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跑哪儿去了……”
离开餐厅后大概一个小时，我一直在到处寻找着一个人跑走的雯雯，但不管哪里都看不到她的影子。
不管是学校附近还是她住的小区里都不在，甚至这一个小时里我不停地在给她打电话，她都没有接过。
早已经被汗水浸透，气喘吁吁的我向下一个路口走着，手机屏幕上也依旧是等待接通的画面。最开始的几次，雯雯还是手动挂掉我的电话的，但后来她干脆连挂断电话的按键都不愿意点了，就这样一直让铃声响到结束。
“求你了，哪怕接个电话也行啊……”
就在这嘟——嘟——的声音已经取代了蝉鸣和街道上的杂音，成为我耳鸣的一部分的时候，突然间，电话被接通了。
“雯雯？！你在哪？！”
好像在沙漠行走了几天几夜终于找到了水源一样，我立刻向电话那边大声呼喊着。然而，回应我的，只有淡淡的抽泣声。
“……别来找我了……”
咔嚓。
丢下这么几个字后，雯雯挂断了电话，我的耳边再一次被嘟——嘟——的提示音所占据了。
我握着手机呆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雯雯现在……真的不需要我吗？
我不知道她家里的情况，一般来说，这也不是我一个外人该插手的事……
但是……比起这些……
雯雯在哭。
在餐厅时她看向我的那个眼神，那双眼中似乎要将我吞没的东西，让我无法抛下她，留她独自一人。
总之，要先找到她……
这么想着，我做了几次深呼吸，平复了心情。
不过，就算说要找到她……我对她在哪里还是毫无头绪，唯一能勉强当做线索的也就只有刚才那个电话了。
于是，我仔细回忆着电话里的内容。
“我没听错的话……声音里好像有水声？”
我自言自语着。
不过我并没有录音，所以也无从考证，只能从这一点甚至不知道是否存在的线索下手，寻找着这附近像是湖或河之类的地方。
然后，天色渐暗。
“这应该是……最后一段河了吧……”
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小小一个花山市，居然有那么多河。湖倒是不多，而且都不大，一眼就能望到边的几个湖并没有耗费我太多的时间，但是这河……
在沿着附近大大小小几条河岸找过来一遍之后，我沿着横穿花山市，流经我们学校的这条河，在天空已经完全暗下来的时候，不知不觉再次回到了学校附近。
“不，不行了……”
本身运动细胞就不发达的我，即使是有找到雯雯这一强烈的信念支撑着，连续东奔西跑这么一下午也实在有些勉强了。
我停下了脚步，趴在河岸边的护栏上，让我奔走了一整个下午，已经痛了好长时间的这双脚稍作休息。
“早知道就穿运动鞋出来了……”
虽然这样做很不礼貌，但我还是踢掉了脚上的小皮鞋，活动着脚腕。
嘛……反正周围这么暗，也没人会看到的吧。
“这么晚了，也不知道雯雯到底在哪……”
我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又点开了和雯雯的聊天框，我发出去的消息全部显示了已读，但她并没有发来任何回复。
唉地叹了口气后，我穿上了鞋，想着这个点雯雯再怎么应该也回家了，便沿着河，打算往她家的方向找找看。
大概过了三五分钟吧。我沿着河，走在河边的石板路上。虽然我并没有欣赏河岸风景的闲情雅致，但在某个瞬间，我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了什么。
“……嗯？”
我下意识保持着迈出脚步的姿势在原地站定，定睛向瞥见的那个方向仔细望去。
那是在河的对岸。河岸两侧每隔五米左右就竖立着一盏散发着昏黄光线的电灯，而在对岸的某盏电灯的灯杆下，虽然看不太清，但我很确定那里正蹲坐着一个人……而且是一位有着耀眼金色长发的女生。
“雯雯！”
我不由自主地喊出了她的名字。
河对岸的女生似乎被吓了一跳，站起身来看了这边一眼，而这下让我看到了她的正脸，她正是我找了整整一个下午的雯雯。
