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在真正绝望的力量差距面前,人类才会意识到自己的渺小。
“这是……什么?”
无数条不断向外挣扎的手臂,因痛苦而扭曲哀嚎的脸庞,腐烂臃肿的肉块,以浸透着鲜血的断骨连接,这是本不应存在于世界上的怪物,当这团扭曲疯狂的肉块张开它的血盆大口时,两人才明白,眼前所存在之物,绝不能称其为生命。
“来吧,来吧,和我们一起……”
“呃呃吼吼吼吼……”
“我……我……为什么……”
数千张扭曲的面孔,即代表着数千个被束缚的灵魂,它们发出苦痛的低语,却更似是这头怪物的嘶鸣。
在下一刻,四条完全由白骨所构成的四肢就这样从肉块中破出,以几乎畸形的姿态,支撑着这团肉块缓缓的站起,于是,肉块上所有的脸庞都停止了低语,一阵阵凄厉的哀嚎从他们的口中传出,连带着从眼中流下的汩汩血泪,无论暴雨如何冲刷都无法洗净。
他们感受到了,眼前那独属于生命的悸动。
“南汐,快用法术!”
“嗯!”
当即立断在身前汇聚了一股风压,南汐怒喝一声,在水面上顺着水流前进的小木船就像突然长了翅膀一般,以几乎贴着水面的方式冲了出去。
但仿佛正是为了嘲笑女孩所做的无用功一般,那看似肥大臃肿的肉块,在那四条仅由骨头构成的肢体的推动下,它以堪比炮弹发射的速度,转眼间便来到了木船的身后,随后带着它那庞大的身躯,在水面引起了一场爆炸。
“轰——!”
而坐在船上的两人,则是不约而同的露出了惊恐的表情,被怪物掀起的巨大浪花,推着木船一口气前进了相当远的距离,但也让本就不稳定的木船在洪水中越发颠簸,甚至有几次都差点撞在了废墟上。
“抓紧了,我们要从这里冲下去了!”
转瞬之间,刚刚才沉入水中的巨大肉块,并以惊人的速度从水里冲出,张开其恐怖的大口,当场便要把那在暴雨中飘动的小木船咬成两半。
“轰——”
又是一声如惊雷的巨响,南汐在危急关头再一次使用了法术,两人就这样以毫厘之差躲过了那张满是尖牙的血口,眼前便是一处有数米高的断层,木船在浪潮的推动下先是直接飞了出去,随后便直直的跌进了水中。
“砰————”
“噗——哈——”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南汐这次终于在急流之中找到了平衡,只见她朝着水面的方向用力一蹬,身体便顺势冲出了水面。
大口的呼吸着空气,南汐将小手扒在了已经翻转过来的木船上,只见另一只大手也同样扒在了上面,断刃同样喘着气从水中钻了出来,但在意识到抓住的木船已经彻底翻倒后,他又深深的吸了口气,随后重新钻进水中,用身体顶住了将要沉下去的木船。
“——!”
依靠身旁的一块碎石作为支撑点,断刃吃力的将木船重新翻转了回来,但当他重新浮出水面时,那几乎紫的快要发黑的嘴唇却格外的引人注目。
“上……船……”
他用手扒住碎石的一角,胸口大幅的起伏着,此时此刻,那张坚硬的如同磐岩一般的脸庞到底还是露出了几道裂痕,疲倦不可避免的爬进了男人的眼角,他眼眸微沉,声音沙哑的说道:
“快点……”
暴雨仍在继续,并且越发激烈了,南汐挣扎着爬上了木船,但等她回过头时,发现木船已和男人的位置渐行渐远。
“断刃先生!”
“放心吧……我还没打算,死在这种地方。”
看着眼前的女孩拼命向自己伸出了双手,断刃无奈的笑了笑,他一点点的爬上了碎石,却也让腹部那道长长的狰狞伤痕露了出来,那恐怕是在冲入水中时,被不知名的尖石或者玻璃的碎片所划伤,只见鲜血缓缓的从这道伤痕中流出,甚至还能隐约从其中看见内脏的一角。
“断刃先生——”
在看到了断刃伤口之后,南汐的声音当时即变得焦躁起来,为了尽快让木船重新回到断刃的位置,她甚至用手扒住了一旁的碎石,用那小小的手臂推动着木船向断刃靠近。
“你不能再逞强了!”
