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身老心也老的夫妇二人,像怨妇一般,在寒恕面前,翻来覆去地说着些“感恩戴德”、“苦尽甘来”、“做牛做马”之类的话。
寒恕有些绷不住,他不是讨厌知恩图报的崔伶父母,只是实在不喜这些毫无益处的奉承之话。
但若真叫他出声阻止,看着夫妇俩真挚的面孔,他又实在开不了口。
这也是为什么他刚刚看见这崔伶一家时,心生犹豫,到底要不要主动撤下法术,自惹麻烦。
却没想到,还未等他决断,崔伶便一眼看到了自己。
“你们好吵啊。”
跟在寒恕身边两年半,玄昼深知寒恕的脾性,她本打算无视这些蚂蚁的叽叽喳喳,但察觉寒恕欲言又止,作为公子贴心侍女兼嘴替的她,立马为公子排忧解难。
果然,原本还在絮叨着的夫妇,见到仙人边上仙女般的玄昼发话,立马安静了下来。
一旁,正值妙龄,看出寒恕的窘迫,正为父母行为害臊的崔伶,听了这不带恶意的话,望向面容精致的玄昼,忽地生了自惭形秽的心思。
见场面初定,寒恕也得以从容开口了。
“我不是仙人,我也是人,”寒恕看着崔伶一家说道:“还有,刚才你们说苦尽甘来?”
“啊,对,”崔伶的老父疑惑地回答道:“小娃子啥事没有,平平安安地回来了,可不是苦尽甘来吗?”
“唉,什么狗屁苦尽甘来。”
寒恕罕见地叹了一口长气,拍了拍额头后,再次随手施展神通。
这次的神通虽无异象显现,但除了寒恕玄昼,马彦四人忽地生出心悸之感,只觉天翻地覆。
“我叫乾作坤,坤为乾。”
话音落毕,崔伶的一双父母已是改头换面。
佝偻的腰背、浑浊的双眼,乃至皲裂的皮肤通通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两副健康且生机勃勃的中年人躯体。
在场的四人为这变化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才叫苦尽甘来。”
寒恕幽幽道。
他从来不是什么善人或圣人,天底下这么多的不公,这么多的惨事,他就算有心,一个人又怎么管得过来呢?
所以,他出手讲究一个缘分,行事讲究顺遂心意。
就像崔伶,小姑娘满心以为碰上了盖世英雄,但不过是缘分恰好到了罢了,最后拯救崔伶的也正是她自己。
如果,昨日寒恕没听到什么白骨精的传言,崔伶的下场依旧可悲。
甚至如果,昨日崔伶到最后还是那副行尸走肉的样子,如果她不竭力地求救,寒恕的处理方法也只是送她早日往生了。
不自救者没有被救的价值,说来残酷,但寒恕深以为然。
总而言之,昨日他出手,也不过是路见不平,才来踏平罢了,若这陡路不挡在他的道上,他也懒得踏平。
对,就是这样。
如今,再为崔伶父母出手一次,逆转光阴,也是因为这两人面对命运的卑微,拨动了寒恕的心弦,叫他不快。
他心有不快,自要抚平。
想完这一切,寒恕又向崔伶问道:
“你认得出我?”
崔伶猝不及防,只是弱弱地回复道:“是”。
一个身体稍微接触点灵气,就步入开脉境的好苗子,也不知道将来会不会被人盯上。
罢了,帮人帮到底。
“修行不是易事,也不一定是好事,”寒恕取出块白玉雕成的令牌,塞到崔伶的手中,“我建议你多陪陪父母,等来日有意愿修行,以此唤我名即可。”
“修行?”
“对,像我一样,努力修行,然后变成一个稍微有点厉害的人。”
寒恕轻笑,没再多说些什么。
崔伶紧握着玉牌,感受着其上略微温暖的体温,心里暖暖的,脸上痴痴地笑着。
此时,嗅到了不妙气息的玄昼,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连她这样的...连傻子都看到出来这只母蚂蚁对公子有意思。
虽然她并不认为自家公子眼界会这么低,被一个凡人女子俘获,但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得行动起来。
能有资格做公子夫人的,只有她的好闺蜜霓雨!
“公子,宫主要是知道你把她的贺礼送给个凡人,一定会生气的!”
玄昼挡在寒恕与崔伶中间,揪着寒恕的衣袖就是一阵猛晃,一边说着还挤眉弄眼,暗示寒恕亡羊补牢,拿回玉牌。
寒恕任她折腾,不过也在脑海里模拟了一下玄昼的预想。
然后,他认真地回应道:
“不,那个女人一定会兴高采烈地到处和别人说。”
玄昼愣了一下,想了想,觉得以公子二师姐的性子,事情变成那样好像更加合理。
见她哑口无言的样子,寒恕爽快地笑出了声,对着崔伶一家三口说道:
“你们都回去吧,好好过日子,鸡蛋我收下了,但不要再说感谢的话,更别烧香。”
此刻已经晕晕乎乎的崔伶一家,自然不敢违背寒恕的意愿,一步三回首,慢慢离去。
当崔伶走到快要看不见寒恕的位置时,这才想起,从始至终,他们都没问到恩人的名字。
刚想跑回去,答案便被一阵风带到了崔伶耳内。
“我叫寒恕,可别和你父母说啊,还有,令牌记得随身带着。”
平淡的话语散开,崔伶却仍呆立在原地,直到父母呼她,这才急忙跟了上去。
......
另一边,化悲愤为食欲的玄昼,气鼓鼓地蹲在地上,在一篮子鸡蛋里挑挑拣拣,选了几枚好看的,塞进了衣袖里后,便将剩下的鸡蛋直接一个接一个,连壳丢进口中。
玄昼的小嘴一张一合的,却也没见她咀嚼,更没见她吐出蛋壳之物。
如此狂野的吃法,放在玄昼身上,却教人生不起厌恶之心,反而觉得颇有一番自然的野趣。
对于自己收到的谢礼被玄昼疯狂偷吃,不,明吃,寒恕没什么所谓。
他倒也不担心玄昼的胃肠,他觉得别说普通的鸡蛋,就算是传说中以南明离火催生的朱雀蛋,都不是玄昼的一合之敌。
收好已经空空如也的草篮子,寒恕转过身对着马彦“和善”地笑道:“道友,接下来让我们聊聊乾元门的治安管理问题呗。”
马彦保持着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脸,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