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得好，无傻不成村。
每一个村子都有一个类似于守村人般的存在，替体弱多病的孩子们挡去灾厄，祈福平安。
当然了，传闻永远都是传闻。
至于到底有没有守村人，谁都讲不出个理所然来，不过牛老四认为，他肯定不是...
天生力气就大，但凡村里红白事，他总一马当先，第一个赶到，挑最苦最累的活，只为干完活后美美饱餐一顿。
这是他的生活方式。
村民们也都知道他。
竖起大拇指，夸他人蠢力气大，是天上地下少有的‘憨’。
牛老四为此沾沾自喜了好久，直到和邻村小孩玩的时候被告知，村民们私底下都管叫他‘牲口’，只要赏一口饭吃，就能白得一牛马，任人使唤，随叫随到...
“我到底哪像牛马了？”
牛老四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对照井水月光，看清了一张奇丑无比的脸。
他吓得大喊一声鬼，险些栽进井里。
冰冰凉的井壁，像极了刘寡妇的心。
牛老四其实有过一段感情的。
只是半途夭折，被女方那边赶来的亲眷敲诈了一大笔，说牛老四**，要报官，除非拿钱息事，不然就把这件事分成三六九段，让他身败名裂。
对此牛老四自然是不怕。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于是就把身上仅存的几个铜板，连同一件破破烂烂的汗衫给了对方。
那是他毕生的积蓄...哦，还有他鼙鼓底下的那块地皮。
铜板送出去的时候还带着体温，因为铜板捂在苦茶子里，放哪儿他都不安心；而地契就被缝在汗衫里，他忘说了，女方则没看见，最后汗衫被气急败坏的女方亲眷丢到河里冲走了。
而女方也气呼呼走了。
临走前，她大骂牛老四是畜生，一辈子找不着婆娘，骂的很难听，从早上骂到日上三竿。
牛老四靠在炕上，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
暗道漂亮的婆娘骂人也是那么漂亮，就是心肠忒狠毒了点。
而经过这件事他也明白了一点，婆娘不会白给，靠近他的女人但凡长眼睛都不可能嫁给一头牲口。
毕竟家境摆在那儿呢。
没爹又没妈，家徒四壁，穷得叮当响。
长得丑就算了还蠢，蠢就算了还穷。
都说日子会越过越好，越来越甜，可自从村里补助发下来后，二墩子村就开始频繁修路。日修夜修，一条好端端的水泥路，牛老四就看着它被翻了个底朝天，然后敲碎重修...
他不懂。
路明明放在那儿，也有人走，可为什么总要修呢？
但村里的知识分子说：“路也和人一样，年纪大了要保养，就好比你头发长了不需要剪？”
牛老四就这样被轰了出去。
摸摸秃顶的脑袋，今天又是被嫌弃的一天。
唉，习惯了。
习惯了被人嫌弃，习惯了受人冷落，习惯了一无所有。
这就是他的生活，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可是没办法啊，谁让他长得丑呢？
丑的人是不配有发言权的。
因为在见到你的第一瞬间，对方已经给你打好了标签，然后自动分类到不受待见的一栏。
像是村里哪户人家丢个什么物件，牛老四肯定是首当其冲，成为怀疑的对象。
他不止一次被栽赃过。
也不止一回替人顶罪。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长相太丑。
加之闷头闷脑的性格，简直活脱脱一受气包，村二流子不欺负他欺负谁，不栽赃他栽赃谁？
冤枉你的人比你还知道你有多冤枉。
如果能穿上一身帅气的西装，像电视里包装出来的大明星那样，也许情况就会不一样了吧？
牛老四有时候就会这么想...
明明活了快大半辈子，却连一个朋友都没有，诉苦都没地说，也就村里头的小孩肯跟他玩了。
他也乐意跟小孩子们玩耍。
谁家孩子王，谁家玩不起，谁家最淘气...这些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而在玩闹结束后，出一枚铜板买一包福满多分食，他也总是出钱的那个。
用牛老四的话讲：“父母在外打工，村子里大都是高龄老人，是得有个靠谱的大人看着。”
讲这话的时候，牛老四意气风发。
他太喜欢这种感觉了，被人信任、托付的感觉。
尽管大多都是他妄想出来的，可孩子们信任他，这便足够了，他不介意这一切都是虚幻泡影...
牛老四喜欢和小孩子们相处，因为他的生命中再也找不到另一种可以陪伴自己的乐趣。
看着原先比自己矮的毛头小子一寸寸拔高，一点点长大，再到外出打工，娶妻生子，送回来孩子。周而复始，又是一轮循环。
或许在周围人印象里，年轻人都是要外出打工的，而孩子不能顾全，只得让村里老人带在身边。
从小就不见父母的影子，孩子们性格或多或少都显得孤僻，且时常有二流子拦路抢劫的事情发生。
村里没人管。
报官和稀泥。
所以被敲诈勒索的孩子只能自认倒霉，掉几滴眼泪，无处说理。
幸好，有牛老四在。
他没事干啊，他可以出头！
村附近游荡的二流子就怕他莽到底，只敢在背后嘴碎捅刀子，却不敢正面硬钢。孩子们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抱紧牛老四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把他当作了救世主。
然而当牛老四风风火火找上门讨要说法时，二流子一棍子给他的英雄梦敲醒了。
“屎你是一滩屎！命比蚁便宜！”
“把孩子的钱还回来！”
两个人顿时扭打到一起，最终，牛老四脑袋重重挨了一棍，倒在血泊中，昏迷不醒。
钢筋铁管随意弃置在身旁。
二流子则没跑多远，被赶来的警察拷走了...
......
说起来，这还是上年发生的事，轰动一时，并助警方成功破获一起特大拐卖儿童案件。
谁都想不到那个经常在村里村外游荡的二流子，其实就是人贩子的帮手，主要负责‘找货’以及‘绑货’的工作。
一共四伙人，全部被顺藤摸瓜，一网打尽。
上面很开心，发了好多见义勇为补助下来。
可牛老四足足在炕上躺了大半年，也没等到消息，只听说村里的路又被翻修了两遭；谁家的牛儿生了，牛崽子却被狼叼走了，村民检举牛老四，说他干的，叫他赔。
谁都知道牛老四手被二流子打断了一条，哪里来的力气偷牛？
可烙印一旦打上，就再也取不下来了...
妈的晦气！
被拐走的不是他家孩子就不心疼了？
牛老四习惯了。
打开井盖，想舀一碗水喝，又看到一张清晰的丑脸。
这次他没被吓到。
因为他知道，水面中倒映的那个人...是英雄。
......
走在村口。
兜兜转转。
牛老四仍没找到守村人的踪迹，大抵是觉得村路不平，走远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