在图鉴中记录的新植物,生态恢复的速度比预想的快,这大部应该归功于生命魔力的功劳」
「如果按照书上所说,不过几万年,便会有新的生命诞生,而且,大概率是人类」
“希望能早些……”
她轻声自语,出生时空无一物的大厅新多了几件家具,褐色的机械犬在齿轮声中绕着她走动。
“迟白,好久不见。”她笑着对机械犬说道,这是她机械术初试的造物,也是她目前唯一的同伴。
一场数十年的远行带来的倦意需要休息来平拂,虽然没有人去催促她,也未有时间的限定,但终有疲惫堆积。
这几百年风尘中的经历被她一一写在纸上,以免遗忘,亦是记录。
她有着喜怒哀乐,也能感受到感情,但这几百年的孤独却对她的的影响微乎甚微——原因,大概是她并未经历过书中那像样美好的世界。
从未见过光明,那么,这黑暗的世界便是全部,也不会有多余的情绪,她的落差甚至算不上是无根浮萍,毕竟从未出现。
好奇心她也是有的,所以会去图书馆看书,会出去走走,学习东西,会想去某个新的地方探索一番——虽然基本还是一副没生机的样子就是了。
栩栩如生的铁花内铭刻着永固的魔法纹路,始终点缀着少女的容颜,怀着祝福的祈愿。
悠悠星空间,是否有远者牵挂着她。
“这种事情并不需要有感情的生命参与,那时现有的AI技术跟械魂科技足以创造胜任这工作的无生命存在。”
“那么,为什么创造者要让我拥有感情呢?”少女摸着身边机械犬的头,未有满腔疑惑,仅有微小的不解与思考。
“是有什么……机遇与故事赠予我吗?”
“是书中梦幻般的经历与感情吗?”
少女的记忆中有一双慈爱的眼睛与褐袍刻在心中,那是她的创造者。
创造者定然知道让自已拥有感情面对这万年的孤独并不是件好事,并且吃力不讨好——那么,为什么呢?拥有感情的灵魂远比冰冷的人工智能更加昂贵。
若是心血的结晶,又为何不将自己一并带走,而是让自己守望着这旧新交接的世界?
想起,那读不明白的书中话语:
“或许,是伴随新生,或许是目睹生命,或许,是看见风景……”
她没有在后面加上感情的词,比如:伴随新生的喜悦……她可以摘抄这些句子,但却不懂,即便是书中有不同场景中叙述,体现的欣喜、悲伤、愤怒等感情的描述。
但,她都不懂,不明白。
不懂那种雀跃的欢喜,冲破胸膛的愤怒,被背叛的绝望与怨恨,这种种的感情。
她的心并非冰冷,始终跳动且温热着,灵魂也始终在她娇小的身躯中,只是……缺少了某种契机。
她需要另一个声音对她说,另一个载体来承载感情,被另一丝……能寄动她沉寂情感的线缠绕指尖。
“所以,我会在未来遇见。”她的声音带着自己所无法察觉的笃定。
……
金属的刀刃在石壁上刻下文字,白皙的手指轻抚去凹处的碎石。
「终会在未来遇见」
没有什么记载是永久的,但相对文明的尺度,刻在石头上的讯息,是相对能被承载最久的。
有些能让她触动的话语会被刻在这,像是将无形的锚抛固于此……
纸张难以承载的,交予岩石相接。
这数百年仅有寥寥几句话被她刻在这里,目光往里望去,由新往旧,最初的刻痕带着生涩的映韵与微拙的字迹:
「秩莉希尤·乌依悠有」
……
每一次相隔百年的出行都像是一次崭新的历险,曾走过的地方悄然变化,未走过的地方充满新的风景与未知。
城墙外不再是一片荒凉,各异的植物栽种在外,零零散散却透露着几分生机,偶有几棵树孤零零的漂泊在外,卓显坚韧。
秩莉每次回来都会往门口播种一些带回来的种子与植株,或是栽些树苗,虽然大部分的都会不适应而枯萎,但仍会有部分生命顽强的扎根存活,焕发生命的姿态。
“这株…就换裁在城里吧。”
秩莉将一朵紫色的花连根换到花盆中,花朵小巧玲珑,透露着几分贵色,
这花是她上次出行时从一个平原的岩缝中找到的,是不在已知图鉴的花朵,是新的品种。
在带到城外后,秩莉便坐在塔的前面看着它被自己裁下后日渐枯萎,化做一支残根,却又在残根中长出新芽,渐渐复苏,盛开的过程。
从栽下到开花,她一共观察了五十五天,她不需要进食,所以也可以不曾挪动的静静看着。
她似乎亲眼看见了生命的顽强与不屈,但却没有强烈的情绪……书中的类似情节描写的情感、震憾、惊叹在哪呢?