“雯雯！”
我再一次呼喊着她，向她挥着手。
然而，她却在原地愣了几秒后，拔腿向一个方向跑走了。
她很少见……其实也不算少见地躲了我这么长时间，虽然我有想过她会不会在我找到她之后再逃走，但我觉得一般不会有人这么做啦……不过我好像低估了雯雯在奇怪地方的决心。
总而言之，还是先追上。
但话虽如此，目光所及的地方却并没有桥之类能让我通往对岸的东西。这条河意外的长，要是一直追着雯雯的方向跑下去说不定能找得到桥，但我的体力估计支撑不到那个时候了。
……我记得小学时候学过游泳来着。
几乎是在产生这个念头的同时，大脑断线般空白了一瞬间。我还没来得及思考跑步和游泳到底哪一个更费力，身体就自己动了起来，一瞬间翻过护栏跃入了水中。
扑通一声，我感觉到水面冲击着我的身体，随之而来的是全身被水包裹着的冰凉感。
有点舒服。
在夏天潮湿闷热的空气里四处奔波了一下午，被汗水浸透的身体跳进河里就像洗了个冷水澡一样。虽说如此，但现在并不是玩水的时候，我也不是为了洗澡才跳进河里的。
我用力将脑袋冲出水面，深吸了一口气，再一次扎进了水中。我尽力回忆着当年在泳池学游泳时教练教的各种动作，但真正游起来之后我才发现，我的身体比大脑要记得更加牢固。
总之，我就这么不明不白地一头扎进了这条河里，如果周围有不明情况的路人的话，一定会被吓到的吧。
所幸这条河虽然很长，却并不宽，河岸也不算高，没过多久，我就摸到了河岸的围栏。
“哈……哈……”
两只手伏在围栏上，我露出半截身体艰难地喘着气。看来刚才在河里的这最后一段距离已经耗尽了我本就见底的一点点体力，我现在就连撑起身体，爬上岸这么简单的动作都有些做不到了。
然而，就在我还在努力平复着呼吸的时候，一双有力的手握紧了我的手腕。
“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耳边传来了雯雯的声音。
“想，想着必须要追上雯雯，所以就……”
“……”
她没有说话。
我的脸上还被水浸湿而睁不开眼，所以我无法看到雯雯现在是一副怎样的表情，但她的手却更加地握紧了我。
“……抓紧。”
“嗯……”
我轻轻点头回复着，用力握住了她的手腕。
虽说是用力，但我已经彻底没有力气了，所以在她看来大概只是轻轻搭了上去而已吧。
总之，在几秒之后，我感觉到身体被一股力量向上拉了上去。
将我拉上岸后，她轻轻扶着我站好，然后是一阵窸窸窣窣似乎在翻找什么的声音。
“突然就跳进水里，真的……吓死我了……”
她这么说着，用什么温暖的东西擦去了我脸上的水珠。
“谢，谢……等，呜哇！”
在她松开手的一瞬间，我仿佛浑身失去了力气……虽说我本来也没什么力气了。但该说是安心下来了吗，在找到雯雯之前一直支撑着我的某种东西这时突然消失了，我的腿也像被抽走了什么东西一般软了下来。
不过所幸雯雯及时反应了过来，我也得以避开了摔倒在地上的命运。
“本来身体就不好，还……”
她一边低声嘟囔着什么，一边扶着我的身体，慢慢来到不远处的长椅上坐下。
“还不是因为担心雯雯。”
这么说着，我扭头看向她。可她并没有像以前一样坐在我身边，而是和我隔出了大概一个人的距离，垂着头一言不发。
虽说也有可能是我浑身湿哒哒的原因啦，但看她的样子就知道明显不是因为这个。
“雯雯？”
想起白天时在餐厅发生的事，我有些担心雯雯的状况。虽说她的家庭情况不是我能插手的事，就算插手也不一定能帮得上什么忙，但我还是想为雯雯做点什么。
“要来我家吗？”
“……？”
这句话似乎是按下了她的什么开关。她有些生硬地转过头看了过来，但她那副像是和我第一次见面，上下打量着我的目光让我稍微有些不自在。
片刻后，她上下打量的动作停下了。她的眼神放空着，似乎是在思考，但偶尔会微皱一下的眉头和时不时颤抖一下的眼角，又让我觉得她似乎是在与什么做着斗争。
“……来我家吧。”
结束了思考的她，不知为何得出了这样的结论。然而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就已经扶起了我的身体，带着我向她家里方向慢慢走去。
