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场……垃圾场……”
废弃的物品在这里堆砌如山。喝干净的啤酒瓶，吃了一半的苹果，撕得破破烂烂的衣服，各种被人们认作废物的物件都被遗弃在了这个地方，酝酿出一股独特的酸腐臭味。
说实话，村子里的那条臭水沟都比这个闻起来清新得多，伊芙如此想到。
耶罗迈城的卫生并不算差，街道上也有男爵雇佣的工人每天负责进行打扫——至少在居民区是这样没错。只要能够上缴足额的税款，任何人都可以在城市登记户口，成为合法的城市居民，享受到贵族及其卫队的庇护，卫生以及健康保障自也不必多说。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承担起税金的。
在耶罗迈城，只要三个月未能及时补全税金，便会被剥夺居民的资格，被驱逐出城市。一般来说，大多数人被驱逐出城市后，会选择去乡下的村子落脚，攒够足够的钱来赎回自己的户口，或者去其他贵族的领地碰碰运气，而少部分人则会……
“欢迎来到东区。”
那是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皮肤蜡黄，瘦的只剩下皮包骨头，甚至让人有些担心会不会被一阵风给吹走。
虽然被剥夺了居民的资格，但卫兵仅仅只是监督他们离开居民区而已，并没有任何法律条文规定是否一定要离开城市——换句话说，只要去非居民区的地方，就不会被追责。没有人愿意居住的垃圾场，自然便成为了这群非居民的新住所。
耶罗迈的居民区总共只有南区、西区、北区三个区域，分别对应着南、西、北三个方向，至于东方有且仅有一座垃圾场，没有居民愿意住在这里附近，自然也没有被划进居民区的范畴。老人口中的“东区”，也只不过是垃圾场里非居民们的自称罢了，并没有得到男爵本人的认可。
““咻唔~””
还没有踏进垃圾场，伊芙就听见了此起彼伏的口哨声。小山一样高的垃圾堆里不知何时钻出了人的身影，一双双仿佛冒着绿光的眼睛以充满欲望的方式盯上了这位少女。
虽然伊芙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但她距离习惯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安静一点，这位是尤金老板的人。”
老人用拐杖呵退了如狼似虎的男人们，向伊芙赔了一个也许算得上是歉意的笑容：“让你见笑了啊。尤金他……哦，看样子身体还健硕得很啊，真是让人羡慕得很啊。大老板就是大老板，强化肉体的药剂搞了不少吧？”
看见了伊芙手上拖着的麻袋，老人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
“东西应该放哪？”伊芙没有接话的意思，反倒自顾自地向老人问道。
“随便找个里面的地方放了吧。虽然男爵的走狗们只会走个过场，但给他们看见了可不太方便。”
“不太……方便吗？”
“嗯，”老人顿了顿，“我们这群非居民怎么样，他们绝对不会管，但居民有了三长两短，还是会有点麻烦的。尤金那家伙，应该给她买了户口的吧？啧啧，现在的人也真是，这天下哪有什么免费的善意——”
“我想立一个墓碑。”
“墓碑？那样会给走狗们发现的。”老人愕然道。
“但是他们不会走到里面，你是这么说的吧？”伊芙一字一顿地模仿着老人说过的话。
老人皱起了他苍白色的眉毛：“这不合规矩吧？这里是垃圾场，不是坟场，我答应的也只是给尤金老爷提供一个扔东西的地方。再说，这里面的难道是你认识的人吗？像以前那样处理不好吗？”
“也许是认识的人吧。”
伊芙只能这样回答道。
带来新的女孩时，尤金老爷总会把她介绍给所有的“员工”们。“态度要热情，要让她感受到家的感觉”——他让“员工”们成为自己的帮凶，成为他祸害其他人的道具。那些和伊芙一样来自乡下的女孩，总会在她们的甜言蜜语中，不知不觉堕入深渊。
第一次、第二次的时候还有些愧疚感，越到后面越只剩下麻木与冷淡。伊芙见过太多了，太多和她一样的女孩了，她不止一次地成为她们的“朋友”，以“朋友”的身份把她们推入火堆……这甚至让她有了一种黑色的快感。
“也许？你没打开看过？哦，我想起来了，尤金老爷这个人倒是有些古怪的——不过，既然你根本知道里面的人是谁，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要立个墓碑？”
老人的话倒也没错，站在利益的角度看，伊芙自己也明白自己的行为并不讨好。
为什么要帮一个不认识的人？为什么要帮一个已经死了的人？
伊芙不清楚问题的答案。也许，她只是听到了那句“天底下哪有什么免费的善意”，想要用自己苍白的行动来证明些什么吧。
——比如说，我和他不一样。
想到这伊芙不由得被自己幼稚的想法给逗笑了。
她说不定和尤金是一路人。
第一次帮尤金丢垃圾的时候，经验不足的伊芙因为好奇心，打开了麻袋的扎口，里面的景象让她终生难忘——刀伤，鞭伤，凝固的液体，暗红色的淤青，身体的各处没有完好的地方，只剩下一张还算得上清秀的女人面庞，痛苦扭曲的表情被定格在了生命的最后一刻。
自那以后，伊芙再也没有打开过麻袋，只是机械地服从着尤金丢垃圾的指令。也许是因为她从未过问过麻袋里的内容，她有幸没能成为麻袋里的垃圾，也许是因为她一直是“员工”里表演最出色的那个，她有幸活到了今天。
……只是，夜深的时候她总是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满手鲜血，发现自己被女孩们的冤魂索命。
“我想为我讨个安宁。”
传说，曝尸荒野的人会化作鬼魂，在生者的世界徘徊。作为害死对方的始作俑者之一，伊芙知道如果麻袋里的人真的变成了魂灵，自己不可能会有什么好下场。
是的，伊芙已经和自己和解了。她绝不是出于善意，而选择为麻袋里的垃圾立碑——仅仅只是为了她自己，仅仅只是为了自私的她自己。
难道她真的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姐姐，才听从了尤金的命令吗？
答案一目了然，但曾经的伊芙总是无法接受。人总是要给自己台阶下的，并不是所有自私的人，都厚脸皮到能坦率地面对千夫所指。
伊芙早已经想明白了，自己和尤金一样都是自私到了极点的人。
挖坑不容易，但只要拿钱，非居民们会出手解决。石碑不好找，但是木板随处可见。
——这样也可以。
伊芙默许了男人们的偷工减料，只是站在一旁，看的有些出神。也许是男人们有些粗手粗脚，也许是她自己在拖运的过程中出了点纰漏，麻袋被什么东西割开了一道口子。
那东西似乎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有见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