是在她心中的某处等待着时机,还是说她的灵魂与之并不兼容呢?
不能与那书中作者的思想共鸣……
怀中的花朵随着她的步伐摇曳,深入土中的根须触碰到了坚硬的泥盆并未蜷缩求全,而是努力生长着,意以扎根入这坚墙中。
她亦是生命的奇迹啊,却无人为她作证与告之……
“希翼,你就叫希翼之花吧……”
对着无人的城市与风尘,背风轻说。
……
日出月落,便是一天,太阳每到正午,也是一天……它记载在她看过的书中,也是秩莉从书中得到的“常识”。
日出而行,日落而归的生活与她并无缘分,一天一日并不能作为她的生活规律。
有时秩莉会在那堆着任何人穷尽一生都看不完的书的图书馆里看书,一看就是数年;会时不时去走一场几十年或百年不等的远行;会按月按年计的钻研机械术、魔法、技能等。
时间的概念在秩莉的思想中是模糊的,她是创造者穷尽所学的奇迹,是妄触“永生”概念的造物,她的寿命是创造者眼中望不尽的星空。
这座庞然大物般的城市早已遍布她的足迹,同时,她也在不断地修缮,维护以及……带着个人兴趣的更新。
街边的路灯上新出现了几只叽叽喳喳的机械鸟,机械犬与机械猫在街上跑动,某些房门的边缘多了一排的花草,天空掠过几抹褐色的雄鹰。
坐在花园的长椅上,零件咔咔作响的机械大蹲坐在她身边,程序的运作维系了许久许久。
“迟白,这是第一个万年哦。”
……
森林中的野鹿在咀嚼着野果,一旁的草丛窜出几个拿着石矛的黑影刺穿了它的躯体。
待得它没了动静与生命,这几个黑影手脚并用的嗷嗷欢呼着,用肢体的语言庆祝胜利与表达喜悦,突然一只黑影似乎从天空中看见了什么,好奇驱使它朝那走去。
奔跑许久,它看见了无法理解的事物,反射阳光的物体,比树还高的奇特建筑,无法形容的带着所谓“规律”与整齐的美感的异常造物。
一个白色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它的面前,发出它听不懂的声音,这个身影挥了挥手,那一片无法理解的事物在它的眼中消失了,包括这白色的身影。
残留的记忆让它咧咧牙的往前试图找到刚刚的看到的事物,却一直在原地毫无所觉的打着转。
直到循着脚印的同伴将它拉走,它才停止了打转,它与它的同伴都看不见明明就在前面的那些奇特建筑,也看不见近在咫尺的白发少女。
秩莉静静的望着那只猿类在同伴的呵斥中走远,熟练的用石矛扫开挡路的树叉,消失在森林中……
“迟白,你看,生命开始演化了啊……”
老迈的机械犬呜呜的回应着,它零件并不老旧,不过是那承载着它程序的硬件已经快要到了极限。
“……”
“走吧,回家。”
秩莉笑着说道,陪着它一步一步的走回那开始朽锈的城市。
“七十多万年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