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娅……”
疼痛,仿佛是要将精神都撕裂的痛苦,汇聚成了一望无际的大海,要将罗伦溺死在其中,无法呼吸,亦无法挣扎,就连自我似乎都要在痛苦中消散,恍然间,罗伦感受到了那自深渊来的一条条手臂,带着令人生畏的恐惧,要一点点的将他撕碎肢解。
但,就像是自海平面传来的一束微光,那令人心碎的呼喊声,微弱但清晰地传达到了罗伦的耳中,轻柔的将罗伦身边的黑暗撕碎,将痛苦慢慢消解,于是,他拼命睁开了双眼。
“哥哥,哥哥——!”
豆大的泪水从少女的眼眶流下,看着罗伦从昏迷中苏醒,悲喜交加的妮娅甚至连声音都带上了几分颤抖。
“啊……”
与此同时,眼见罗伦苏醒的几位军医,也同样立刻在他面前使用了治愈的法术,在一片模糊之中,罗伦看着金色的光芒缓缓流进他的身体,一点点的修复的那些狰狞的伤痕。
“有用,有用!”
惊喜的大喊,几位与军医面面相觑,眼中皆是不可思议之色,他们治病救人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如此荒谬的事情,但眼下,却不是他们犹豫的时候。
“约翰!你醒醒啊,约翰!”
“安!不要再睡了,听到没有!”
同样拼命的尝试呼唤自己的战友,在众人焦急的等待中,陆续有几位濒死的士兵从昏迷中苏醒,但还未等他们露出惊喜的笑颜,另一旁,那几位仍然昏迷不醒的伤者,突然开始剧烈的颤动起来。
“退后!”
连忙大吼着让那些愣在原地的士兵以及家属们后退,鲁卡急忙冲上前去,下意识的想要拔出地上的剑,却突然想起自己早就失去了那把骨剑,无奈之下,随手抽出一名士兵腰间的佩剑,鲁卡面对那几个不断颤动的伤者,却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无比凄厉的哀嚎声,就这样响彻在整个营地之中,那几个不断颤动着的伤员,就像是被激怒的河豚一般,全身不规则的膨胀起来,无数的尖刺从他们的身体里窜出,伴随着飞溅而出的血液,瞬间吓坏了周围的所有人。
“咿呀呀呀呀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
又一次的目睹了人类变为怪物的过程,在场所有人的脸上都瞬间失去了血色,鲁卡脸色铁青的咬紧牙关,在那些不断膨胀的怪物周围,还有那些无法移动的伤员。
“嘭——!”
但就像是命运执意要给鲁卡开个玩笑一样,就在他又一次下定决心的时候,那些不断膨胀的怪物就像被针戳破的气球一样,在血光四溅中爆炸开来,而无数的血液与内脏,就这样四处涂抹在了整个营地中。
“……”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甚至连呼吸的声音都无法被察觉,人们看着那些沾染到自己身上的血液或内脏,只剩下了无声的惊恐,直到片刻之后,所有的痕迹都化作点点光芒飘散在空气中,嘈杂的尖叫声才如波纹般扩散开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
“天啊!”
“救命,救救我吧!”
而站在这一切的正中央的鲁卡,就这样看着自己全身被鲜血和内脏浸透,然后又化作光芒消失,沐浴在人群的惊恐之中,他提着剑,低着头,只觉得胸口沉闷的像是被大山压住了。
他眼睁睁的看着眼前的混乱,想要说些什么,想要做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任由恐慌进一步蔓延,突然,他看见了那个胖胖的小贵族直直的向他走来,但在鲁卡已经做好被对方指着鼻子怒骂的准备时,却只看见布拉多男爵越过了他,随后便是男人的叫嚣。
“罗伦.辛尔维西亚,你这没骨气的家伙,你还有什么人再说的!你这害死人的恶魔——”
“等下——”
急忙转过身去想要阻止布拉多男爵,鲁卡瞪大双眼,甚至顾不上摔在地上的剑,但只见对方挪动着他那肥胖的身躯,就像是要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起来一般,如演说似的宣布。
“你所谓用家族的名誉作为赌注,根本就是笑话,我已经忍无可忍了!”
