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这边凉快啊。”
吃过饭，我们离开了被太阳暴晒的操场，来到了那条被藤蔓覆盖的连廊里。
距离下午上课，还有一段时间，但剩下的这些时间也不足以跑回宿舍再睡一觉了，于是我们便决定就近在这里稍微休息一下。
我本以为，只是一人份的煎饺，当然不可能完全填饱两个人的肚子。不过，也许是雯雯平时饭量就比我大一些的缘故吧，现在的状态是和正常吃了一顿饭并没有什么差别。
而就在四周一片寂静，我因为吃得太饱差点被困意淹没的时候，雯雯突然开口了。
“对了……成绩，出来了。”
她有些犹豫地，断断续续说出了这几个字。
“考得怎么样？”
我立刻打起了精神。
“呃……也不能说是不好……”
“不能说是不好？”
这话兜圈子兜得有点太远了，我琢磨了好一会儿也没想明白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不过这也很有雯雯的风格就是了。
她抓了抓头发，好像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接着，她慢吞吞地说出了一个比期中考试时稍高一些成绩和排名。
“这不是有进步嘛，挺不错的嘛。”
我伸出手想去摸摸她的头，却被她躲开了。
意想之外的情况让我有点惊讶。我看向雯雯，发现她也露出了和我一样的表情。
“啊，呃……抱歉，下意识地……”
她蠕动着挪了挪身子，慢慢回到了躲开我之前的位置。
“不过这次就算了吧……”
她低着头，情绪和语气都莫名的有些低落，这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成绩提高了，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事情才对。就算雯雯是不在乎成绩，对学习不感兴趣的那种人，但我们先前有过约定，就算是为了那个约定，看到现在这个分数也不应该是这幅模样。
“这个成绩有什么问题吗？”
就连一直以来都能猜中雯雯心思，自诩很了解她的我，这次也有点犯难了。
“也，也不能说没有……”
“那就是有咯？”
根据刚才她同样句式的发言的答案，我这样猜测到。
雯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耷拉着脑袋，犹豫着点了点头。
“有进步不好吗？”
“不是进步不好，只是……觉得这一点不算是进步吧……”
她不像是在和我说话，倒像是在自言自语着。
“谁说的，一点点也是进步嘛。”
我尽可能用温柔的语气安慰着她，可从她的反应来看，我的前半句话似乎有点多余了。
她好像是对“谁说的”三个字起了反应，我话音还没落，她就条件反射一般抬起了脑袋，直勾勾地盯着我，嘴巴也半开半合，好像要反驳我些什么。
我有点被她这过激的反应吓到了，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她。四目相对的时间不知过了多久，雯雯突然“唉”地叹了口气，然后又回到了垂着脑袋的样子。
虽然不明白具体的情况，但我大概能猜出来，她在犹豫要不要说出某些事情。
也许，和她的家人有关吧。
毕竟会在意成绩的，除了自己以为，就是家人了，特别是父亲和母亲。我从没听她提起过她母亲的事情。我觉得她不想提肯定是有什么原因，所以也从未主动问过，至于她父亲……
“不想说的话可以不用说。”
——我这句话还没有说出口，就听到耳边传来了雯雯微弱的声音。
“……我小时候，成绩其实还不错的。”
我有点听不清她的声音，于是坐近了一些。
然后我听到她又小声嘀咕了一句“至少我觉得还不错 ”。
我点了点头，轻轻把手盖在她的手背上，示意她我有在听。
我看到雯雯撇了一下脑袋，大概是看了一眼我们重叠在一起的手。然后，她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呼了出来，好像是要把藏在身体里的话全部吐出来似的，继续往下说了起来。
“但是，我家里人……主要是我爸。他从来没有夸奖过我……虽然也不是必须要被夸吧，但是真的一次也没有。但是如果成绩退步了，就会被他打骂，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关心我……有一次考试稍微进步了一点，班主任奖励了我一个笔记本，我特别高兴地拿回去给他看，结果……哈哈……他把那个本子撕掉了……呃，抱歉，这些好像和现在的事没什么关系吧……”
说完，她就紧紧地合上了嘴唇。
听她讲完这大概除了我之外没有其他人再知道的故事，我有些震惊。但相比她父亲对待她的态度，我更加震惊于她讲述这件事时的状态。
她几乎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就像是已经习以为常了一样，甚至在说起她父亲撕掉她的笔记本的时候，她还若有若无地笑了几下。我不知道那笑声是无力的苦笑还是对过去的自己的嘲笑，但听到那笑声的时候，我有一瞬间感觉雯雯突然离自己好远。
不过，也只有那一瞬间。因为有一件事也许雯雯她本人都没有意识到。
她虽然表面上是一副风平浪静的样子，但从她开始讲这个故事开始，她的手就一直用力地捏着我的手，都已经到了我的手会觉得痛的地步了。
我没有提醒她这件事。我觉得，还是要有一个宣泄的途径比较好。