“不好意思啊，又要用雯雯家的浴室……”
我一边擦着头发，一边从满是雾气的熟悉浴室中走了出来。
一起回到雯雯家之后，她不由分说就把我推进了浴室，看来刚才她在思考的大概就是在距离远的我家和距离近的雯雯家之间纠结吧。
虽然我觉得雯雯应该是想去我家里的，但她还是为了我而回到了这里，这让我有些开心。
“没什么……”
回应着我的，是有些微弱的声音。
我循着声音找去，发现在那扇隔开了客厅和卧室的帘子之后，雯雯正抱着膝盖缩在床上靠墙的角落里。
“会不会太暗了？”
客厅里的大灯并没有开，卧室里也只有雯雯手机屏幕所发出的微弱光线，说实话，刚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我稍微有被吓到。
“这样就好……可以来这边吗？”
“可以哦。”
这么答复着，我也爬上了床，紧贴着她坐下。
透过她借给我的这件衬衫，雯雯的体温传了过来……更准确地说，是在夺走我的体温。她的身体十分僵硬，像是一面没有温度的墙。
“……我不想回来。”
在我们的身体接触时，她像是被按下了开关的机械娃娃，突然开口说起了什么。
“我想去康乔家，我不想回这里来……这里只有我自己。我不讨厌独处，但是也不喜欢一个人……我也不怕黑，但是……我也不喜欢没有人的房间……”
她语无伦次地说着有些难懂的话。也许是因为情绪失控，她僵硬的身体变得愈加冰冷，又像是真的很冷一样微微颤抖
“但是……我更怕康乔会感冒，所以还是回来了。”
这些突如其来的发言让我有些意外。我只能轻轻握着她的手，这种时候，我觉得行动比语言更加有说服力，不过更加重要的原因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
“……谢谢，还有……对不起。”
在短暂的沉默后，雯雯再一次开口了。
“中午的事，你都听到了吧？”
“呃，嗯……也不是全部……”
我来到餐厅的时候，雯雯那边桌上的餐具已经被收走了，所以她肯定已经待了很长时间，而在这之前她和她父亲都聊了什么我自然无从知晓。
“我……和家里人关系不太好。准确的说，是和……我爸，关系不太好。”
她在提起她的父亲的时候，明显地停顿了一下，大概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称呼吧……这也没办法。虽然我不清楚她的家庭关系，但今天中午我也有无数次在想，如果那个男人不是雯雯的父亲就好了。
就连我这个外人都尚且这么想，雯雯本人会对提起她的父亲这件事有些许抵触也不是不能理解了。
如果是陌生人，或者其他关系的人，不管怎样总有办法能够摆脱他。但“父亲”这一关系，这种从血缘上建立起的联系，并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断开的……至少在我们这个年龄段是很难想象的。
虽然我很想知道雯雯和她的父亲之间发生过什么，但就算我是个笨蛋也知道这不是这种情况下该问的事。
要满足我的好奇心以后有的是机会，现在，最重要的还是雯雯。
“没关系，我一直都在的。”
我轻抚着僵硬的后背，尽量安抚着她的情绪。
“虽然今天没办法了，但我家随时都欢迎雯雯噢。”
“……真的吗？”
听到我这么说，雯雯似乎稍微恢复了一点精神。她抬起头，一双隐约闪着泪光的眼睛从膝盖和手臂之间偷瞄着我。
“嗯。”
我把脸凑近了她，做出笑脸，在她看得到的地方点了点头。
随后，我又掏出了手机。
“雯雯，手指借我用一下可以吗？”
“……？倒是可以……”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我牵起了她的左手，将她左手的大拇指紧贴在手机屏幕上。
“康，康乔？这是干什么……”
“雯雯你还记得我家是指纹锁吗？”
“倒是记得……哎？”
几秒后，随着屏幕上显示出“录入成功”这四个大字，我也松开了她的手。
