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帕,你真的不打算和我们一起吗?”
“我……已经发过誓了,要一直服侍那位殿下。”
不远的街道,身穿侍女服的梅帕正和高大的男人一同散步在空无一人的路上,不远处便是狂欢的巡游,但那些近在咫尺的热闹与繁华,却仿佛与这里的梁辰无关一般。
在太阳日持续的这几天里,几乎所有的工作都会被停止,自然也包括作坊的活计,得益于此,梅帕也终于得到了机会和这些曾经的同伴见面。
“那个公主,和你签了什么卖身契,还是,还是说要你……”
“安娜贝尔殿下,对我真的很好,我平日里的工作也大多只是些家务而已,甚至愿意让我一同享用吃食,对我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命运了。”
“可是……”
男人话语里的意味已经不言而喻,哪怕是最天真的小孩也清楚,这世上从不存在无缘无故的善意,没有谁会毫无理由的去施舍一群陌生人,甚至,还是曾经差点谋害过的对象。
“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吧,我们这些居无定所的流浪者,本来就没有资格奢望自己的未来,而且,我还有资格再去要求什么呢?”
对于梅帕而言,安娜贝尔所给予的一切,哪怕让她用生命都难以偿还,即使未来会沦落到地狱,她也毫无怨言。
但,只有他们,这些与梅帕相依为命了数年的家人,梅帕无法割舍,不管是当年决定和他们一起逃亡到帝都流浪,还是答应安娜贝尔的条件,以自己作为筹码去换取那些人的未来,她都无怨无悔。
“说起来,他们提出的要求,叔叔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我……果然还是想要离开,哪怕这里是世界上最后一块留有阳光的土地,我也没法在这里生存,我唯一放不下的只有你——梅帕,当年你母亲在去世前把你托付给了我,而如今,我却要看着你离开。”
“没事的,总会有再相见的一天。”
在太阳日开始的数日前,安娜贝尔告知梅帕,她有了可以让那些流民离开帝都的渠道,还能给他们一笔路费和口粮,但是否要继续留在这里,可以让他们自己决定。
而离开的期限,便是在最后一个太阳日,来自世界各地的商队离开的时候。
“叔叔,你也赶紧和其他人一起去玩吧,你不是一直想看看太阳日的巡游吗?今年大概是最热闹的一次了。”
“……那你呢?”
“我还有殿下交代的事要办。”
面对男人的劝说与挽留,梅帕最终还是狠下心来,不再看着男人那有些悲哀的目光,她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犹豫的余地了。
“梅帕……谢谢你。”
最终,男人还是选择了妥协,看着面前的少女,他想要最后一次像从前那样紧紧的抱住,然而,在意识到了对方那端正的站姿和忍耐着情绪的神色后,他到底只是留下了一缕叹息,随后,缓缓的离开了。
“……”
目送着对方离开,直到那个高大却有些驼背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以后,梅帕那故作坚强的神情终于再也维持不住,她缓缓的昂起头,不让眼眶中的泪滴落下。
“他是你的父亲?”
“他是我的叔叔,我的双亲,很早以前就离世了,是他一直抚养着我长大。”
附近的小巷内,怀悄无声息的从黑暗中走出,她的目光从那将要离开的男人缓缓的移到眼前的少女身上,眼睛里闪过了几丝心疼。
“跟我来吧,安娜贝尔殿下应该跟你交代过了。”
“我明白。”
一路跟着怀,在耳边此起彼伏的喧嚣声中,两人很快便来到了几座平平无奇的阁楼上,在那些凌乱的房间内,梅帕似乎看到了有人生活过的痕迹,但此刻,这栋阁楼却空无一人。
“这里是我们工会在太阳日期间的临时活动楼,不过现在暂时没有人。”
不知为何,在跟随着怀在这栋阁楼穿梭的时候,梅帕总会感到一阵毛骨悚然感,就仿佛在黑暗中有某种事物蠢蠢欲动一般。
然而,没时间等她深究,怀就先一步的推开了楼顶的仓库,伴随着那有些刺目的反光,数量庞大到惊人的各式武器便映入了二人眼中。
“这是……”
“不想惹上麻烦的话就什么都别问。”
制式的刀剑,枪矛,甚至还有一些新式的魔导武器……看着眼前这些张牙舞爪的存在,梅帕甚至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她不敢想这些武器接下来将被用在什么地方,只能故作镇定的点点头。
“我们接下来要把这些东西分装好,然后运到指定的地方,听明白了吗?”
