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
尽管已经在心底设想过许多种相逢的可能，但南汐却仍旧没有料到，安娜贝尔会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充斥着破坏痕迹的祭祀台，早已被鲜血浸染的台面，少女缓缓的从尚且温热的尸体上爬起，连带着那把染血的仪式剑一同将血肉扯下。
“你没事吧……”
“我没事，健康的很呢，就是现在有点脏。”
明明有数不清的话语想要说出口，但停留在最终的最后也只剩下了一句乏味的慰问，而在南汐的眼前，安娜贝尔手无足措的想要用手揩去脸上的血污，却反而在脸上留下了更加凌乱的痕迹。
仍旧维持着空洞笑容的面庞，伴随着愈发慌张的动作，安娜贝尔就像是一位被大人发现做了错事的小孩一样，拼命的想要掩盖痕迹，又想尽办法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可她始终没有往前一步。
“你……杀死了玛格丽特啊。”
“这个……”
“你其实已经等这一天很久了，对吧，安娜贝尔。”
一步步的走上台阶，最终完全矗立在祭祀台上，南汐看着眼前被鲜血肆意浸染的女孩，就这样注视着对方僵住的笑容，发出了连她本人都未曾察觉的叹息。
“你早就知道了，知道了这一天会发生袭击，知道了霍劳德的计划……”
“……”
“为什么？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呢，哪怕在发生的前一天，前一个时辰也好……”
“老师，我，我只是……”
“你只是怕我阻止你，对不对？”
宛若脆弱的砂纸被捅穿一般，南汐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少女脸上那最后一点无力的伪装被尽数撕下，看着那曾经天真乐观的面庞上逐渐浮现出冷漠，偏执，以及一成不变的空洞。
“老师，您还记得吗？您曾经告诉过我，明白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事，做出自己的选择，那才是最重要的。”
“我啊……其实有认真的想过，想要成为这个国家的王，让每一个人都能幸福的生活下去。”
“但是，那些其实只不过是冠冕堂皇的表面话而已。”
缓缓的深吸一口气，安娜尔贝尔的眼前，那些过往的经历仿佛都历历在目，哪怕面对着接踵而来的苦难，她也相信自己心里会怀有不愿放弃的坚韧。
可直到那地狱的第七个夜晚，她才恍然意识到，自己或许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在乎世间的苦难，死亡的麻木与不安笼罩了安娜贝尔的灵魂，接踵而来的是比痛苦要更加猛烈的怒火。
“我，看见了地狱，整整七次。”
“在那个地狱里，并没有正在遭受刑罚的恶人，有的只是，一些徘徊在那里的无辜受难者的灵魂而已。”
“我终于明白了，在这个世界，好人不会下地狱，坏人不会下地狱，会下地狱的，只有那些懦弱，弱小又天真的家伙。”
倘若这世上真的有罪的话，那弱小便是唯一的罪恶，而懦弱与天真便是罪上加罪，正因如此，安娜贝尔的母亲才会被打入地狱，遭受看不到尽头的折磨。
“所以，你就和霍劳德合作，策划了这场袭击……哪怕，会有无数无辜的人去死？”
“……对。”
在回答的瞬间，安娜贝尔似乎从南汐的眼中看见了复数悲怆的色彩，这位从未在自己面前显露过柔弱一面的老师，此刻的身形却显得分外单薄。
“我要杀死玛格丽特，杀死所有那些曾迫害过我的人，不管用怎样的手段也好，死多少的人也罢，我一定要达成我的目的。”
“我要成为这个国家的王，握住一切我能握住的权力，为了我所图谋的而施舍我的善，为了我所不欲的而展露我的恶，我要让百官敬畏，让众生折服我的威严。”
“你疯了。”
“我很清醒，老师，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这就是我的选择，我选择了要以何种方式生存下去。”
自出狱之后的两个月时间内，安娜贝尔就一直在以近乎疯狂的方式学习着，不论是那些曾让她厌恶的手段，还是那些令她痛苦的知识，她都甘之如饴的汲取。
尽管两个月的通宵达旦，也仅仅只窥见了她所需要的冰山一角，但那又如何？在做出选择的那一刻，安娜贝尔便无路可走，除了成功外仅剩下的，也不过是死字一个结局罢了。
“就算这个国家有可能彻底毁灭，数不清的人死去，只剩下一无所有的废墟？”
“……对。”
“——！”
安娜贝尔第一次见到，南汐的眼中的愤怒。
在那仿佛被拉到无限长的瞬间，安娜贝尔的眼中倒映出了巨剑出鞘的时刻，那锐利的剑刃可以轻而易举的将她身体的任何部位斩断，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阻断了一切思考，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巨剑落下——
——但，什么也没有发生。
南汐没有任何的行动，甚至连两人的距离都不曾发生变化，就仿佛安娜贝尔刚才所瞥见的光景不过是飘渺的幻觉，可回过神来时，冷汗却已然打湿了衣襟。
“……我，不打算阻止您接下来的行动，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那如果我说我现在打算阻止你呢？”
“那请便吧，无论是以何种方式，我都不会有怨言。”
拖着染血的裙摆一步步向祭祀台的出口走去，安娜贝尔强迫自己挺立胸膛，不再去直视南汐的眼眸，她的手中紧握着仪式剑，缓缓的掠过了南汐的身侧。
“……那你的愿望呢？”
在经过南汐身旁的瞬间，夹杂着颤抖的话语落入安娜贝尔的耳中，但那踏下台阶的步伐却仅仅只是片刻停顿，随后，便是冷漠的回答。
“那种事情，恕我难以奉告，南汐女士。”
伴随着安娜贝尔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猩红的祭祀台上很快便仅剩下了南汐一人，在太阳的刺目辉光的照耀之下，少女孤寂的背影被拉伸而出，映射在长长的台阶上。
“……”
而后，便是久久未曾消散的沉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