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卿开始了倾述，将北漠宗门近来的境遇娓娓道来，他不停地说着，手里拿着的热茶凉了也没喝一口，看来是憋在心里挺久了。
对伯卿真诚的表述，寒恕没什么被打动的感觉，有一口没一口地吃茶，慢慢了解了最近十几年里，北漠宗门发生了什么天翻地覆的变化。
首当其冲的，是作为北漠修士的修行资粮，一切伟力根本的妖丹没了。
妖丹，顾名思义，就是妖兽的内丹，是下界唯一一种可以大量代替灵石的修道物资，也是各段长城的宗门愿意无偿地配合当地统领府抵御兽潮的重要前提。
妖丹，就是北漠宗门能够在灵气干涸、道法绝迹的下界，依旧行修道之事的唯一依仗，唯一！
虽然和统领府的合作分配是他七我三，但拳头没人家大，宗门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妖丹内的灵气虽然芜杂、狂乱，想藉此修行还得花点工夫打磨，但比起空气中那聊胜于无的灵气已是好到不知哪里去了。
如今下界灵气浓度太低，虽还未到绝灵的地步，但哪怕是初入道途的小修士，都无法凭着空气中的灵气稳定境界。
而修为越高的修士，维持修为所要花的灵气越多，所以近千年来，北漠的顶尖修士能修到第五境逐流境已是顶了天了，大半都是止步于道鼎境，非是不愿，而是不能。
说回灵气来源的妖丹。要得妖丹，就得先有兽潮。
说来讽刺，北漠这些宗门，在凡俗眼中高高在上，可是他们自己也知道，如果没有兽潮的哺育，宗门能否继续存在都要打上个问号。
往常三五年一次的兽潮，在凡人看来，各宗门都是大显神威，不说轻轻松松，也都能顺利地将来犯的妖兽统统斩落。
所以一般凡人都相信，若非这些高高在上的神仙们有好生之德，早就直捣妖兽的老巢——北漠北方的十万大山了。
但真实情况是，自五千年前，下界灵气浓度又一次断崖式下跌后，人族一方已经没有能够横跨北漠的大修士存在了。
从此之后，北漠人族一方再也摸不清十万大山一方的底细，只能被动地承受如期而至的兽潮。
万年前，北漠各家宗门最为辉煌之刻，尚且不敢犁庭扫穴，主动猎取妖丹。
而五千年之后，天地灵气的浓度已经不够化灵境之上的修士维持修为时，作为凡俗天灾的兽潮，就成了北漠修士的性命所在。
这样的状况在之后的五千年里不断加剧，直到十几年前，兽潮第一次失约的时候，凡人们欢天喜地，而修士们却仿佛三九天被浇了盆冰水，透心的冰凉。
妖丹的消失，准确来说发生在十三年前，夏秋之交的那场失约兽潮。
最初，修士们也没人在意这个异常的现象。
毕竟兽潮从来都不是按时袭来的，与预想时间相差一两个月的事情，在过去不是没有发生过。
况且，如今人族布在长城外的斥候最远不过数百里，信息传递迟缓的情况也很常见，难以准确估计兽潮时间。
之后，北漠宗门们握着手里储存的妖丹，遥遥北望。
一月、一季、一年、十年。
曾经遮天蔽日的兽潮，却连个影子都见不着。
渐渐的，恐慌开始在北漠宗门中蔓延。
伯卿还算是有先见之明，觉得事情不简单，为了节省宗门的妖丹开支，十年前就打发了原本下属的帮派，自己亲自负责一个坊市，断了修行，跌了境界，损了寿限，这么多年来一直靠凡人的食材和草药撑着。
在长达十年的等待中，不少中小宗门的妖丹储备已经耗尽，北漠各长城的宗门也终于接受了现实，聚在一起商量将来之事。
大多数宗门都不相信，占了下界历史大半篇的兽潮就这么完结了。
它们和统领府都愿意相信，十万大山里的妖族要么正在积蓄力量，谋划颠覆天下的狂潮，要么终于用起了计谋，打算耗死这一代的北漠修士。
