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作者:碧穹风影 更新时间:2023/4/27 23:15:32 字数:4587

夏别夕在六岁圣诞节那天,因为疑似杀害父母,被关进了精神病院。

在警察破门而入的时候,女孩正踮脚,试图往深绿的青松上挂彩灯。楼道的光舔舐着地面,一地深红。白色的袜子踩在血泊里。女孩很安静,安静的看着冲进家里的警察,安静的看着他们苍白的脸色。现场一片混乱,人们只顾着保护现场,没人管她。

夏别夕走到餐桌旁,生日蛋糕上面的蜡烛还没有燃烬,她闭上眼,提前许下了自己七岁的生日愿望。然后,一只满是厚茧的大手拧住了她的手腕。还没来得及吹蜡烛,女孩便被拽着出门。我的蛋糕……女孩满脸不舍,小手乱挥擦过蛋糕,带下一手指奶油。

邻居被警察拦着,只能堵在门口。伸长脖子看着屋里,好奇心很快被恐惧覆盖。椅子上的尸体头被活活拧掉,又重新插回衣领里。偏过头,尸体的脸正对着门口。苍白的脸挂着得体的笑容。他们死前,像是正沉浸在人生最幸福的时刻。

手腕被攥着,夏别夕就这么被带到楼下。大手将她交给一个女警后便离开了。女孩跟着女警上了车,小小的手铐冰凉,刺激着手腕附近的皮肤。趴在车窗上,她看着警车慢慢驶离。

小区住户的灯光,临近店铺的灯光,沿街路灯的灯光,一盏一盏亮在女孩眼里,又一盏一盏的熄灭。警车开上没有路灯的道路。女孩看着华A区离自己越来越远,最后变成一个光点。她坐正身子,陷进车内的黑暗和死寂里。

“阿姨,再见,圣诞节快乐。”

在被白衣人带走之前,夏别夕回过头,对着女警的背影小声说了一句。没看到女警惊讶的眼神,女孩被拽到医院里,身后的铁门被重重的关上。

在医院里生活了两年,女孩除了来去匆匆的白衣人,从没见过其他病人。

“12.25号是什么日子?”

病房由透明的玻璃构成,四面透光。白衣人们面无表情的站在病房外,笔悬在半空,他们在等女孩开口讲话。夏别夕端坐在椅子上,看着眼前的白衣人,她开始神游,再一次说出了相同答案。

“是……圣诞节。”

白衣人叹了口气,记录完后慢慢起身,笔插回胸前的口袋。女孩目送他远去,光脚踩在地上。费力推开病房的门,她跑到长满杂草的院子里。木板两段系着绳子,组成简陋的秋千。小脚踩在秋千上,女孩奋力一荡。头发飘逸在风里,望着玻璃棚顶外的天空,女孩用的劲大了一些。秋千越荡越高,小小的身子像是学飞的雏鸟,费力接近遥不可及的天空。

第二天,秋千被拆掉了。

女孩再一次在白衣人面前回答了相同答案,这次,病房的门被锁住了。小脸挤在玻璃上,女孩看着秋千的绳子被粗暴扯下,木板被掰断。秋千被火化,火焰在空地上燃起。夏别夕就这么看着,她感觉火里正在烧着的,和在圣诞节那天死掉的,都是她自己。

越过七岁的生日,有些东西开始在大脑里发芽。

女孩开始整晚整晚的做噩梦。

梦里的世界不划分区域,国与国之间筑起无形的高墙;性别的重要性被夸大,大到几乎能压过一切;层出不穷的暴力和歧视,以及,除了所谓“圣诞节”,这个世界还有很多很多其他的节日。梦压抑又合理,女孩每每惊醒,看着这个生活了七年的世界,慢慢心生异样感。

某一天,白色的盘子里多了一种用竹叶包裹的的食物。女孩看着它出神许久,她很熟练的拆开白线,剥开竹叶。玻璃墙外站满了人,他们身着白大褂,眼神漠然,像是注视实验动物。别看我,别看我,别看我……夏别夕拼命低下头,大口吃着手里粘糊的饭团,眼泪掉在汤里。

“今天是什么日子?”