“我明白的——”
因伤口接触空气所产生的疼痛而倒吸了一口凉气,断刃先是将一只手撑在碎石上,随后以进几乎仰倒的方式一屁股坐了下去。
“真他娘的……疼啊……”
长久以来,那个一直不知死亡恐惧为何物的断刃,竟在此时破天荒的喊出了疼字,即使用双手捂住了伤口,但血液仍然从手指的缝隙中不断溢出,眼见着情况危急,南汐一只脚踩在了船上,而另一只脚踩在碎石上,以自身作为基点,一边固定着木船,使其不会飘到其他地方;一边则在手中召唤出点点光芒,驱使着他们涌入男人的身体。
冰凉的雨水一滴滴的打在两人的身体上,似是怎样都无法甩脱的寄生虫,不断地带走两人身体里的热量,随着光芒逐渐涌入断刃的身体,那道几乎由腹部一直延伸到肋骨的巨大伤口也逐渐愈合着,可与此同时,对于同时固定着木船和使用法术的南汐而言,身体平衡的崩溃仿佛就在下一个瞬间。
但女孩终究还是不愿放弃,即使全身已经开始发抖,却仍然倔强的用身体连接着木船与碎石,用自己那娇小的身躯屹立在暴雨当中。
“你累了,”
即使是在暴雨当中,断刃依旧能看清楚女孩的脸庞,在那双黄绿色的眼眸之下,是独属于女孩的固执。可同样是在雨中,南汐却没有办法看清楚男人的脸,好像至始至终,除了那冷酷到如同岩石一般的神色外,那个男人别无他物。
“先回船休息一下,最关键的还是先要逃离这里。”
“……”
【真不像话。】
脸上不由得露出几分苦笑,男人心里清楚,他早应该知道的,在某些时候,眼前这个看上去柔弱的女孩却固执的可怕。
吃力的伸出手,断刃忽然想要轻轻的抚摸一下女孩的头发,但只可惜那双手似乎和女孩的头颅仍然有着那么一丁点的距离,让断刃的手掌只能在半空中晃悠两下,又悻悻的缩了回去。
【如果——】
“轰————”
又是一声巨响在耳畔炸开,在掀起的一阵水花当中,那团肉块终究还是追了下来,凭借着那愈发修长的骨肢,它终究还是从水中站了起来,但那一双双扭曲狰狞的脸庞,此刻却无一例外露出了濒死的神色,他们张大嘴巴,拼命寻求着空气,仿佛在某一个瞬间便将要窒息而死。
“上去!”
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冲着南汐怒吼,断刃当机立断一把将女孩推进了船中,随后,拼着他那伤痕累累的身躯站了起来,甚至不顾那重新开裂的伤口,向着在洪水中摇晃的木船跃去。
但仅仅只是在刹那间,某一种粘滑的东西缠住了断刃的腰部,并在瞬间收紧,将他往后方带去。
从那团肉块深不见底的深渊之口中,一条长长的肉绳就这样从中射出,那大概是一种更加接近于舌头的物体,但却以时候根本不可能做到的惊人缠绕力,牢牢的将断刃缠住。
“咳!”
“抓紧我的手!”
就在这最为关键的时候,南汐再一次的伸出了双手,紧紧的握住了断刃的手臂,即使女孩那了小小的力量完全不可能跟那团肉块抗衡,但至少为其争取了几秒钟的时间,而正是在这几数秒之内,断刃从口袋中抽出了弯刀,一刀便直接的砍向了这条沾染着如脓水一般的粘液的肉绳。
“嗤!”
干净利落的一击,直接斩断了那缠绕着断刃的肉舌,只剩下黑血从截面喷涌而出,但更加出乎意料的是,仅仅只是再次生出了肉须,几乎在眨眼间,那本应被砍断的肉舌又再一次连接在了一起,并以更加恐怖的力道缠住了他的腰腹。
“……哈……”
在最后一刻将右手扒在了船头,断刃感受着身体几乎要被扯断的痛苦,嘴角在不经意间溢出了几丝鲜血。
“别放弃啊!”
“呵呵……”
囗中再次呕出一大口鲜血,身上那越发紧收的肉舌,正以绝对的力量拉着他和木船一块向肉团收去,不消片刻,他们便会一同陷入肉团的巨嘴之中,于是,断刃看着眼前的女孩,嘴角隐约间向上勾勒了些许。
“只有一句而已。”
男人的目光暗淡,在此刻的暴雨之中,他的发丝经由雨水粘连在了他的脸上,隐约混杂着血液,他想,此刻的他应该无比狼狈。
“我所说的一切,只有一句……并非是谎言。”
“……?”
但他却冲着眼前的女孩,用尽全部的力气,露出了一个稍显狰狞的微笑。
“你和我的女儿,真的很像啊……”
在将双手放开的一瞬间,断刃将手中的弯刀举起,以一个战士的姿态,面对着那飞速逼近的深渊。
“来啊————!”
直到那张巨口闭合的前一刻,暴雨中仍然能传出断刃的怒吼,那是身为某一个不知名的男人的最后的战斗,一场本该在十多年前便已结束的死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