“好……好的。”
“你在那里稍微等一会,我去把分装这些东西的容器拿过来,乖乖在这里别动。”
眼看少女相当乖巧的点了点头,怀也利索的离开了房间,打算去取那些用来分装和伪装的工具,在大门被关上之后,房间内便只剩下了梅帕一人。
“……”
安静到有些令人背脊发寒的房间,在有些昏暗的灯光照耀下,无数武器的轮廓透着不安的气息。
双手紧紧地揪住裙摆,梅帕的心脏止不住的剧烈跳动着,仅仅只是看着那些武器,她便能嗅到死亡的味道。
即便在不久前才做好了为那位公主殿下去死的准备,但此时此刻,梅帕却还是对死亡感到了莫大的恐惧。
“吱呀——”
“啊——!”
突然间,一道刺耳的声音从隔壁的房间传出,像是木板被皮靴碾压的声响,以为是怀回来的梅帕,连忙收起了脸上的不安,但过了好一会,都没有任何人进来。
“吱呀——”
就在梅帕以为刚才的响声不过是自己的错觉时,那无比清晰的吱呀声又再一次从附近响起,随后,便是富有规律的脚步声。
有什么人,在附近游荡着。
意识到了这个事实的梅帕,身体瞬间变紧绷起来,她明明记得自己在进入这个阁楼的时候,无论哪个房间都是空无一人。
或许只是怀小姐故意在考验自己?又或者是她在反复的搬运某个重物,只是没进门而已……一时间,无数的念头从梅帕的脑海中闪过,直至——
——门外出现了复数的脚步声。
“……”
没有任何的说话声,甚至连其他额外的声音都无法听见,在这间仓库的门外,隔壁的房间,楼下……都只有那刺耳的脚步声在不断回荡。
对未知的恐惧一下子便占据了梅帕的心神,只见她颤颤微微的从武器堆中掏起一把短剑,用尽全身力气对准了门口,而身体却止不住的颤抖。
游荡的脚步声似乎完全没有消失的迹象,在这几乎诡异的氛围里,一切都变得无比阴森,终于,在漫长的等待以后,梅帕最终还是小心翼翼的靠近了门口。
木板的碾压声仿佛近在耳边,梅帕轻轻的将左手搭在门把上,右手死死的拖着短剑,随后,就这样一点点的将门打开。
而也正是在这一刻,那最为清晰的脚步声,停下了。
“啊……啊……”
眼中倒映出了某个高瘦的人影,少女止不住的连连后退,差点便摔倒在了地上,在这只打开了一点门缝的铁门前,身披黑袍的人,就这样沉默的矗立在门边。
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任何言语,眼前的存在就像是一具雕塑般沉默的矗立着,然而,梅帕那剧烈颤动的瞳孔,此刻却早已惊恐万分。
那个黑袍里的脸,她分明见过无数次。
“杰里……是你吗?”
少女绝对不会记错,那在流浪的路上共同相处了数年以上的同伴的面庞,然而,那张熟悉的面孔上却始终挂着毫无生气的神情,就好像……
已经死了一样。
不,是本就应该死了才对。
因为梅帕也同样记得,那些没能从监狱里抢救回来的同伴。
“啊,都说了别乱跑,不管哪边都是。”
“怀,怀小姐……这到底是?”
就在这时,手里提着一大批箱包袋的怀终于姗姗来迟,看着眼前失魂落魄的梅帕,以及那一动不动触立在门口的黑袍人,她有些忧郁的叹了口气。
“对于你这种人而言,不知道真相或许才比较好,不过事已至此,也没有办法啊。”
“不可能,不可能这样……我明明记得,他应该……”
“死了,对吧?”
“……”
终于,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梅帕的身体剧烈的颤抖了起来,她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怀放下手中的物品,随后,猛然掀开了那个黑袍人的兜帽。
于是,在昏暗到有些阴沉的灯光下,带着些许尸斑的面庞就这样展露在了梅帕的眼前,而在那苍白的皮肤上,是无数缝合的痕迹,与如同伤痕一般的法阵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