于是，我紧紧回握住她紧捏着的那只手。
“……我呢，也没有被家人夸奖过哦。”
“唉？”
听到我的话，她吃了一惊似的看了过来。
我对她笑了笑，继续说道。
“我家父母一直都很忙嘛。与其说他们不关心我，不如说他们根本没有时间来关心我……所以我才一直努力维持着自己的成绩呢。”
“……你这是在嘲讽我吗？”
“怎么可能，听我说完嘛。”
我轻轻撞了一下她的肩膀，作为她不听人说完话的惩罚。
“我啊，其实真的不喜欢读书。上课也是，写作业也是，考试也是，我都不喜欢。可是为了不让家人操心我的事，我只能一直努力去做这些我不喜欢的事。”
我松开了和她紧握着的那只手，侧过身来，正对着她。
“但是，雯雯你让这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我？”
还没有从突然被甩开手的状况中回过神来的她，将信将疑地用刚刚还牵在一起的手指着自己的脸。
“所以这和刚才的话题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雯雯你不是一直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吗？但事实是，你甚至能够改变我看待生活的态度呢。”
“……我什么都没做。”
“你当然做了。”
我笑了笑，然后，从上衣的衣领中拉出了那条戒指项链。
我看到雯雯不知飘荡在何处的目光，一下子聚焦在了那枚小小的戒指上。
“因为有雯雯你在，这段时间来，我每天都过得很愉快。”
我拉过雯雯的手，将戒指放在她的手心，然后合上她的手。
“有什么感觉？”
我向她问道。
“……很热。”
她回答着。
“这是你带给我的温度哦。”
我笑了笑，握住了她的手。
“也许你的家人并不关心你，但现在不一样了，你有我在。就像我有你在一样。”
“可是，没必要一定是我吧。康乔你有那么多朋友，和我又不一样……”
她继续着钻牛角尖似的发言，用力握紧了手中的戒指，那股力量差点把被项链连接着的我的脖子给拽下来。
“对我来说，非雯雯不可。”
也许，不管和谁在一起都会有开心的时候。
但是，和雯雯在一起的时间，是最让我开心的。
“……还是别这样说了。”
“为什么？”
“这么轻易说出口的话，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忘记了。”
“那我就每秒都对你说一遍。”
我贴近她的耳边，小声重复着“我非你不可”这样的话。不过没说几次，她就一边憋着笑一边推开了我。看起来她是放弃继续闹别扭了。
过了好一会，终于把笑意憋回去了的她，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那，那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她说着，也侧过了身，正面朝向着我。
“我……现在就可以要奖励吗？作，作为成绩进步的……”
“当然可以啦，雯雯想要什么？”
她犹豫了一会儿，最后终于下定决心似的猛地张开了双臂，然后紧紧闭上了眼睛。
“抱，抱我……可以吗？”
看到她这么夸张的动作配合着红透了的脸，和这么畏畏缩缩的发言，让我一下子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没问题~那我要来咯？”
“嗯……嗯！”
她重新调整了一下姿势，但身体更加紧绷起来的她浑身散发着一种不协调的感觉，好像她的身体不属于她一样。虽然有些奇怪，但这也正是雯雯的特点吧……也是我觉得她最可爱的地方。
于是，我“嘿！”地一声，猛地扎进了她的怀里。
她的身体十分温暖，双手紧紧抱住的后背也令人安心。尽管我不止一次地抱过她，但每次和她这样贴在一起时，都像是第一次一样令人兴奋。
“再不抱紧我就要溜走咯。”
我拍了拍她的后背，她这才慢半拍地浑身打了个激灵。然后，她一边“啊……嗯……”地低声回应着我，一边将在半空中伸展了老半天的双臂环抱在了我的背后。
她用脸蹭了蹭我的头发，然后将脑袋埋进了我的肩头。
“……水族馆的约定，还有效吗？”
“当然有效啦。”
“那，水族馆之后，康乔还会在这里吗。”
“还在哦。”
“那暑假之后呢？”
“直到下辈子我都在的。”
我尽量温柔地这么说着。
我摸了摸垂到我耳畔的金发。
熟悉的顺滑触感，即使在太阳无法直射的这里也隐约散发着淡淡的金色。
其实，我很难说我这句话里没有任何私心。并不只是为了雯雯，而是为了我自己，我想要直到下辈子都和雯雯在一起。
我甚至不想松开手中的这缕发丝，想要一直这么摸下去。
“那也太远了吧。”
她发出了最近经常从她口中听到的吐槽。
“哈哈，确实呢。”
我笑了笑。
确实，下辈子也太远了。
一天也好，一个月也罢。这些哪怕用我们两个小孩子的眼光看去也不是很遥远的时间，在这个范围内做下的约定，能够去相信的程度还是比较高的。可一旦这个时间拓展到以年为计量单位的时候，约定比起约定，便更像是一种心理安慰了，更别提“一辈子”这种根本无法计量的时间了。
那么，我到底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我自己呢……
“……那就好。”
然而在最后，我的耳边，传来了这样的低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