抑或是，两者兼有。
所以，原本松散的北漠宗门选择了联合。各段长城的宗门联盟选出麾下各门顶尖修士常备，而其余的修士则全部停止修行，节省妖丹。
乾元门自然是以伯卿为代表，与三一四段长城的其余二十四个宗门代表共同驻守在长城上。
“那时，各门手里剩下的妖丹都不多，不算迎敌的消耗，加在一起也只够我们二十五人维持修为五十年，但那时候，我们个个都有一番豪气，只坐等妖族来犯，都不想考虑五十年后怎么办。”
伯卿一脸唏嘘，那段时间确实是在他一百多年生涯中，此地宗门最团结的一次联合了，没有利益辗轧，没有暗地里使绊子，有的只是危机前夜的万众一心。
那么接下来，不出意外的话就要出意外了。
对于意外的真面目，联系到先前伯卿对他的态度，寒恕倒是有些眉目，推测道：“然后，上界的修士下来了是吗？”
“是啊，”伯卿苦笑道：“这原本也算是我们的底气，各宗门的传承中都有记载，上界以人族为主宰，而数百仙人中，妖族出身的更是寥寥无几。”
“虽然万年前绝地天通，上界的修士对灵气稀少的下界避之不及，但所有人都相信，他们绝对不会坐视下界被十万大山的妖族占据。”
这是北漠宗门的共识，也是北漠修士的底气所在，只要上界还是人族为主宰，下界就必不会为妖族窃据。
这样的想法自然有很多漏洞，例如，就算上界的修士甚至仙人会出手，什么时候出手？出手到什么程度？这些，北漠的修士没有一点底。
不过这也没办法，北漠的人妖形势就是如此。
依附长城为生的凡俗以为战争形势在越变越好，不断增加的人口，长城外不断开垦的土地似乎都是佐证。
但各宗门的有力人物都明白，从北域长城落地之日起，北漠人族的形势就在不断变糟。
万年前，长城落地，十万大山里有妖仙人物亲自与人皇做过一场，声势浩大，乃至于引来了上界的仙人，仙人偏袒妖族，令人皇以长城为界，止戈罢战，人皇不允，独战二仙，最后人皇喋血，妖仙重伤，自此不再问世；
八千年前，人族的人道绝巅修士死绝，接下来的兽潮里也少了妖皇级人物；
五千年前，人族最后一位可称大修士的昭意境修士坐化，人族自此失去了提前数月预警兽潮的能力，相应的，兽潮里也没了妖王的身影；
而到了一千年前，人族这边已经连逐流境修士都无法随意补充，从此只能坐等兽潮的冲击，同样，兽潮变成了妖将领头。
长城建好的万年里，不下数千次的兽潮都未能陷落哪怕一段长城。
一般人看到的是人族依仗长城战无不胜，明理人看到的则是妖族恐怖的战争潜力，而了解更多的高阶修士则不约而同地发现了兽潮烈度的诡异变化。
昔日夫子传道天下后，妖族与人族同修道法，但因为妖族道脉特殊，可以直接炼化日月精华。
虽然相对而言，妖族的道脉也存在一些隐患，但比起娇贵的人族，很显然，妖族更适合在灵气稀少的下界生存。
人族修士全靠妖丹修行，而羊毛出在羊身上，一位修士破境的资粮至少也要数十枚相当境界妖族的妖丹，所以，没道理高阶妖兽会随着高阶修士的消失而消失。
如此看来，这些兽潮不像是侵吞人族的狂浪，反倒像供养人族修士的祭品。
对于这一点，已是疲于奔命的北漠修士不敢细想。
形势坏到如今的地步，北漠的修士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无论这兽潮是不是妖族裹了蜜的毒饵，他们也只能闭眼吞下。
但没曾想，苦等之中，北漠修士没等来兽潮，却等来了上界修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