攥着衣角,女孩低着头。说啊!说不知道就行了!脑子里的想法嘶吼着。肩膀微微颤抖,她看着白衣人的眼睛,终究还是诚实的说:

“是……是端午节。”

话刚出口,女孩感觉头发被人扯住。剧痛之中刚想挣扎,她对上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白衣人抓着她的头发,把她狠狠摔到地上。

“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在其他人冲进病房之前,女孩的肚子已经被狠踹了几脚。她咬着嘴唇,蜷缩在一旁,看着那个白衣人被人拉住。那双血红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女孩拼命缩着身体。没人管她,所有的安抚都落在那个暴怒的白衣人上。最后,夏别夕起身,扶着墙悄悄离开。

回到房间,女孩的身体缩在被窝里。她想自己是不是快要死掉了。想着想着,肚子出现一阵暖意,剧痛慢慢变弱。女孩感觉自己被谁环抱住,她突然有些犯困,最后睡着了。

第二天,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发现已经不痛了。女孩有点开心,下床走到门前。推开门,一双腿吊在面前,皮鞋掉在一旁。往上看,女孩看到了那双眼睛。她后退几步,跌坐到地上。

白衣人再一次聚集,他们只把尸体带走,留下了挂在半空中的那根绳子。夏别夕想了很多办法,还是够不到它。每次开门,那根套索便悬挂在那里。孤零零的,像是在等待下一个人。

没有新的房间,也没有人处理套索。女孩慢慢长大,个子开始拔高。即便如此,她出房间依然要从套索下面钻过。套索明明悬的很高,每次经过,女孩依然感觉那根绳子会慢慢垂下,最后缠在自己脖子上。

八岁的时候,夏别夕突然收到了一件礼物。

拆开礼盒,白色的绒布上躺着一只黑兔子,和一盒青苹果果汁。女孩很开心,脸上的情绪只展露了一瞬就藏了回去。她刚准备把兔子藏在床底,白衣人突然开门。看到夏别夕手里的黑兔子,他静止在门口。良久,白衣人埋下头,后退一步,顺手把门带上。女孩想要交出兔子的手停在空中,最后慢慢放下。把兔子连同盒子一起藏在床底,女孩擦擦眼泪,钻进床底,和兔子挤在一起。

梦境越来越真实,开始模糊女孩的认知。脑内世界的细节越来越完善,女孩开始混淆现实和梦境。在吃过汤圆,回答完元宵节之后,她清楚的听到了辱骂声。白衣人们在过去很少说话,医院里往往一片死寂。而这次,不堪入耳的话铺天盖地的卷来。飞来的碗擦过耳边,碎在玻璃墙上。在暴怒的人闯进病房之前,女孩逃跑了。

没敢逃回房间,她缩在一间从未进去过的病房里。外面的叫骂声不停,他们在寻找自己。夏别夕躲在病床后面,双手拼命捂着耳朵。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女孩试图安慰自己。

叫骂声渐弱,女孩慢慢起身,想看看外面。病床上盖着白布,一只苍白的手露在外面。透过缝隙,女孩看到了那双眼睛。曾经暴怒到通红的眼睛如今已经失去了神采,这双眼睛在女孩梦里住了很久,如今彻底熄灭了光彩。小手拉住苍白的手,女孩的额头贴在那只手的手背上,她在心里拼命向他道歉。

不知道在这间病房里呆了多久,等外面的声音全部消失,女孩才敢走到门口。慢慢打开门,走廊上空无一人。松了一口气,夏别夕赤脚踩在地板上,慢慢向着病房的方向走去。

经过楼梯,女孩不敢扭头,余光里扭曲变形的尸体,像是垃圾一般胡乱堆在楼道里。她给自己打气,慢慢走,走到病房门口。绕过门口悬吊的尸体,门拉开一条缝,女孩溜进房间后立马关上了门。钻进床底,兔子正吃着女孩早上留给它的白菜叶。用手抚摸着兔子的绒毛,女孩笑了起来。

夏别夕开始一个人生活。

精神病院里好像被人施了魔法,蔬菜永远新鲜,肉类永远不会腐坏。她每天想办法自己做饭。餐桌上,白盘子里装满菜叶。女孩每天和兔子一起吃饭,每天一起休息,每天都在想办法逃出去。试了很多种方法,铁门永远打不开。女孩有时候在想自己是不是呆在一座孤岛上,她的呼救声好像全部沉入海里,因此永远不会有人应答。到后面,女孩彻底放弃了求救。

十岁生日的时候,夏别夕有了新朋友。

她重新搭了个秋千,在秋千上疯玩的时候绳子突然断裂。在坠落的时候,一股力从下至上托住了她。夏别夕被送回地面,黑色的巨手悬浮在空中。女孩看着它,猛地跳进它的手心。

巨手想办法处理掉了楼道里的尸体,顺便修好了女孩的秋千,但是依然没办法打开铁门。夏别夕每天缩在巨手手心里,和巨手说了很多话。偶尔也会钻到床底,和死去的兔子说些悄悄话。

过了一年,铁门突然打开,这次只来了一位白衣人。女孩很久没见人了,躲在床底,不希望任何人发现。最终,她还是被拎出来,安置在新的病房。从这天起,黑色巨手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新的白衣人没有体温,没有情绪,冰凉的皮肤带着金属的质感。女孩不再担心有人会情绪失控,不再担心会被责骂。她和这位白衣人大谈自己脑内的世界,而白衣人也只会如实记录下来,不会说任何评价性质的话。

脑内世界越来越清晰,和所处世界的差异越来越大。女孩无法辨别真假,也无法进行区分。望着棚顶,她有时候会想,如果真的去到外界,那么两个世界她应该怎么处理?

