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嗯嗯。”
对于时常从寒恕口中冒出的,不明觉厉的感慨,通常来说,玄昼是听不懂的,但这并不妨碍她装作很懂的样子附和。
在她的个人心得里,这同样是身为优秀侍女必备的优秀素质。
对于玄昼的敷衍反应,寒恕也很有经验,没说什么。
“啊,”玄昼很快将刚刚的话题抛在脑后,看了一眼升到顶点的太阳,想起了什么似地大叫道:“公子公子,正午了,该吃午饭了!”
“你不是刚吃了一堆零嘴吗?”
寒恕觉得,相比于玄昼,他才是那个肉体凡胎,而且被夫子一脚踹下白玉京后,他用以果腹之物不过两碗茶水,要喊饿也该是他先。
“嘿嘿,我这不是提醒公子你该进食了吗?”
玄昼毫无羞愧之心,继续说道:“合格的侍女就要提醒主人按时吃东西,不然会得胃病的哦。”
寒恕叹口气,认真地看向玄昼说道:“既然是侍女,能不能用点文雅的词,女孩子家的,用什么进食。”
“公子听不懂吗?”
“听得懂。”
“那就没事!”玄昼嬉皮笑脸,死不悔改。
寒恕血压飙升,但心情却还不错。
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允许玄昼二人跟着自己,对他这种感情淡漠的人来说,偶尔剧烈的情绪波动,还是很有诱惑力的。
“不说这些了,你要吃些什么?”
“公子,这样可不行啊,”玄昼得意洋洋得摇动食指,以专家般的口气说道:“和女孩子出门吃饭怎么可以直接选地方呢?当然是要好好地逛一圈,再做决定啦!”
寒恕无语。
得了吧,在仙墟时,你化形都不利落,从头到尾跟在我屁股后面,哪来的经验?
“和谁学的?”
“小霓雨。”
寒恕眨眨眼,不打算过多纠缠,便望向远处说道:“走吧,玄昼小姐,逛街去。”
“好耶!”
......
事实证明,寒恕之前施法的定位没有太大差错,虽然没传送到城中心,但距离这段长城内最热闹的永乐坊也不过三四里的脚程。
三四里的路,对他二人来说,也就是半碗茶的工夫。
来到永乐坊南市,寒恕二人正巧赶上了每半月一次的集市,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初临宝地,寒恕觉得此地与书中所讲凡俗街市出入不大,有居高楼的富裕人家,有拉着骡马骆驼的行商,有开着不知所云门店的坐贾,有凭一技之长讨生活的小贩,有游手好闲的破皮无赖,也有以乞食为生的乞儿。
小贩的叫卖声、杂耍者的呼客声、汤茶的沸腾声……市井之声不绝于耳。
“哦哦,逛街,吃饭!”玄昼此时变得力大无穷,也不顾周围的视线,拉着寒恕,就蹦蹦跳跳地挤进了人流中。
半月一聚的集市有着一般人想象不到的规模,仅仅一个南市,自西向东绵延了十余里,挤满了售卖各色物品的摊位,一眼望不到头。
有卖新鲜蔬果的,有卖牲畜幼崽的,还有卖各色小吃的......
