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意了。
完全没有想到被囚禁在图书馆的洛蒂丝，竟然能依靠这种方式现形，感受着身后传来的如泥海一般的恶意，南汐的身体瞬间紧绷起来。
不，应该说是她自己忽略了这种低级的错误，明确拥有能够观察外界手段的洛蒂丝，不断老化的法阵，以及自那晚以后突然而然好转的诅咒，难道说从那时候开始，洛蒂丝就一直在等待这个时机吗？
“不必那么紧张，我可不能拿你怎么样。”
然而，似乎是看出了南汐面上的凝重，洛蒂丝只是相当随意的露出了笑容，左手轻轻一伸，便毫无阻碍的穿过了南汐的身体。
“不过是拿你作为媒介，以此让我的意识对现实进行交互和观测而已，连精神力都算不上，不过是些许微弱的念头罢了。”
“你选择在这个时间点出现，怕是没你说的那么简单。”
感受着周围灵的流动，在确认了眼前的少女的确只是意识的投影以后，南汐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十分警惕的拉开了距离。
“你就当是这样吧，对于龙而言，过去可不是像你们人类的历史那样是可以随便更改的东西，我从不需要记录。”
“怎么，现在不继续自称为妖精了？”
“呵，一阵子不见，你倒是变得油嘴滑舌。”
并不屑于回应南汐的调侃，洛蒂丝的投影就这样漂浮在藏馆中，用那如黄金一般灿烂的竖瞳注视着对方。
“回答我的问题，即便知道了真相，为什么还不愿意离开？”
“知道了又怎么样，不知道了又能怎样，照你的意思，你难道马上就要解开封印了不成？”
“是啊，就快了。”
“——！”
难以置信的看向洛蒂丝，南汐的大脑在这个瞬间飞快思考起来，她看向那娇小却威严的少女，却无法看出任何玩笑的意味。
“为什么特意告诉我？”
“因为我清楚你想要干什么，被祝福与诅咒缠绕的人类……即便重复了无数次徒劳无功的拯救，也仍旧甘愿推动命运的滚石。”
“……”
火红如岩浆一般色丝自少女白皙的肩膀流下，在南汐那没有丝毫动摇的目光中，洛蒂丝轻轻的摇了摇头，随后，朝着藏馆的某个方向走去。
“这里，有他的东西。”
他的东西？
先是对这突如其来的话语愣了一下，随后，南汐很快便反应过来，洛蒂丝所指的那个人，恐怕只有她曾经的恋人——勇者亚伦。
“没有必要这么难以置信，虽然在五百年前，那条畜生通过借刀杀人的方式完成了他的目的，但哪怕他再怎么掩盖，也终究没办法把事实完全抹去。”
“但毕竟过去这么长时间，就算他留下了什么，恐怕也……”
面对南汐的狐疑，洛蒂丝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只见她缓缓飘到了一列老旧的书架前，小手毫无阻碍的穿进去摸索了片刻，平静的指示道。
“把这个挪开。”
“……这里可是王族的密藏馆。”
“别废话。”
“好吧，看在那位勇者的份上。”
事到如今，哪怕继续搜索这些被美化过的记录，恐怕也没法得到多少有用的信息了，那些王族的掩盖实在是太过彻底，唯一保存下来的也唯有一些曲折的映射。
况且，对于那位传说中勇者所遗留下来的物品，南汐到底还是起了几分兴趣。
“千万要结实一点。”
试了试书架的重量，南汐小心翼翼的顺着洛蒂丝的指示将眼前的书架搬开，在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后，映入眼帘的却是毫无区别的石壁。
“原来如此……被封印了这么长时间，你居然还知道这个。”
“那畜生为了掩盖真相，不惜杀光了所有执意追随亚伦的人，但他们仍然保存下来了一些东西……尽管他们的后人已经不在乎了。”
轻轻的牵引灵，南汐随手便将眼前的墙壁凿开一道光滑的口子，那些王族恐怕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当年他们命令建造这个藏馆的工匠，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在墙壁后方留下了一个小洞，将那位勇者最后的遗物存放了进去。
感受着一旁洛蒂丝那灼热的目光，南汐在心里微微的叹了口气，她一把将洞中的物品取出，而出现在手心中的，却是一对纯银的戒指。
“……”
“亚伦……”
