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
我站在一扇门前，又一次按下了门铃。
之所以是又一次，是因为在大概五六分钟之前，我就一直在按这个门铃了。
我顶着这头有些潮湿的头发，站在这扇并不属于我家的门前，这到底是在干什么呢……
我怀疑自己的脑子已经被外面那突如其来的大雨给浇坏掉了。
叮咚。
在楼道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我不知第多少次地，又一次按下了门铃。
门后依然没有声音。
考虑到她是病人，反应慢一些也很正常。但竖在门边的雨伞都已经快要沥干了，不管怎么说这也太慢了。
“那个丸子头是不是写错了……”
我这么想着，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张写着一串地址的纸条。几次和手机地图上的地址核对过之后，我更加确定这里就是那家伙的家。
“她姐姐也在，总不可能连自家人都搞错吧……”
我皱着眉，再一次按下了门铃。
叮咚。
然而，和门铃一起响起的，还有我的手机。
我摸出手机，在“这家伙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的念头产生的同时，一条只有短短两个字的消息映入了我的瞳孔：
「救我」
「发生什么事了？」
我以最快的速度输入了这么几个字，然后按下了发送。
然而她并没有立刻回复。
我看到屏幕上方显示着“正在输入中”这几个字，但片刻后又消失，几秒后又一次出现。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我再一次迅速敲出几个字发了出去，而这一次我很快便收到了信息。
「外面有人」
“……哈？”
看到这四个字的时候，我愣了一下。然而她那边还显示着“正在输入中”，似乎是还有什么想说。
「我家门口有个人一直在不停按门铃，好可怕，莉莉救我」
“……”
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想用旁边的灭火器把面前这扇门砸开，顺便再用灭火器的泡沫把这家伙淹死算了。
「你……够得着猫眼吗」
沉默了好久，从这家伙带给我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后，我才发出了这条消息。
「倒是够得着，怎么了？」
「那你就不能从猫眼看一下？」
「好像是哦？」
强忍着心里的不爽等了几秒后，我听到从门的另一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看清了没？」
我不耐烦地发出了消息，随即就听到手机的提示音从门后响起。
然而在这之后，门内的动静就消失了，而她也没有给我发来任何回复。
“你在的吧？”
我放下了手机，向不知为何不愿意开门的她直接喊话道。
死一般寂静的几秒过去后，门“咔嚓”一声被打开了。
“为什么……”
随着门缓缓打开，一个小小的脑袋也慢慢地从门后探了出来。
她看着我，眼神像是看到了本不应存在于这世界上的东西一般。但从她没什么血色的脸上看不出多少惊讶，更多的则是疲惫。
“为什么莉莉会……咳咳……”
她一边说着，突然捂着嘴咳嗽起来，看来她的状态比想象中要更加糟糕。
在看到她之前，我其实是有些生气的，当然现在也不能说完全不生气。只不过，看到她这幅憔悴的模样，就算有气我也撒不出来了。
“闲着没事就来了而已。别说话了，先进去吧。”
我伸手掰开了一点这被她打开的门缝，从这并不算宽敞的缝隙里挤了进去。
不过她似乎不太想让我进门，用手臂拦住了我的去路，但就凭她现在这个状态，我只是轻轻地一拉，她纤细的手臂就像树枝一样被拨开了。
于是，在我的半强制手段下，我扶着她的胳膊把她带到了卧室，也是这个家里现在唯一有光亮的地方。
“玩太疯了？”
把她扶到床上躺好后，我在一旁的小椅子上坐了下来，然后脱下校服的外套搭在椅背上。
“才，才不是……咳咳……”
“行了行了，你就老老实实在那躺着吧。”
眼见刚刚躺下的她又想要坐起来，我立刻又把她按了下去。不知是不是因为生病了没有力气，她的身体特别轻，实在很难想象那时候她是怎么用这幅身体把我按倒的……
为了防止她再爬起来，我把椅子往她的床头挪了一些坐到了床边。这样一来，不知是迫于压力还是真的乖乖听话了，总之她的确是安静下来了。
但随之而来的，则是迟到的尴尬。
我还是第一次到除了萧雯雯之外的其他人的家里，自然是有些不适应的。
为了打消这股尴尬，我开始东张西望起来。
一张单人床，一张乱糟糟的书桌和一个不大的衣柜，这些加在一起便构成了这房间的大致布局。
之所以说大致，是因为除了这些之外房间里还有很多东西。
比如我所坐的，这个随意地搭满了衣服的椅子，比如书桌上散乱的书本，还有一台半开着的笔记本电脑等等。但这些东西的分布过于杂乱无章了，我实在很难把它们具体地分类。
