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所有的鸟儿，都能够学会飞翔。
暴雨，仿佛浪潮一般要将所有人吞没的雨势，在凯丽倒下的那一刻，终于渐渐停歇了。
“凯丽，凯丽……”
再也无法按耐内心的不安，跌跌撞撞的跑了过去，安娜贝尔小心翼翼的将鲜血淋漓的凯丽抱起，血水沾染在少女那华贵的衣裙上，将原本的色彩染成了刺目的猩红，然而，安娜贝尔却只是轻轻的用手抹去妇人身上的血污，眼中是如潮水般的悲伤。
“为什么，不该是这样子的……”
安娜贝尔内心所祈祷，所一直期盼的那个结局，绝不是现在这个令人悲伤的样子，但一切最终还是走向了结局，她轻轻的呼唤着对方的名字，话语间却忍不住带上了几分颤音。
“回答我啊，为什么一定要做到这个地步？”
她是卑鄙的，自私的，即便知道此时做的一切都无非是腥腥作态，但少女却仍旧无法违背自己的内心，她在乎眼前这个陪伴了她近十年时光的女性，却同样难以接受对方所做的一切，可现在，一切终于只剩下了定局。
“……她的确很在乎你。”
缓缓的跟在了安娜贝尔的身后，南汐神情复杂的看向了少女怀中的凯丽，她没能向对方下死手，大概是因为，她总会想起另一个熟悉的人。
龙血的作用终于走到了尽头，将身体的一切全部破坏殆尽的能量，此刻也几乎耗尽，然而，对于凯丽而言，这只能象征着一件事，那便是生命的尽头。
“嗡……”
发出了一声淡淡的叹息，犹豫了片刻后，南汐终究还是伸出手来，对着凯丽使用了治愈的法术，她不知道这是否有效，那份龙血对于身体的破坏实在是太过惊人，再加上凯丽在战斗中对法术毫无节制的滥用，能够撑到现在，已经算得上是奇迹了。
“呃……”
但，或许是凭借着那份意志，又或者是女神真正的眷顾，良久，在温暖的光芒的拂照下，身体早已变得冰冷的妇人，竟然真的缓缓的睁开了双眼。
“殿下……”
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呼唤，但在听到声音的那一瞬，安娜贝尔还是难以遏制的露出了惊喜之色，她轻柔的将身体伏下，想要听清对方的话语。
“我还活着……是吗，是你啊，佣兵。”
“别这么轻易的想死啊，最起码，还有人盼着你活着。”
“谢谢，已经足够了……”
气若游丝的妇人，仿佛在下一刻就会彻底停止呼吸，但看向那满脸泪痕的少女时，她的眼中却依然出现了几丝亮光，吃力的抬起手来，她用那磨损的不成样子的手指轻轻的抚摸着少女的脸颊，神色也放松了不少。
“您已经下定决心了呐……”
“我……我……”
“那就好，那就好……坚定自己所选择的道路，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轻轻的将手掌相扣，泪水愈发滚烫，在一片模糊之间，凯丽似乎回到了很久远的过去，年幼的，天真的安娜贝尔，倔强的，固执的安娜贝尔，似乎在这一刻重叠，但重新看去，却又是那副泪流满面的样子。
“不是这样子的，不是这样子的啊，选择，我已经明白了，并不是某一个必然的结果，而是应该做出的行动，为了某一个结果而做出的行动……所以，所以……”
“你不要死好不好？”
“傻瓜，做人可不能太贪心啊。”
柔和的微笑，逐渐出现在了凯丽的脸上，那副冷漠的面容终于在这一刻支离破碎，露出了妇人此刻内心真正的样子，她带着宠溺的眼神，又用指尖摩挲了一会儿少女的额头，随后，她吃力的转过头来，看向一旁的南汐。
“辛苦你了，佣兵，还有……让我再一次谢谢你吧……”
“为什么？”
“？”
“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当初要雇佣我？你应该清楚，这只会造成节外生枝而已。”
紧紧的盯着对方的双眼，不知为何，在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南汐会忽然想起那天晚上，凯丽曾经回答过她的理由，然而，从现在来，这大概是她所做出的最为错误的决定。
