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的灯光总是这样。
淡淡的黄色有种莫名的古旧感。
不过，这倒不会影响纳拉达城的冒险者在此把酒言欢。廉价酒精气味和男人们的喧闹缠绕在一起，“怀旧之歌”虽然有着这样文艺的名字，但酒馆说到底还是酒馆。
“喂，酒保，上杯冰啤！”
“今天你一定得请我喝杯，可恶。”
“啊，你小子行不行啊？这就醉了？哈哈哈。”
男人们的喧嚣就像从来不会止息一样，一直响个不停。
要说有什么与名字相符的地方……
“‘魔王与勇者……老旧的传说就这样成为历史吧。’”
吟游诗人的少女在台上费力地叫喊着。
细密的汗珠布满了她的额前，在灯光下有些闪闪发亮。亚麻色的秀发披散在脖颈后面，搭配上她棕色为基调的乐师服，显得相当美观大方。
心爱的竖琴被侧挂在了身旁，作为她最初的旅行伙伴，即便是用不上它的表演，她也依旧习惯性地带在身边。
“剑之圣者高举绝世的利剑。”
高高地举起手，仿佛此刻的她便是故事中主角。
“那是他所有的开始，如今也将见证他所有的终结。”
声音渐渐高扬，预示着故事迎来最后的高潮。
她绝对是一个聪明的叙述者，明白该如何吸引众人的注意力，明白如何利用好声音这一武器。
即便是在“怀旧之声”这样有过无数吟游诗人驻扎过的酒馆，少女也一定是名列前茅的存在。
“无伦的炫光冲破天际——那并非魔法，也并非武技，而是奇迹。”
“世上有无数登峰造极的圣者，能够呼唤奇迹的只有一人，也仅有一人。”
“而现在，奇迹的主人有如冥府的判官般下达冷峻的判决。”
少女落下手掌，一如那位剑圣在故事的最后落下不可一世的绝剑。
“‘湮灭于此吧。’”
高昂转向低沉，她用极为冷酷的语调叙述着后人为传说编写的台本。
“吞噬一切的幻光最终指向了他的敌人。”
“而这，也成为传说的终末。”
谢幕，鞠躬，以及听众的口哨声。
比起故事的本身，男人们倒是对台上的少女更感兴趣——这倒怪不了眼前的这群酒鬼，毕竟少女所讲的故事，这个世界上几乎所有人都曾经听过。
拯救世界的剑圣，在异世界召唤而来的勇者团队落败后，作为世界原住民的他独自一人挑战魔王，取得了同归于尽的战果。
人们为了纪念这位史上最强的剑圣，不仅将他的佩剑阿波菲斯奉为世界的至宝，他的后人甚至被允许建立了“剑皇国”，成为了世界上唯一一个永远中立的国家。
利比蒂娜知道，传统版本的剑圣传说并不属于吸引人的那一类，但绝对属于稳妥的一类。至少，总体上好过那个“剑圣被魔王单手拿捏，被迫转生成某个国家的公主寻死”的奇怪版本。
“怀旧之歌”的老板开出了二十枚银币的高价，这让她不得不保守起见。要知道，一枚银币就足够在一家不错的饭店里上满一桌的好菜，而光是一场表演就能挣二十枚——
“正好可以把之前欠的钱还清了。”
利比蒂娜不觉叹了口气，心里可算是放松了一些。
在隔壁城市的酒馆里，她就试探性地讲述了那个版本的剑圣故事。结果自然不尽如人意，听众们的反应异常“热烈”，接到投诉的老板恶狠狠地扣了她一大笔工钱。
虽然今天的工资并不能换成餐桌上的面包，少女却并不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
对于冒险者们而言，故事也许只是一种消遣的形式，就像教会所训诫的那样，“乐伶的把戏是不足以取悦神明的”。但对于吟游诗人，对于人类少女利比蒂娜，故事便是她的全部。为了故事，她不惜背井离乡，不惜风餐露宿。
她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服，随即准备走下舞台，去到幕后的休息室。
“啪啪——啪啪——”
某人的掌声吸引了少女的注意。鼓掌本身并不稀奇，在乡村露宿的时候，就算是年幼的孩子也会为她美妙的演奏鼓掌——但放在酒馆，放在眼前几乎全是男性的酒客身上，就有些过于蹊跷了。
正如一开始所说，“怀旧之歌”的顾客大多是纳拉达城的冒险者。指望这群雄性荷尔蒙旺盛的男性，在酒精的刺激下还能保存绅士的风度，多少是太难为人了。
所以利比蒂娜早就下意识地把他们的口哨当做了赞美了——毕竟这也不是她第一次去酒馆打工，见过的冒险者没有上万，也早有上千了。
“不错的演出。”
眼前的少年表现出真挚的表情，一边微笑着，一边向着少女鼓掌。
他有着一头足以让所有女性羡慕的耀金色头发，湛蓝色的眼眸宛如澄澈纯净的宝石，充斥着智慧与沉稳。
漆黑的风衣下，洁白的衬衣与之相辅相成，营造出简洁高雅的气质。更何况腰带上系着的那柄佩剑，说是王室的佳品也不会让利比蒂娜感到意外，光是注视就能感受到它的价格不菲。
所以……
——这是哪家跑出来的少爷？
利比蒂娜尽可能控制住她微笑的嘴角，希望假笑不会显得太过僵硬。
“本人有幸能请小姐……”
“啊哈哈，今天有点累了实在抱歉。”