寒恕这回有了前车之鉴,硬生生的将玄昼拖到了家金店,先用金银换了些当地的货币,方才任由急不可耐的玄昼拉着走。
他下界之前就早已做好了准备,收集了一些金银之物以作行走凡俗所用。
刚刚不付钱只是因为一碗茶水和一点零嘴要价太低,与他手上最小份额的金银相比也是天差地别,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才留下了比金银更贵重的东西。
这次换的钱不多,据老板说,也就够三口之家几十年的嚼用。
走出金店,玄昼兴冲冲地奔向一切她感兴趣的摊位。
率先遭遇玄昼毒手的,是个附近的烤肉摊。
她站在摊位前,指着眼前被巨大铁签垂直串起的兽肉,兴冲冲地对寒恕喊道道:“公子、公子,我想吃这个。”
烤肉摊的老板是个黑胖身材的异乡人,有着一把东土人中罕见的卷胡子,此时看到一个平平无奇的素衣少年和一个白发白衣白眸少女的怪异组合,倒是没有慌神,显然是见多识广,了然应付之法。
只见老板停下叫卖,熟练掏出刀子,绕着烤肉,片下一片片肉片,刚打算挑战一下极限,用最快的速度做出一份肉馍来,却不料那个怪异的少女打断了他,嚷嚷着只要吃铁签上的肉。
看着玄昼的比划,店老板咽了口口水,也只能照做,费力地取下一整串烤肉,小心翼翼地递给玄昼。
三四十斤的大肉难不倒玄昼,只见她用纤细的右手稳稳的接过烤肉,随即埋头苦干了起来。
明明是一张不比樱桃大多少的小嘴,但玄昼撕咬起烤肉的气势,却大得像能喝退兽潮,引得周围过客纷纷倒吸凉气。
玄昼这边吃得飞快,寒恕那边也从怀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金叶子,递给店老板。
“不知这些够不够?”
本已打算忍痛交出一半身家消灾的店老板,看到寒恕竟然主动掏钱,还是市场价的十几倍,一时间举棋不定,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看出店老板的窘迫,善解人意的寒恕直接丢下金叶子,又把玄昼手中已经被啃完肉的铁签还了回去。
随后,寒恕就由着玄昼,挪移到下一个摊位去了,完全不管身后的各种议论声。
玄昼的逛街策略,是绝不走马观花,必要一视同仁、雨露均沾。
但凡看到意动的商品,她绝不委屈自己,对着主人兼钱包的寒恕,就是“买买买!”
糖人、棉花糖、水果串、肉串、烤豆腐、烤虫子......
街上所有的小吃都逃不出玄昼的魔口。
看着袖子里渐渐干涸的荷包,寒恕恍然,原来这就是逛街啊。
又走了一二里路,玄昼的小嘴边上已经沾满了蘸料,原本垂直柔顺的及腰长发也被盘起,别上了数量叫人咋舌的各色发簪和装饰品。
不过还好她还剩下最后一丝侍女的自觉,没有叫寒恕代拎手上的琳琅物品。
寒恕则是拍了拍已经干瘪的荷包,对北漠人民的生活水准做出了较高的评价。
“玄昼小姐,我这边已经弹尽粮绝了,你吃饱了吗?”
寒恕举着串糖葫芦,咬了一口,发问道。
一路下来,寒恕就对手里的糖葫芦有点食欲,才从玄昼那里虎口夺食了一串。
他现在已经明白了,玄昼说她师承霓雨可能是真的,不过她绝对是个欺师灭祖的逆徒。
哪有侍女带着主人逛街,只管往自己嘴里塞东西的。
要是全天下的侍女都像玄昼这样,主人家怕是都要画饼充饥了。
“啊,”玄昼拍了拍依旧扁平的小腹,她再怎么迟钝,这回也明白了寒恕的意思,眼珠子咕溜溜转了圈,指着个角落小声撒娇道:“公子,再吃个饼好不好?就一个!”
寒恕看向玄昼所指的角落,见是个卖烙饼的老头,思量了一番,觉得一个饼应该贵不到哪里去,手上这个金店送的荷包大概是能抵的。
唉,大不了再留个名字。
“好吧,最后一个。”
“公子最好了!”
这回倒不是玄昼跑在前头,而是寒恕领着她走向那无人问津的角落。
“老人家,烙饼怎么卖?”
