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作者:柒柒柒星桑 更新时间:2023/9/27 8:17:34 字数:5824

梦里的康乔不见了。

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也许是我在她家里留宿的那天,也许是她弹钢琴给我听的那天,也许是我决定不能再依靠她的那天。

在某一天晚上,总是会出现在我梦里的小小的红色身影,突然消失了。

拜此所赐,我又开始睡不着了。

梦见她会睡不好,而不梦见她却会睡不着,我莫名开始期待未来的某一天人类能进化到拥有操控梦的能力。

只是睡不好倒还好……可一旦无法入睡,到了晚上,一个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时,总会想起各种各样的往事。

其中大多数是不算开心的事。

我的家庭……曾经的家庭。就算往好处说,我家也算不上和谐。

在我已经模糊不清的记忆里,那个男人就总是和老妈吵架。吵架的理由太多了我没办法一个个记清,小到在难得的假日老妈要带我出门,大到经常和那个男人一起现身的不认识的阿姨,总之是不管什么事都会吵个没完没了。

我不是很懂这些大人的事情,只觉得很讨厌家里这吵吵闹闹的环境,于是便找了个理由从家里跑了出去。

那应该是还在幼儿园的时候吧。我所在的幼儿园里开设了各种各样的兴趣班,有绘画,围棋和舞蹈之类各种各样的课程。我是个坐不住的人,绘画和棋类自然不会考虑,最后就在各种体育类的课程中选择了乒乓球。

其实当时的我只是为了放学后能晚一些回家……然而也就是在那里,我认识了李莉莉。

乒乓球的兴趣班……说起来有些奇怪。在那里打球的每个人都会有一个小小的塑料盆,像是家里用来装水果的小盆一样,只不过装的不是黄色的橘子,而是大小和颜色都差不多的乒乓球。

最开始学乒乓球的时候,我们这些初学者基本都是在练发球,所以差不多每天都是重复着把盆里的球丢出去,满处跑着用球把盆装满这么一个有些无聊的过程。但对我来说,只要能晚一些回家,做什么都很有意思。

为了区分每个人的小盆,我们会用黑色的马克笔在盆的底部写上自己的名字,而在这所有名字中,唯一一个我没有在培训班里见过本人的,就是一个名叫李莉莉的孩子。

和她第一次相遇时的事我还有些印象……那是我已经在兴趣班里待了几个月的事情了。

那时的我已经适应了习惯兴趣班里的氛围,教练和其他同学都对我很好,也有了一些能聊天的朋友。而就在我几乎忘记那个被倒扣在一旁地上的“李莉莉”的名字时,某一天,她突然出现在了球场边缘的木质椅子上。

我对她的第一印象其实不怎么好。那一头每天都精心打理的黑色长发,哪怕是在球场有些昏暗的灯光下也闪闪发光,而且最初见到她的几天她完全没有打过球,只是在一旁坐着,到了结束的时间就一声不吭地离开。在休息时和她搭话,她也一幅爱答不理的样子。

有些目中无人的孩子,而且好像完全没有把心思放在乒乓球上。这就是最初的我对她的印象。

然而事实和我想的有一部分相反。她似乎比我开始打球要早一些,在兴趣班的所有孩子中也算是打球打得比较好的一个了,所以在后来她终于站到球桌前,和教练打得有来有回时,我不免有些惊讶。

我也试着主动和她对打,但毫无悬念每次都是自己的惨败,而她每次都在打完球之后总会把球拍和球丢到一边自顾自地走掉,留我一个人收拾……虽然作为败者,收拾一下也没什么啦,但她这幅高高在上的态度让我有些不爽,同时也激起了年幼的我的好胜心。

我开始把越来越多的精力放在乒乓球上,在从幼儿园的兴趣班毕业,进入小学之后又和她一起去了比较正式的球馆。顺便一提,我们很巧合地进入了同一所小学,又被分到了同一个班。

说实话,我有些捉摸不透她的想法,直到现在也是一样。

她总是不苟言笑,就算故意去逗她也很难让她笑出来。每次打完球之后依旧是把烂摊子丢给我自己收拾,但却从最开始的自顾自离开变成了会在一旁一直等着我,然后和我一起回去。

天色太晚了,一个人回家很危险。

她是这么说的。

但是我觉得一个小学生和两个小学生……好像没有特别大的差别吧?