只不过，先不说这完全陌生的环境，单单只是和这家伙共处在这样一个不算宽敞的空间里，就让我有些坐立不安了。
如果是平时那个会不停和我贫嘴，不停找我茬的她在一起，倒是不会产生这种想法，但现在的她给我的感觉却完全不同。不如说我很难想象，面前这个只是呼吸就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的家伙，居然是那个总是一脸坏笑，让人捉摸不透的林可馨。
“要喝水吗？”
也不能说是关心她，但看到同学这幅模样，不管什么人都会想要做点什么，我当然也不例外。
在得到她努力的点头作为答复后，我起身拿起了放在她书桌上的马克杯，从她床头的热水壶里倒了一些热水。
从这些摆设看来，平时她家里应该是有人在照顾她的，但今天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呢。
“你家里人呢？”
我扶着她从床上坐起来，把水递给了她。这么想想刚才我硬要她躺下好像也没什么必要。
“我老姐在学校啦……这两天好像都回不来的样子……”
她两只手端着杯子，把水杯放到嘴边轻轻地嘬了一口，发出嘶嘶的声音。
“那你父母呢？”
“啊，他们啊……”
在被问起父母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我以为是自己问到了什么不该问的话题，正准备开口告诉她可以不用说出来，她却抢在我前面一步开口了。
“莉莉你知道我不是本地人吗？”
“嗯。”
我用连自己的想象不到的平和语气回答着她的问题。
她有些沙哑的声音总是给我一种和平时不同的印象，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我觉得自己的心态也和平时有了些微妙的不同。
“多少察觉到了一些。”
“是嘛……我倒是也没想隐瞒啦……”
她低头，把嘴唇贴到杯子里的水面上，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喝到水。
“那莉莉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离开老家吗？”
“不是因为上学？”
“嗯……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上学……”
她双眸低垂，似乎是盯着水面中自己的倒影，又像是透过杯中的小小水面望向了更加遥远的什么地方。
随后，她比平时更加轻柔地，一点点讲述起了我不知道的故事。
“我家爸妈啊，一直都在外面工作，一年到头也就过年时候能见几次面吧……”
在她的口中，她的父母从她们姐妹很小的时候就在外面工作，她和姐姐是被爷爷奶奶养大的。而差不多在她们读初中的时候，她们的爷爷奶奶相继去世，无处可去的她们在许多亲戚之间颠沛流离的很长一段时间，最后被一个被她称作“杨叔”的亲戚收留，并跟着那个“杨叔”来到了花山市，最后才在这里住了下来。
其实她并没有把这段经历讲述得多么漫长，也没有很阴沉，但也许是她沙哑的声音和讲两句就需要休息一下的身体状况，让这些故事在我听来并不怎么愉快。
“……辛苦了。”
听她讲完，我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了很长时间之后，我才缓缓憋出了这三个字。
“辛苦什么，我早就习惯这样啦……”
她用力挤出了一个虚弱的笑容。但正如她所说，我能看出她并非在强装坚强，而是发自内心地笑着。
“而且我还有莉莉嘛……”
之后，她又看着我补充了这么一句话。
“……哼……也就只有这次了。”
我瞥了她一眼，将脑袋别到了另一边。
没错，也就只有这次。
因为等她康复，她就会变回原来的样子。
“只要不捣乱，这不还是挺招人喜欢的吗……”
我这么小声嘀咕着。
“莉莉你说什么了吗？”
“没有。”
“那再给我倒杯水吧。”
因为我没有看向她那边，所以她用马克杯敲了敲我的胳膊。
我瞥了她一眼，接过水杯，再次为她倒满了热水。
“晚饭吃了吗？”
我看着她抱着水杯嘶嘶地喝着，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当然也有一部分是因为我有些饿了。
因为放学之后我就立刻从学校赶过来了，所以这一路上我也还没来得及吃饭。
“杨叔给我带了点吃的，所以已经吃过了……莉莉呢？”
“还没，不用管我，今天就当减肥了。”
“那怎么行！”
她突然变得激动起来，嗓门也稍微提高了几分，虽说还比不上她平时的样子就是了。
她往床边挪了挪，然后探出身子打开了一旁的床头柜……
然后，我就看到了她一样接一样地从柜子里源源不断地掏出了各种的零食。
薯片，仙贝，各种夹心的不夹心的饼干，还有一大堆我连包装都没有见过的像是巧克力的零食。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在怀疑这个看上去小小的床头柜是不是连接着超市货架的大门。