第一次，南汐在这位高傲的龙的脸上见到了难以言说的哀伤，只见她缓缓的伸出手，想要触碰那对锈迹斑斑的戒指，半透明的指尖却只是徒劳的穿过。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执拗的将自己的无名指伸去，自南汐的掌心穿过，仿佛自欺欺人般将那戒指戴上。
“大了啊……”
良久的沉默。
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颤抖，在恍惚间，洛蒂丝那黄金般的眼眸挂上了一层如水般的迷蒙，她一点点的低下头，就像是在凝望早已荒芜的焦土，等待破土而出的新芽。
可在下一刻，她却又像是触电般收回了左手，眼前的朦胧也随之破灭，经过了五百年的废土仍旧是一片荒芜，可她等待的却是数百年前的萌发。
“……我之后会送到图书馆去的。”
“你拿着吧。”
将手指收回以后，洛蒂丝的神态也重新恢复了平静，她的目光再一次看向那对戒指，面色如常的说道。
“这对戒指，里面留存着我的一缕初火，上千年也能留有余温，或许对你有点用处。”
“初火？”
顺着洛蒂丝的话语向手掌心看去，只见在那对暗淡生锈的戒指中，似乎隐约可见赤金色的丝网，南汐这才意识到，她将这对戒指放在手中许久，却始终没能感受到冰冷。
目光变得越发复杂起来，看着眼前的少女，南汐回想着之前仅仅浮现于可能的猜想，在酝酿了片刻后，她终究还是开口道：
“洛蒂丝……你最后这份清醒的意识，也要被恶意吞没了，对吗？”
“太聪明不是好事，人类。”
联系着洛蒂丝之前所说的话语，以及南汐在现实与梦境中所见到的，对方的几乎截然不同的样子，让南汐终于印证了自己的猜想。
“从一开始，我能进入你创造的那个意识空间，既不是因为我身上的祝福，也不是更加敏锐的感知，而是……那些恶意的诅咒。”
“那个封印将你的灵魂与肉体封印起来的同时，也把你身上的恶意一同封了进去，而在这数百年间，它一直在污染你。”
唯有同样被恶意污染过的南汐，才能感同身受的理解，并且认识到那份诅咒的本质——与可怕之处。
尽管在被恶意玷污的那一刻，龙的精神就不可避免的陷入了疯狂，但事实上，神明的诅咒并未渗入骨髓，那是一种由外向内的，不断渗透的过程。
或许，这也正是当初那位勇者为何不惜性命也要将洛蒂丝唤醒的原因，精神上的疯狂并非无药可救，至少在那时，一切尚有挽回的余地。
但现在，恶意已然玷污了本质。
数百年的封印不仅仅让洛蒂丝陷入了被不断抽取力量的痛苦之中，也让她无可抵抗的一步步被恶意侵蚀，从精神再到肉体，最后——直至【概念】上的本质。
而身为被污染者的洛蒂丝，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点点的跌向深渊，唯一能做的便只有徒劳的将最后一部分完好的意识切割出来，依靠着那可有可无的力量，成为了最可悲的旁观者。
“呵，猫哭耗子假慈悲，人类，我不需要你的怜悯，对于这个结局我早已坦然接受，但就像我发誓的那般，至少在最后一刻，我会将这个国家一同拖入地狱。”
“……但你刚才问我，我是否想拯救他们。”
“那又如何？就算你是被神明祝福的人类，也终究只是肉体凡胎，更何况，数百年来他们享用我的血肉，瓜分我的力量，那么迎来这个结局也是理所应当。”
时间，让往昔的仇恨化作一滩浓水，这漫长到数不清的痛苦，足以给予洛蒂丝无数个宣泄愤怒的理由，可无论再怎么不甘，那些该被千刀万剐的恶人早已化作一杯黄土，这个国家或许仍有应当为那份血债付出代价之人，但那余下的绝大多数，却只是不知情的无辜者。
即使想要去反驳洛蒂丝的话语，南汐也没有说出口的底气，这份愤怒与痛苦实在是太过灼热，光是思考便会让人感到恐惧。
可即便如此，这些理所当然的一切，也仍旧留下了不甘的借口。
“你的仇恨，我没法去辩解，但洛蒂丝，没有人会被心甘情愿的毁灭，你也不可能甘愿沦为恶意的傀儡。”
“事到如今，就算你想说服我也没有意义，人类的欲望无穷无尽，他们总有一天会亲手打开他们自己制作的潘多拉之盒。”
面对仍然抱有些许幻想的南汐，洛蒂丝只是发出了无情的嗤笑，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那些人类为了夺取她的力量能够做到什么地步，而很快，一切的恶果便将要成熟。
“可惜了，这世上的人类如果都像你和他一样愣头青，或许……”
“洛蒂丝。”
发出了如同讽刺一般的感慨，但就在这时，南汐却突然说道：
“关于夜神，你知道多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