但她依旧会等着我,哪怕是我因为和家里人闹矛盾而故意在球馆待到很晚,她也会一言不发地在远处坐着,直到我愿意离开,她才站起身和我一起走到路口,然后各自分别。

……对了,还有一件事。

说起来有些惭愧……但我直到上了小学都还不会系鞋带。

在进入球馆之前,我一直都是穿粘扣……现在好像是叫魔术贴?总之是那种款式的鞋子。但球馆和兴趣班不一样,需要穿比较专业的运动鞋,也就是系带的款式。

我觉得自己应该不是很聪明,周围人都能轻松学会系鞋带的方法,但不管老妈怎么教我都记不住。最后就变成在家里的时候让老妈系好,然后一直注意着让它不要解开。但鞋带毕竟不结实……从结果上来说,就是有一次我们和李莉莉在对打的时候我没注意到鞋带开了,然后踩到鞋带摔倒在地上。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李莉莉那么明显地表现出自己的情绪。

虽然我没有受什么伤,但她还是强硬地把我拽到医务室里,用酒精和碘伏之类的药品在我只有一点擦伤的膝盖上涂了一层又一层。听到我说不会系鞋带的时候,她又一边抱怨着“哪有人十几岁了还不会系鞋带的”“你是笨蛋吗”之类刺耳的话,三两下为我系好了鞋带。说来也奇怪,只是看她帮我系了一次鞋带,我就记住了老妈怎么教都教不会的系法。

那天回家的时候,我们依然是一起走的,然而在走下球馆的楼梯时,走在前面的她很突然地停了下来,对我伸出了一只手。

我一头雾水,看了看自己的手里……好像也没拿什么东西啊?于是便把手中唯一的物件,乒乓球拍递给了她。

可是我没想到她一把就甩开了我递去的球拍,然后拉起了我的手。

我很惊讶……而且直到现在我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反常地抓着我的手——因为她手上的力道莫名的很大,所以比起牵,我觉得用抓更合适。

她抓着我的手,一言不发地走到了我们平时分别的那个路口,可她依然没有放开。

我要回家了,所以要走这边。这之类的话我也有告诉她,可她就像听不见似的抓着我一直往她平时离开的那个方向走去。

而在不久之后我就明白了她的用意——

原来我们两个居然住在同一个小区,确切来说,我们两家之间就只隔了几栋楼。

而我们会往不同方向走的原因,其实是她的走的那个方向有一条更近的小路,而我走的一直都是大路。

不对,那条小路我是知道的。虽然是知道的……但平时我只有从家往外面走的时候会走那条路,而反过来走的时候,该怎么说呢……就变得有些不认路了。

要是又和家里人吵架了,就来我家吧。

那个时候,在我的印象里她确实是这么说过……但后来每次问起她,她都极力地否定,所以到现在我也记不清她到底说没说过这样的话了。

不管怎么样,我后来变得经常往她家里跑,她的家人也很欢迎我。比起自己那个不是在吵架就是打架的家,我反倒觉得李莉莉家更有家的感觉。

这样的日子也还算是开心。只要把家里的事情忘记,只要能和李莉莉一起的话,就算家里有些吵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这种天真的想法,在仅仅一年之后的小学二年级破灭了。

某一天回到家里,我发现老妈不见了。

衣服,鞋,还有日用品,照片之类的东西,和老妈有关的所有物品全都不见了踪影。

我问那个男人发生了什么,他的回答是:

“因为你天天都不回家,她生气不要你了。”

又过了几天,家里原本活蹦乱跳的小狗也不见了。

那个男人的回答和之前一样:

“因为你不争气,狗都看不下去不愿意在我们家待了。”

……啊,这样吗。

都是因为我。

小时候的我还不懂得什么叫光阴似箭,但时间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并不会在意我明不明事理,总是自顾自地流逝着。