见到少年的邀请自己，利比蒂娜一边谄笑着挥手，一边决绝地回绝了对方的请求。
经常会出现这样的人，也许是因为父母颇有家资，于是对自己有些过分的自信——好吧，少女不得不承认对方的确有几分姿色。
“是吗？真是遗憾。”
比起故事里那些常见的贵族反派，少年倒是有些风度，并没有因为邀请被拒绝而恼怒。他并没有继续纠缠的意思，在邀请被拒后，重新回到了座位上，继续品用着木杯里的甜酒。
只是……利比蒂娜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从他的身上感受不到任何魔力的波动，也没有看见可能是他护卫的角色——
“您今天是一个人来的吗？”意识到时候，话语已经从嘴里脱口而出，这让她慌张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嗯，一个人。”少年晃了晃酒杯，随即点了点头。
——啊啊啊啊，我是笨蛋，你也是笨蛋吗！
少女懊悔地在心里喊叫着。虽然心里已经想了个七七八八，但是她万万没想到对方的警戒心是如此的低下。
所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大抵如此吧。在听到了男人的回复后，利比蒂娜明显地感知到酒馆的冒险者们变得躁动起来。
“喂，听见没有，他没有护卫哎——”
一些鬼鬼祟祟的家伙悄悄说道。
利比蒂娜满脸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对方却没有半点紧张的意思——这让她的疑惑更盛，不由得对眼前的家伙产生了兴趣。
“那个……冒昧问一句，你是什么水平的冒险者？”
既然本来就已经置身于水深火热中了，利比蒂娜也已经不介意继续火上浇油了。比起这个，她更在意对方的身份。
——嘛，说不定其实是很厉害的冒险者……毕竟这年头，强者都喜欢扮猪吃老虎……
剑圣大人就是这样。据说他超凡入圣之后，还坚持担当了某位贵族的剑术助教，在那位贵族遭遇军队围剿的时候，他一个人就杀出重围。
“嗯？没有哦，我正打算明天早上就去公会注册。”
——哈哈，在想什么啊，我……
如此热衷于在他人面前炫耀财富，却没有半点的戒备……这不就是把“我是肥羊”摆在脸上吗？
如果说先前还是骚动的级别，现在就是有人真的已经采取行动了。利比蒂娜无比清晰地看见，有一些冒险者已经匆匆忙忙地找来酒保结款了——
要说没有半点想法，少女绝对是不相信的。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应该是回家去拿武器，准备在半路上堵截这位大肥羊先生了。
冒险者和雇佣兵，存在的差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同样是拿钱办事，就像雇佣兵并不介意为自己开展些特殊的副业，冒险者也同样如此——最多，与强盗相比，他们不至于把事情做绝，尚且可能留有余地。
“那么……您是贵族吗？”
纳拉达城属于伊利克斯王国的边境小城，是某位男爵领地的一部分。而男爵是身份最低的贵族，纳拉达城在男爵领内也属于偏僻的类型，照理说应该不会有别的贵族愿意来到这样一个穷乡僻壤的小地方……
但可能性不为零，对吧？说不定是某个大家族下乡历练的大少爷？这样冒险者们多多少少也会知难而退。
“你的问题很奇怪啊，小姐。”男人皱起了好看的眉毛，“显而易见，我只是一个平民对吧？”
……啊对对对。
对于耿直的回答早有心理准备的利比蒂娜，还是被对方的诚实给破了防。他所谓的“显而易见”就像是某个外来世界的词汇，和少女所理解的那个不说是“有所出入”吧，但也至少是“毫无关联”。
更让她难以接受的是对方的态度，他就好像是看笨蛋一样，用着那未经世事的纯洁视线注视着自己。利比蒂娜根本无法忍受，于是自暴自弃地下了结论。
其实让他感受下世界的温暖也不错。
哪怕对方第二天断了条腿，一瘸一拐地走到了自己的面前，利比蒂娜也不会为自己没有伸出援手而感到后悔……
毕竟这不是残忍，是帮助他成长，对吧？一定是这样没错的，对吧？
利比蒂娜在心里暗戳戳地想着，默默地点了点头。
并非贵族，那眼前的这幅打扮，多少应该是某个暴发户的孩子……家里没权没势，还可能很有钱，简直是完美的肉票。
别说是冒险者们了，说实话，少女本人也有些心动。
“那我先告辞了，谢谢您喜欢我的表演。”
她微微欠身，既是道谢，也是默哀。
……希望城卫兵能快点赶到吧，说不定能赶在出事前救下来。
利比蒂娜看了看台下蠢蠢欲动的冒险者，又看了看男人毫无防备的表现——
“你……该不会对我很感兴趣吧？”
感兴趣个喵喵棒棒锤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