“莉莉你想吃什么？”
“呃……”
看着摆了一床的零食，我觉得自己已经没有拒绝的权力了，现在再看刚才还在担心她会不会没有东西吃的自己就好像个傻子。
“那就……这个吧……”
我从零食堆里挑出了一袋小面包。
倒不是我有多喜欢面包，只是考虑到饱腹程度，面包肯定是要比那些零食要好一些。毕竟说到底，我只是来探病的，又不是来蹭吃蹭喝的，更何况这还是当着病人的面。
我撕开面包的包装袋，将半个巴掌大小的小面包塞进嘴里。
普普通通程度的松软和不算太浓厚的奶香味在嘴里混合着。
我虽然喜欢吃东西，但那仅限于三餐的部分。我并没有吃零食的习惯，但这个奶香味却让我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似乎我在很久之前就吃过这个味道的面包一样。
“我也吃点吧……莉莉给我一个。”
“你不是吃过饭了？”
这么说着，我取出一块小面包。我本想直接连包装袋一起给她，但想了想，我还是撕开了包装才递了过去。
“是吃过了，但看着莉莉吃，我就也有点想吃了。”
说完，她又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谢谢，不过我倒是听不出来她这带着笑意的两个字里面有多少谢意。
“说起来，我第一次见到莉莉就是在食堂呢。”
“哈啊？”
她毫无预兆地爆出了我从没听说过的事情，让我愣了一下。
“一开始只是觉得‘这个女生吃得好香啊’什么的，不知不觉就看入迷了呢……”
“我可没听说过这种事。”
“因为我没说过嘛。”
她嘿嘿地笑了笑。
“所以？之后就去扒了我的账号？”
“那倒没有，账号那件事完全是巧合啦。”
“哪有这么恐怖的巧合……”
我觉得这世界上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但不管我怎么追问，她都一直打着马虎眼。面对生病的她我也不可能太过分苛求，只能就此作罢，把这个问题留到以后再深究。
我又撕开了一个小面包递给她。然而她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闭上眼睛，张开了嘴。
“我可不会喂你。”
“喂一下嘛，又没什么损失，我可是病人哎。”
她这么说着，又往我这边挪了一点。
有些太近了。
虽然相比平时，这个距离并不算很亲密，但也许是这周围的环境本就不宽敞，让我有了一种我们靠的很近的错觉。
而且不知是不是天气的原因，我感觉有些闷热。但这又和平时的闷热有些不同，好像这热源并不是被太阳点燃的空气，而是我自己的血液，就连脑子都开始变得有些昏昏沉沉的。
“啧……”
总之，我赶在自己的脑子还能正常思考之前，把手中的小面包塞进了她的嘴里。
然而好像是动作有些用力过猛，我在把手收回来的时候，手指无意间触摸到一抹柔软。
我下意识地用力捏住那片残留着柔软触感的皮肤，然而我越是捏住，我的心脏就越是把血液供向那里，结果那抹柔软非但没有消失，反倒是像烙印在我的皮肤上一样挥之不去。
现在，我满脑子只想赶紧逃离这里。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我只知道我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说到底，我本来就不打算来的。
“……我看你也精神多了，我就回去了。”
“等等等等……外面这么大的雨，你要回哪？”
“当然是回家。我带了伞的。”
“你就这样把病人丢下不管？”
她说得好像是我做错了什么一样。还没等我从椅子上站起来，她就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从手腕上传来了过于高的温度，以至于那一瞬间我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在手心里贴了暖宝宝之类的东西。
但当我准备像往常那样和她斗两句嘴而看向她的时候，我才明白她的状况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好。
“……吃药了吗？”
“吃了些退烧药，但是没什么用啊……浑身都没什么力气。”
这些不用她说我也知道。
她抓着我的那只手，甚至都不能说是抓着，充其量只是搭在我的手腕上而已。
平时她的力气虽然也不大，但也不至于这么弱，她这个样子恐怕连自己倒杯水都有些困难。
“病人”这个词语就像是有什么魔力，只要意识到她还是个病人，我就没办法把她丢下。我不知道她是早就算到了这一点才对我提出让我留下的请求，还是真的只是单纯地想让我留下。
我更愿意相信是前者。
因为她并不是那么可爱的家伙。
“……就这一次。”
我哈……地叹了口气，把她的那只手塞回了被子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