其实……和其他同龄的小孩子一样,我也有喜欢的东西。我也想和其他小孩子一样出去玩,我也想要和其他小孩子一样的玩具,我也想要和其他小孩子一样的可爱衣服……可是怎么说呢……好像只要是我想要的东西,都会惹得他不开心,我好像不能有自己的想法,我想要的所有东西都是错的。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渐渐意识到,虽然我不被允许拥有喜欢的事物,但只要反过来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就会让他稍微高兴一些。

于是每天我都做着和其他孩子不一样的事,早上五点起床去跑步,做两人份的早餐,晚上从学校回来后又要做晚餐,除了学校的作业之外又要做许多额外的作业,还有各种各样的家务,还有……

虽然这些都是我能做到的的事,但说实话,我并不像做它们。而且一旦我做错了什么,或者只是那个男人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就会对我又打又骂。我只能强迫自己做好这些事,不管他有多么吹毛求疵,就算他只因为我摆放错两本书的位置就让我跪着一整晚,我也没办法有什么怨言。我只能祈求着自己没有做错什么,祈求着他不要因为什么事而生气。因为没有人会帮我。

老妈和狗狗已经因为我而离开了,我还剩下谁呢……李莉莉吗?

老妈离开之后,我去李莉莉家的日子也变少了啊……

那个男人偶尔会加班晚上不回家,只有这种时候我才会逃到李莉莉家去。她家的单人床虽然很挤,她本人也总是没什么好脸色,但总还是比那个我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家”的地方自在得多。也只有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才能真正地笑出来。

但我没有告诉她我在家里的情况,因为我怕她知道之后会像老妈和狗狗一样离我而去……

就这样度过了三年级,度过了四年级,一直到了五年级。

这一年,我联系上了老妈,知道了她现在正自己一个人生活。

这一年,不知道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那个男人几乎每天都是满腹怨气,对我拳脚相加也几乎成了日常。

为了以防万一,我跟着球馆的教练学习了一些自卫用的格斗技……嘛,结果当然是没什么用的。

我突然发觉,我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活着了。

人类是高级的生物,其生存也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或驱动其迈向第二天的动力……我不知道这种表述是否准确。

但是我发现,我似乎失去了这种理由或动力。

我会活着,单纯是因为我还有呼吸的本能。虽然被衣服遮盖的下藏着许多旧伤,也几乎每天都在添着新伤,但这些伤口并不足以置我于死地,无时无刻从这些伤口上传来的疼痛也在告诉我,我还活着。

……那为什么还要活着呢。

想要杀死一个人比想象中要容易,但要杀死自己却意外地困难。

呃……应该说想要不被人发现地杀死自己很困难。

不管是从楼上跳下去,还是服药之类的,都会留下“自己曾经活过”的痕迹,我想要的不是这种好像是懦弱无能之人在博取眼球一样的方法。

我多希望突然有一天自己得了什么不治之症,或者是被车撞到,躺在手术台上,听到医生说:“我们已经尽力了。”或者就干脆点做些什么让那个男人怒不可遏的事,让他把我打死算了。