“我把雯雯的指纹录进去了，这样以后雯雯想来我家的话就方便多了吧？”
我说着看向了她。而回应我的，是雯雯因过于吃惊而僵住的脸，这副表情稍微有些有些戳中我的笑点，于是我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我这样的人，真的可以吗……”
许久之后，她才用微弱的声音挤出了这么一句话。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似乎是夹杂着抽泣的话语让我的心脏也像是被紧紧攥住了一般。
其实，在见了中午雯雯父亲的那番做事说话的风格之后，我大概就能想象到他在家对待雯雯的态度了。一个劲儿的打压，不分青红皂白就先责怪雯雯，这样蛮横无理的人我虽然在网上见过不少，但在现实中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果天天生活在那种环境中，雯雯会想搬出来一个人生活也很好理解了，而且我也大概能明白她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有些别扭的性格了。
“当然可以啦，我像是说话不算话的人吗？”
我故意很大声地这么说着，随后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头顶。
“还有什么叫‘我这样的人’？雯雯可是很厉害的，对自己有信心一点……呜哇！”
我正说着，突然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撞了上来。几秒后等我回过来神，才发现是雯雯一头扎到了我的胸前，双手从背后用力地抱着我。。
“好啦好啦……放心，我不会跑的……”
我伸出双臂将她抱在怀里，顺着她凌乱的金发轻抚着她的后背。
说实话，我有些，不对，是十分紧张。我没想到雯雯会突然抱上来，我甚至在担心雯雯会不会听到自己那像是地震一样的心跳。
这样互相抱在一起保持了一会儿之后，雯雯终于渐渐松开了我，大概是没有力气了吧，毕竟她抱我时用的力气还蛮大的……说实话勒的我有些喘不过气。
她掀开铺在床上的被子，钻进了被窝里，我也顺势躺了下来。
昨天我用过的枕头，她还没有收起来啊。
在躺下的时候，我注意到了这一点。
“……为什么不转向这边来？”
在我背对着雯雯躺下时，从背后传来了雯雯的质问。
“啊？欸……那个，我觉得面向外面躺着比较舒服……”
其实不是这样的。只是我的心脏跳得越来越不受控制，我有些害怕在这个时候离雯雯太近的话，我会脑子一热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
控制不住的只有心跳就够了，要是连身体也控制不了，我大概就会失去待在雯雯身边的资格了吧。好不容易才拉近的距离，我才不想这么轻易地丢掉。
然而就在我这么想着的时候，后背上却传来的温热的体温。
“……？！”
这还不够，雯雯又将她修长的手臂绕上了我的腰，这么一来，我又回到了被她紧紧抱着的姿态。只不过这次是从背后，而且她的力气比刚才小了许多。
我不敢说话，甚至连呼吸都在不知不觉间停止了，而雯雯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在我耳边规律地呼吸着。她的鼻息扑在我的脖子上，每一次呼气都让我浑身一紧，根本没办法放松下来。
“雯，雯雯……？”
我勉强开口呼唤着她，她却没有回应。我觉得她应该是能听见我的声音的，不回应我的原因，以及这样抱上来的原因，大概是对于我不愿意面对着她的一种报复吧……
没办法，雯雯虽然不经常主动和我接触，但意外的固执，看来今天晚上只能这样睡觉了。
“这根本不可能睡得着啊……”
就当是自己的报应吧。
这么想着，在自己的心跳和雯雯的呼吸组成的二重奏中，我艰难地闭上了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