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架，墓碑，还有垂垂老矣的将军，一切都淹没在了故事里的那个冬天里。”祝鸢跹念完剧本上的最后一句旁白，从椅子上站起，慢慢走到了舞台的中心。
“呃……”没有预想中的掌声，女孩有点慌张。她捏着话筒，使劲鞠了一躬，头发垂到了前面，“我们的表演结束了，谢谢大家。”
现场有些安静，无声的场面一直在放大女孩的尴尬。祝鸢跹不敢起身，开朗如她，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抬头去看别人的眼神。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她突然觉得有些委屈。眼眶里蓄起了眼泪。
“啪，啪，啪。”云耀抬起手，开始缓慢但坚定的鼓掌。他看到了女孩的表情，知道现在需要一个人来打破这个氛围。并非是他们表演的不精彩，反而是太精彩了，导致所有人都处于一种呆滞的状态。
有第一个掌声作为引子，像是夏天第一滴砸在地上的雨滴——然后暴雨轰然而至。场馆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连第一排的老师都笑着为这场表演鼓掌。祝鸢跹看着现场，看着微笑的云耀。她直起身，脸上绽开了这段时间以来最灿烂的笑容。冲着云耀挥了挥手，她来到幕后，把其他人带了上来。
就这样，这个特殊的班级，第一次站在人群面前，大家都没有伪装自己。崇杉的狼耳，北祁的猫耳，南垣的长尾。就连祝鸢跹都散开了马尾，隐约露出了后脑勺的触手。往朝的头发依然湛蓝，但是她不知道在哪里找了个纸袋子戴在了头上，对于人鱼少女来说想要在大庭广众下露脸还是太困难了。牧携风的表情依然淡然。六个人手牵着手，站在避无可避的灯光下，相视一笑，对着台下鞠了一躬。
“谢谢大家……但是！我我我……还有两个人没有上台！”看到来拍合影的摄影师，祝鸢跹慌乱的叫停了他，并把视线投了过来。云耀直起身，他意识到大事不妙。
“云老师，小夏！快上来！”崇杉瞬间明白了祝鸢跹的意思，对着云耀的方向招手，“来跟我们一起拍！”
“救……”云耀感觉到来自四周的目光，他低着头，把自己缩在衣领里。拼命招手让他们别喊了，但是热闹一有苗头，就不是那么容易控制得住的。身后的学生也开始跟着起哄，他们早就好奇这个凭一己之力就镇住了异种班级的神秘老师。云耀感觉自己骑虎难下，他看了一眼台上，感觉再这么闹下去指定没他好果子吃。直起身，扯了扯自己的衣服。他面无表情的走到台上，和自己的学生们站到一起。
“云耀哥，脸挺红啊……”夏别夕用手肘捅了捅云耀的手臂，接着开始自然的招手。看到特邀来宾位置上的叶拾语，女孩眼睛一亮，手挥出了残影。等叶拾语点头致意，她才放下手，开始对着镜头露出笑容。
“哇，这老师好高……”“好帅啊！啊我也想当他的学生……”
云耀捂着脸，他听到了离得近的学生露骨直接的表扬，淡然如他此时也不太能控制的住表情。突然一只小手握住了他，他低头一看，发现祝鸢跹正抬头冲着他笑。
“老师，谢谢你。”女孩说的很小声，但是依然穿过这些嘈杂传到云耀的耳朵里，“谢谢你这么耐心的对我们。”
摄影师站在面前，云耀看着那黑洞洞的镜头。有些无所适从，他不太会摆POSE，只能全身紧绷的陪着这群孩子拍了这张照片。这次艺术节表演总算是有惊无险的结束了……正当云耀这么想的时候，突然撇到了校长的表情。
那是一种似笑非笑，特别成年人的表情。云耀心里咯噔了一下，糟了……
“云老师。”李晖一直感觉校长室里的这张椅子不太合适，坐垫有些硬，他一直想换掉这张椅子，但是因为陪了他很多年他最终也没舍得，不过今天他觉得以后有更适合的还是要把它换掉。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语气不疾不缓，“虽然你刚来我们学校，但是我是很……信任你的，学生们对你的评价也很好……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过来吗？”