沈老瞎从瞌睡里醒来,眯着半瞎的双眼,看了寒恕二人一眼。
“小老儿卖的是青稞饼,一文钱一个,贵人可要尝尝,不收钱。”
“我就算了,给她来一个吧,”说着,寒恕拿出荷包,递到沈老瞎的眼前,“你看这个能不能抵了饭钱。”
金店送给大客户的荷包,自然不是大路货色,就算转手卖了,怎么也不止一文钱。
“那小老儿就承贵人的好意,占个便宜。”
沈老瞎眼半瞎心不瞎,三言两语间确定了这个年轻人的秉性,没有丝毫心理负担地收下了荷包,开始烤饼。
他将一张小平底锅架在小腿高的破火炉上,往锅底涮点油脂,就另取一木勺,舀出勺青稞面糊,随手摊匀了,一个青稞饼就做好了。
玄昼完全不在意入口的是什么,吃的只是个新鲜劲,所以也能面带喜悦地啃完这巴掌大的小饼。
“老人家,何不添点花样,加点配菜,弄个形状,生意应该会好很多吧?”
寒恕善意地建议道。
“贵人为我这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着想,真是感激不尽,”沈老瞎咧嘴一笑,露出残缺的牙齿,“不过小老儿我已年过六旬,怕是活不了多少时日,糊弄糊弄,挣口吃食,这辈子就算过去了。”
“时日无多吗?我看老人家你还有三年多好活哩。”
“贵人莫开玩笑了,像我这样,在春天的大太阳底下都手脚发冷的,怕是捱不过这个冬天咯。”
“我其实是东土的相士,”寒恕说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自幼善相面,尤善算寿限,我以卜算子的名声担保,三年后的今天你还可以在这卖烙饼。”
“哎呀,原来是东土的贵人,小老儿失礼了。”
一直坐在小矮凳上的沈老瞎连忙爬起来行礼。
“非是质疑贵人,我只怕耳朵不灵,斗胆再问贵人一句,我果真能再活三年?”
寒恕还礼,拍胸脯保证道:“千真万确。”
一边的玄昼也附和道:“对呀对呀,我家公子算命可准了。”
此乃谎言,今日之前,寒恕还未给人算过命呢。
但听了这话,沈老瞎整个人一下子抖擞了起来,腿不麻了,眼睛也清明了许多,不住地搓着手。
“好啊,好啊,多谢贵人吉言,来世必做牛做马相报。”
对于沈老瞎要把这重新燃烧起来的活力施展在何处,寒恕倒也不在意,摆摆手,说道:“言重了,老人家,你见识多,为我解个惑即可。”
“贵人但问就是,小老儿必知无不言。”
“这周围可有什么值得一看的去处?我非北漠人,游历至此,倒想见识点新奇之景。”
“这,还真是难住小老儿我了,”沈老瞎沉吟,“贵人这等眼界,城里的俗物该是瞧不上眼的,可城楼等闲人员又不可上去,城外虽说有万里稻田,但怕是也比不上东土。”
“...对了,我常听闻东土妖迹罕见,是人间乐土,不知贵人可对妖物有兴趣?”
“这城中竟人豢养妖物?”
寒恕闻言一喜。
乐子这不就来了吗?
“是也不是,小老儿也未亲眼见过,只是听周围人谈起,在这南市的中央,有伙奇人异士擅长捕妖,每逢赶集,都会押着妖物供大家看个热闹。”
“又是鸡精,又是狗怪的,听说这两年还多了个白骨精,看热闹的人也多了许多,不过左右都是小老儿道听途说,贵人若有意,可以去看个真切,沿着这条街向东走五六里就到了。”
沈老瞎慢慢解释道。
寒恕旋即道个别,便拉着玄昼向东走去。
“公子公子,那里真的有妖怪吗?”
玄昼随意地摇晃着二人牵连的手臂,好奇地问道。
自她苏醒来,还没见过显露真身的妖族呢,想必一定长得很可怕,不知道公子会不会被吓到?
不过没关系,身为公子可靠的侍女,她一定会好好地扶稳公子,不让他出糗的。
寒恕瞥了玄昼一眼,总觉得这丫头没在想好事。
“怎么可能,这里是灵气枯竭的下界,城内真有妖族,早被杀了取丹了,那轮得到一群下三滥来捉。”
“那那些鸡啊、狗啊、骨头的,都是什么东西呀?”
“当然是人啊。”
寒恕若无其事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