但这些机会并非每天都有,也不会像丢在球场里的乒乓球一样找一找就能找到。

于是就像我轻易地开始尝试一样,我轻易地放弃了寻死的念头。不对,也不能说完全放弃,我只是在等着那某一天,或某个人的到来。

而在升入高中的那一天,我以为自己找到了那个人。

为了救下从天台一跃而下的她,我毫不犹豫地从五楼跳了下去。

虽然这样并不会让我的痕迹彻底消失不见,但如果我没什么价值的生命能救下某个人,至少能够证明我并不是一个没用的人吧……

至少在最后,我想凭自己的意志去做些什么。

……不,仔细想想,其实我只是胆小而已。

因为怕痛,害怕死前的痛苦而编出了各种理由说服自己,仅此而已。

我从那个男人那里逃跑,获得了短暂的几年安稳,但我也失去了李莉莉。

人们常说只有失去了才会明白有多重要,现在我也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这个道理。

结果到头来,自己不仅一事无成,还是个连自己都能骗过去的胆小鬼吗……

然而,事实依旧没能如我所愿。

我和康乔都活了下来……而我却莫名其妙被她缠上了。

我是个没用的人,和我沾上关系一定会招致不幸。老妈是这样,狗狗是这样,李莉莉……也是这样。

全都是因为我做得不够好,因为我在关键的时候没有能力将重要的人留在我身边。

所以我不想和什么人走得太近。

我没有能将人留在身边的能力,既然如此,那么从一开始就不要依赖其他人为好。

能靠自己完成的事情,就绝对不去拜托别人。

没办法自己完成的事情,就强迫自己完成它。

反正没有人会帮我,只要靠自己就好……什么的。这种想法,在她,在康乔的身上似乎有些不适用。

她会主动靠近我,会帮我做各种各样的事,即使被我拒绝,她也像听不到一样凑过来。

这有些……不对劲。

明明我已经决定不再依赖任何人了。

为此我甚至删掉了李莉莉的所有联系方式,逃离了那个男人,自己一个人生活。

可现在不仅出现了康乔这么个奇怪的女孩子,就连李莉莉都回来了。

明明……已经不想再依赖别人了的……

但只是短短一周没见到康乔,只是从康乔口中听到了李莉莉的名字,为什么我会这么难受呢……

是我变得奇怪了吗?还是……康乔把我变得奇怪了?

……这不是一样吗。

“……你和……李莉莉……关系这么好了……吗……?”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嘴唇在颤抖。

握着手机的指尖变得冰冷,大脑也好像血液被清空了一般一片空白。

下一个瞬间,我便开始后悔自己问出这个问题了。

我不想听到康乔她给出任何答复。

作为「康乔的朋友」,我希望她和李莉莉能够友好相处。

但作为「萧雯雯」,我又不希望她和李莉莉走得太近。

为什么呢……我不知道。

偶尔我会在学校里看到康乔……并不是我刻意在找她,只是因为她又是红色又是迷你型号,在一群学生中特别显眼。

她的身边总是围着那么几个女生,看见康乔和她们有说有笑的样子,我就深深地认识到她身边并没有我的容身之地。

她和我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在这所全市最好的高中依旧能稳定拿到年级第一的优等生,和一个只靠打乒乓球才勉强挤进来的特招生,本来就是没办法相提并论的存在。

但是……我却不受控制地想要靠近她。

即使我明白,自己不应该出现在她身边,她会靠近我可能也只是出于朋友的情面而已,说不定她对所有人都是这样。可我却总会在不知不觉中来到她身旁。

哪怕每天早上早起一些,我也想到天台去,只是为了能短暂地……“独占”……她。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能像这样拥有属于和她独处的二人时光,即使只有一个小时左右,也会让我产生些许的优越感。像是做到了其他人都做不到的事一样,让我感觉自己稍微有些高人一等。

但这种关系能持续多久呢……我不知道。也许到下个月,也许到下个学期,我能想象到的最远也就是到高中毕业。

当然也有可能到明天为止。

于是我问了康乔她对未来的打算,可感觉却像是被糊弄过去了一样没有得到明确的答复。

心脏传来了如被拧紧的毛巾一般的刺痛。

我想从她那里得到些什么……可以是一个称呼,可以是什么物品,也可以是一种特殊的关系。

但就算想用戒指拴住她,她也并不属于我。

就算变成了项链,戒指也无法变成项圈。

康乔不是我的宠物,也不可能总是在我身边。

我们连“朋友”都不是,当然更不可能成为在那之上的什么关系。

虽然我擅自把康乔视为朋友……但我不知道她是否也是以同样的眼光看待我。或者说我没自信能成为她的“朋友”。

嘛……我还真是没出息啊……

所以,与其一直担惊受怕着在乎这段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毫无征兆结束的关系,不如趁早主动脱身。

虽然是这么想……

虽然是这么想……

即使手臂上的伤口虽然已经完全愈合,但偶尔还是会觉得痛。这没有见到她的一周里,我几乎每天晚上都会被这道已经愈合的伤口折磨得彻夜难眠。

永远都不会属于我的康乔,却在我的身上留下了永远无法消退的印记。

这太不公平了。

“周一……可以去见你吗?”

自己嘴好像有些不听使唤,自顾自地向电话另一边的女孩说出了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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