“我……大概知道，”云耀的手背在后面，现在手指拧在一起，用力到指节泛白，“是因为我们班的节目。”
“我们当时没有仔细审核你们班的稿子，是因为我们完全信任你，”李晖又重复一遍信任，说的很坦然，其实他心里也清楚，这次主要的责任还是在审稿的老师身上，那个老师并没有认真对待。他们这些老师一直觉得一群小孩子能写出什么剧本，所以包括李晖自己在内都没有怎么过问。
只不过这次情况特殊，虽然叶拾语没说什么，但是迷宫方亲自和他通了电话，李晖不得不摘出一个人来担责，“我们觉得你很优秀，因为迷宫方跟我们交流过你的情况……你是个很有才华的年轻人，但是这次，你班上的学生给我们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但是这只是一场话剧。而且审稿老师不是说……”
“你知道……当时现场坐在我旁边的那几位是谁吗？”李晖打断了云耀的辩解，“那位是迷宫方的负责人，我们学校是迷宫附属学校。迷宫方很看重这几位异种学生在我们学校的生活质量以及接受教育的程度，而这关系到以后迷宫方能否同意迷宫内异种来到外面世界生活。”
“学生们年纪还小，不懂你们剧本里面的映射。你以为我们看不出来吗？”敲了敲桌子，李晖把自己的语气加重了，“这个世界和平了这么多年，已经几百年没有发生过冲突了……战争，异种，人类灭绝。在这个敏感的节骨眼上，你们这次出演的话剧里居然包含了这么多东西。这么别有用心的节目，你作为一个老师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吗？还是说你觉得这个节目是合理的？这也是你个人的真实想法？”
“可是这真的只是一个话剧。”云耀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底气，“我的学生们只是觉得这部话剧比较深刻，剧情也比较精彩，所以才用心创作出演了这部剧目。我并不觉得他们别有用心，他们是一群好孩子……”
“小云。”
云耀还想说点什么，突然听到校长换了个称呼叫他。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咬紧牙关低下了头，心里堵得难受。他只是看到了那群孩子在彩排节目时脸上的欣喜。他以为别人也会欣赏这群孩子的心血，并且会为此赞叹。
“这次算你运气好，迷宫方并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追究你的责任。”李晖看到云耀的表情，觉得有些好笑，这些年轻人无论过多少代都一样……再多经历几年就好了，越有能力的年轻人越容易陷入固执里面，“迷宫方希望你能继续任教，但是希望这次的情况不要再发生第二次……”
“否则，无论是学校，还是迷宫方，都不会再接纳你，希望你能注意这点。”
“希望你好好反省自己，作为成年人，你应该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云耀好像被敲了一记闷棍，脑袋有点发懵，他意识到自己离进迷宫又远了一步。不知道是怎么踏出校长室的。走在走廊里，他表情木然，像是失了魂。回到办公室，他撑着扶手坐下，瞄到了手边的一叠作业。刚想找出红笔批改，手臂在桌上一划，一不小心把红笔碰掉。
红笔咕噜噜的滚到了地上。他俯下身查看，发现红笔卡在桌底缝隙里。扯着手臂把笔捡了回来，他看着笔上粘着的灰尘和毛发，刚想拿纸来清理清理，心里猛然涌起一股烦躁。“艹！”把笔往地上一摔，笔盖跟笔身断开，弹到了角落里。
他双手抓进头发里，发根的疼痛压不住鼻酸的感觉。心里憋着委屈，难受，还带着很大程度的不甘与愤怒。他忍不住大喊了一句，然后用手臂狠狠压着眼睛。
一抹蓝色从门外一晃而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