“请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吃掉月饼,女孩看着油乎乎的手出神。良久,她开口说道:“是中秋节。”

“那,中秋节的由来是什么?”

夏别夕猛地抬起头,眼前的白衣人面无表情,蓝色的眼睛像是玻璃球。想了想,女孩最终还是把和中秋节相关的信息抖落出去。嫦娥,月兔,吴刚,桂树,天上飞着的不是飞机,而是吵吵闹闹的神仙们。说完之后,白衣人依然面无表情,抬手示意女孩回房间。躺在床上,夏别夕觉得心里轻松了不少。

从这天开始,白衣人开始教她外面世界的常识,而女孩每天都会给面前的人讲自己脑内的想法,像是分享一个逻辑自洽的幻想世界。女孩知道面前坐着的不是人类,于是再没了顾忌。每天要说的话越来越多,有些时候还会和目前生活的世界作比较,从而发表一些主观看法。

交缠在一起的死结慢慢解开,女孩终于可以慢慢区分开两个世界的差别。在分享完最后的信息之后,女孩开始学着演戏,假装已经忘掉了脑内世界的一切。做完第十八次检测之后,她被判断回归了“正常”。在这里呆了八年,在十四岁生日这天,夏别夕终于被允许出院。

站在铁门外,夏别夕有些恍惚,她已经想不起来六岁那天看到的风景是什么样的了。沿着街道,女孩向着华A区的方向前进。她需要用一个世界的常识,去适应另一个世界。

我……我要去哪儿?这是哪儿?对未来的恐惧紧紧攥住女孩的心脏,她突然觉得难以呼吸,在这个阔别八年的街道上崩溃大哭。

“喂。”

身后突然响起喇叭声,女孩抹着眼泪往身后看去。黑发女孩抱臂站在街边。夏别夕看着她,不自觉脚下一软,她已经很多年没有接触人类了。黑发女孩走近,抓住夏别夕的手臂,让她不至于倒下去。

“叫什么名字?”

“夏,夏别夕。”

“挺好。”黑发女孩点点头,搀扶着女孩回到车上。从包里翻出一包烟,她抽出一根放进嘴里。翻出打火机,和烟一起点燃的还有汽车引擎。烟头的火光亮在夏别夕的泪眼里,她吸吸鼻涕,怔怔的看着眼前这个陌生人。

“我叫叶拾语,你可以叫我叶老板。”

嘴里的烟只吸了两口,叶拾语便把烟掐灭了。不等夏别夕回答,她踩下油门,车辆快速驶离精神病院门口。

“叶,叶老板你随便带我去哪儿都可以,反正我也不知道我能去哪儿……”

攥着衣角,夏别夕的声音闷闷的,她不知道前面的女孩是谁,稀里糊涂的上了车。现在她也不想询问更多的问题,等女孩把她放下车,她就去找能快速结束这一切的地方。

瞥了一眼夏别夕,叶拾语猛踩油门。一股力量把夏别夕按在座位上,女孩有些惊讶,看着仪表盘里快速增加的时速。她猛地开始紧张了。身边的风景快速退到身后,正对的大货车越来越近——而叶拾语的车速一直在增加!

“叶叶叶老板?”

“害怕吗?”叶拾语的声音依旧冷淡,她一脸平静,好像完全没注意到眼前的大货车。

“害,害怕!能能慢点吗?”再过几秒,就要和前面的大货车撞上了。夏别夕死死抓着安全带,脸色惨白,她没想到眼前这个人居然这么疯,好像根本不怕死。

“害怕什么?怕死是吗?”

“怕!怕死!”

吼出这句话,大货车好像近在眼前,夏别夕紧闭双眼,眼前快速闪回这几年的人生片段。过了很久,撞击声和疼痛感一直没来。女孩慢慢睁开眼,眼里铺满刚刚被货车挡住的灿烂夕阳。

“既然不想死,那就好好活着。不知道去哪里,那你以后就跟着我,我来给你一个家。”

叶拾语扭过头,嘴角含笑,侧脸轮廓被蒙上一层橙黄。车内的一切都被浸泡在暖光里。女孩眼里的光,夏别夕记了很久,比那天傍晚看到的夕阳还要更温暖明亮。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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