“布拉多……男爵,我……”
虚弱的躺在地上,此时的罗伦甚至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他只能看着眼前的男人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像是一个法官一般审判他的罪行。
“我现在,要向所有人说出事情的真相,就算让我的名誉因此蒙尘,我也在所不惜!”
“不行,等一下!”
“鲁卡大人,您不要被这家伙给迷惑了,从始至终,这座城市所蒙受的一切苦难,都是因为辛尔维西亚家族的肆意妄为!”
脸上洋溢着狂热的自我感动,这个肥胖的男人义正言辞的向着眼前所有的民众,大声的宣告着,肆无忌惮的成为了此刻的审判者。
“弗拉德伯爵,为了他的狼子野心,暗中抓捕市民进行惨无人道的人体实验,把人类改造成怪物!他甚至不惜动用身为城主的权利,在地下秘密建成实验室,”
“之前那些袭击城市的魔物,全部都是被他改造成魔物的人类,仅仅只是为了不让这个秘密泄露,他不惜要挟所有知情者,也包括我……”
“我承认,身为包庇者的我同样有罪,但我今天必须将真相公之于众!在我们的眼前,已经活生生的发生两次了,人类变成了面目狰狞的怪物,而这绝对和弗拉德伯爵之前的人体实验有关!”
这些过于震惊的事实,甚至让周围的士兵都不敢上前阻止他,布拉多男爵的目光缓缓的扫过了这里的每一个人,最后,他将右手放在胸上,故作庄严地说道:
“我以我的性命起誓,我所说的一切,全都为事实,没有任何夸大或者是谎言!”
“……”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既没有人出来附和,也没有人提出质疑,直到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那是军队的将领,布鲁斯.吉尔维什,他用那苍老浑浊的眼睛看向罗伦,颤抖的问道:
“罗伦大人,这是真的吗?”
“……”
没有反驳,仅仅只是沉默,但罗伦的无言,便已然揭示了结果,只见这位老将军沉默的拉下帽檐,就像是不愿意接受现实一般,隐去了他的神情。
“不可能的吧,之前那些可怕的魔物……居然全都是……”
“我们到底该怎么办……”
无助的趴在罗伦身边啜泣的妮娅,以及一直一言不发的罗伦,鲁卡看向那个浑身是伤的青年,双眼间写满了疑惑与不解,仿佛是在用眼神询问,为何不选择争辩?
这个惨剧的发生,明明是鲁卡的轻信与愚蠢,这明明是该由他来承担的责任,可如今一切的矛头却都指向了罗伦——这个怀着一片赤诚的青年,但就像是感知到了什么,罗伦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对他露出了一个惨白的微笑。
“我理解,大家现在都很迷茫,但还请放心,我们还有最后的希望!”
突然感到自己从身后被推了一把,鲁卡被迫打断了与罗伦的对视,他不得不面对眼前绝望与无助的人们,而在他的身后,布拉多的豪迈的声音响起:
“这个少年,正是神明派来拯救我们的勇者!相信大家也看到了,他英勇的击败了无数的怪物与魔物,我由衷的推荐,从今天开始,就让这位勇者大人带领我们,保护我们,逃出这个该死的地方!”
“勇者……对啊,勇者大人!”
“我们还有勇者大人!”
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所有人都怀着期望的目光看向了那个矮小的少年,他们大多记得这个少年热心的笑容与无私的帮助,还有那迟骋在战场上的身影。
“勇者大人?”
就像是为了印证现实的荒谬,在这一刻,鲁卡以最难以预料的方式实现了他的期盼,他得到了众人的认可,成为了真正被信任着的勇者,但明明是本该喜悦的时刻,鲁卡只觉得眼中的羞愧的泪水就要夺眶而出。
但此时此刻,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面对所有人的期望,即使这份希望从一开始便是错误的,他也必须责无旁贷的承担。
“啊,我会保护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