“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我已经告诉过您，您是一个善良的人……”
“是啊，也就是说，最开始的时候你是想要一个人解决一切的，对吧？”
意外丢失的龙血，莫名将安娜贝尔支开的原因，在南汐的眼中，大概便只有这一个可能，然而，纵使凯丽千算万算，也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那不见踪影的龙血竟然会在南汐的身上。
“事到如今，再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了吧？”
“也是……”
无论凯丽当初有着怎样的计划，想要如何一个人完成所有，此时此刻，也终究失去了全部的意义，大概也是深知这一点，仅仅只是露出了一丝自嘲的笑容，凯丽轻轻的躺在了少女的怀中，似乎是要感受那份温暖，良久，她又一次挣扎着张开了双眼，口中也逐渐溢出淡淡的血丝。
“对了，一直以来，我都没能来得及告诉殿下您一个真相。”
“……别说了。”
“那份龙血，从来都不能代表什么，不，那不应该被称作龙血，因为从一开始，那只不过是个冒名的仿制品。”
“什——”
双眼在刹那间瞪大，难以置信的看着凯丽，然而，从对方的眼中，安娜贝尔并未看到一丝一毫的虚假，纷乱的思绪在一瞬间从脑海中闪过，但这所有的疑惑，却又在下一刻被愤怒所淹没，她轻轻的将妇人搂在怀中，连嘴唇都在打抖。
“你知道，你明明知道……那为什么还要喝下去？”
夹杂着迷茫的不解与困惑，易于言表的愤怒与悲伤，安娜贝尔的小脸在这一刻无比扭曲，就连那轻柔的话语都像是质问的嘶吼，然而，仅仅只是回忆温柔的注视，凯丽脸上的笑容愈发平淡，于是，她轻声说道。
“……请您成为王吧，殿下。”
“……王？”
“站在那个国家的顶点，去成为不被任何人所束缚的存在。”
“这是唯一的道路……能够让您永远摆脱那份受人操纵的命运，我相信您，一定能够实现这样的未来……”
即使声音已经微弱到难以听清，凯丽仍然坚定的将口中的话语一字一句的吐露，眼中倒映着少女迷茫的神情，她笑了，拼尽一切将身子直起，连带起如丝绸一般的血水，似是最后的回光返照。
“我不行的……这种事情，我根本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会，成为王……根本就是。”
“没有鸟儿生来就能学会飞翔，甚至——并非所有的人都是鸟儿，但……您有这份可能性，来吧，我将要教给您，成为王的第一课。”
轻轻的抚摸着少女的手掌，随后，缓缓的，缓缓的将那隐藏于袖间的锐利亮出，凯丽一点点的将少女的双手引导至她的胸口，直至那份事物对准心脏的一瞬间。
“干什么，你在干什么啊——凯丽！”
脸色在瞬间变得无比惨白，安娜贝尔当即便要将双手抽出，然而，伴随着这份回光返照的，是妇人最后的意志，紧紧的抓着少女的手指与掌心，两人的双手在这一刻十指相扣，然后，凯丽露出了她那并不算短暂，也不算漫长的人生中，最为自然的笑容。
“这也是，我的选择……”
“我爱你，殿下。”
“噗嗤——”
刀尖毫无阻碍的穿透了血肉，直至最为深处的柔软，鲜血自这一刻从妇人的口中呕出，身体的动作逐渐微弱，面容也开始变得僵硬，瞳孔涣散，仿佛有某种不可知的事物消散殆尽。
【愿您……能够抵达您所期望的未来……】
于是，在少女的怀中，凯丽迎来了生命的终末。
“不，不要，凯丽……呜……啊……为什么……”
嘶哑的呜咽，滚烫的泪水自眼中流下，混在冰冷的雨水中，浸湿了少女的脸庞，手中传来的刀尖刺入心脏的触感是那么的清晰，让她几度作呕，内心的一切都在抗拒着此刻，但身体却又一遍又一遍的告诉她这份现实。
她亲手杀死了凯丽，杀死了这世上唯一一个发自内心深爱着她的人。
“我不明白啊……”
渐渐的，冰冷的雨滴消失了，但眼前仍是被水所湿润的模糊，世界在天旋地转中变得难以感知，就连手中最后能感受到的，那份淡淡的体温也被夺走，只剩下了点点滴落的泪痕。
暴雨结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