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走到这一步，究竟牺牲了多少人？
独自跪坐在雄伟的议会厅前，在安娜贝尔的身后，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尸山血海。
协助袭击，手刃长姐，背叛老师，杀害生父……倘若这世间的一切皆有罪与因果，那么安娜贝尔便是这世上最该下地狱的恶人。
“……啊……”
什么也无法思考，什么也无法感受，无穷无尽的痛苦如汪洋大海般将安娜贝尔淹没，在她的身旁，漆黑如墨的恶意从鲜血中喷涌而出，一点点的将她的身躯包裹。
恍然间，竟有不知从何而来的墨色滴落在安娜贝尔的脸上，鼓动着少女向上方看去，而当那金色的眼眸缓缓移向血色的黄昏，瞳孔中倒映出的却是不可名状的姿态。
“我，到底……”
那是一颗将要诞生的胚胎。
如石油般粘稠的液体自胚胎的裂缝中不断渗出，无比鲜活而又强劲的鼓动象征的即将破茧而生的新芽。
安娜贝尔想起来了。
她曾见过，这颗胚胎最原始的形态，在与地狱相互映衬的噩梦的第一夜，它便已然存在，而如今，正是其将要诞生之时。
“为什么……为什么……”
在窥见这颗胚胎的那一刻，仿佛要将意识都剥夺而去的痛苦便蔓延至全身，无法挣扎，也无法反抗，只能眼睁睁的注视着，任凭更为强烈的悔恨扎根脑髓。
【我做的一切，都只是……走向注定的毁灭……】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承受痛苦……就不会……】
无法抑制的思绪，让安娜贝尔终于明白，自己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那个伟大存在的诞生增添养料，将一切一步步推向深渊。
“……”
逐渐的，那黑色的污泥终于要将安娜贝尔彻底拖向深不见底的奈落，而伴随着胚胎上的裂缝越来越多，流淌而下的漆黑血液也仿佛要将少女彻底掩埋。
“……老师……”
“…南汐……”
“我……”
然而，安娜贝尔握住了剑柄。
“当！”
钝化的剑刃深深插进了淤泥之中，强行将少女的身体支撑而起，即便无限的恶意将所有的思绪禁锢，但那发自心底的声音却仍旧浮现在耳边。
【单纯为了活下去做出的选择，是没有意义的，重要的——是以自己意志做出的选择】
“我早就已经明白了……”
无法否认，也无法欺骗自己，安娜贝尔明白，无论用何种理由掩饰，她所犯下的罪孽也永远会存在于那里。
但，无论重来多少次，她都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不管是罪孽，还是恶意……我都会背负……”
无论是这世界最罪孽深重的恶人，还是将这个国家推向深渊的暴君，安娜贝尔都会毫无怨言的将其背负下来。
“那些必然的报应，命定的结局……都无所谓，我会将自己的选择，贯彻到最后一刻……所以……”
“我，会相信，相信着……”
自己那些未曾实现的愿望，那些幼稚且天真的想法，在未来的某一天，一定，一定会有下一个人，将这些希望继承下去，借由自己所铺就的道路去实现。
不需要更多的杀戮，不需要更多的痛苦，不需要更多的阴谋……每个人都能揣怀着微笑贯彻自己愿望的未来……
无论背负多少罪恶，付出怎样的代价，安娜贝尔要将这份愿望实现，因为这是她从那个将她人生彻底改变，赐予她希望的最最最重要的人身上，获得的光芒。
“对不起，对不起啊……老师，我撒谎了。”
“我果然，果然还是想要再见你一面……想要当一个好君王，想要亲手实现，那些愿望……”
目光依然牢牢地注视着那鼓动的胚胎，血泪缓缓自安娜贝尔的眼角流下，可她依然不屈不挠的自污泥中挣脱而出，在恶意的冲刷下挣扎。
“我真的，真的是个无药可救的白痴，是个自私自利的笨蛋，可即便如此……我，还是……”
不愿意放手，不愿意放弃。
未来的结局可能是纷争，可能是衰颓，可能是痛苦——但绝不会是毁灭。
所以，面对那象征着毁灭与绝望的胎儿，面对那即将破茧而出的噩梦，安娜贝尔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发出了此生最疯狂的嗤笑。
“滚吧！”
而后，那碎裂的胚胎，便伴随着赤色的黄昏一同坠下。
…………
“……呃…………”
“安娜贝尔姐姐……”
“呃……”
“安娜贝尔姐姐！”
“——！”
稚嫩的声音，让安娜贝尔从昏沉中猛然惊醒。
“啊，我……”
“当！”
身体在恍惚间失去了力气，而下一刻，锋利的仪式剑擦着身体落下，彻底将安娜贝尔的意识拉回。
“安娜贝尔姐姐，安娜贝尔姐姐，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是你啊，尤里乌斯。”
看着眼前无比焦急的男孩，安娜贝尔这才意识到，自己终于从那恶意的幻境中回归现实，感受着双手传来的酸痛，她大概能猜到，自己刚才差点就在恶意的引导下自杀了。
“真是恶心，盖乌斯，你想让我看到的就是这些么？”
揉了揉有些发痛的太阳穴，安娜贝尔下意识想要抚摸生前的男孩，却发现对方不知何时竟有些恐惧的退到了几步外。
显然，这个孩子或许看到了自己和盖乌斯厮杀的整个过程，甚至更往前一些的……
“我不会杀你的。”
“爸爸妈妈……还有姐姐……”
“他们都死了，我亲手杀了他们。”
“——！”
没有犹豫，也没有悔恨，只有陈述事实般的冰冷，面对眼前的男孩，安娜贝儿就这样说出了残忍的真相，她看着对方惊惧的面容，似乎窥见了独属于孩子的悲伤，恐惧……以及愤怒。
“记住了，我是亲手杀害了你爸爸妈妈，还有你的姐姐的人，如果有一天，你有足够的实力时，你也可以来杀死我，为他们报仇。”
“我……”
用冰冷到可怕的目光说完了那些话语，随后，安娜贝尔便不再理会尤里乌斯，因为她听见了，不远处那急匆匆赶来的凌乱脚步声。
“这，这到底是！”
冲进王宫的，是以莎里居翁公爵为首的贵族和官员，在袭击中好不容易被聚集起来的他们，在看见议事厅此刻的惨状之后，纷纷脸色煞白。
“二，二公主殿下……”
“罪人盖乌斯.凡尔纳斯，贪图权力，与外国暴徒勾结策划袭击，为了一己私欲，杀害了……玛格丽特王姐。”
“什，什么，这不可能……”
从安娜贝尔的口中听到这个消息，幸存下来的达官贵人们不禁惊恐万分，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在帝都都不算有权有势的大官大贵，并不在早晨的游行队伍中，因此才能从袭击中逃过一劫。
而此刻，看着安娜贝尔浑身鲜血的模样，这些平日只能依附于各大派系的官僚贵族们，一时间竟哑口无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为了保护尤里乌斯王子，我不得不亲手手刃了盖乌斯，如今帝都大乱，无人指挥，各位出现在这里正是时候。”
“……”
沉默，甚至连小声的低语都不曾传出，哪怕再怎么无法相信安娜贝尔的说辞，但对方那杀气腾腾的模样却又让他们不敢提出任何质疑，就在这时，莎里居翁公爵缓缓走上前来，在众人的注视，单膝下跪道：
“卑臣，愿为女王陛下效犬马之劳！”
“……愿为女王陛下效犬马之劳！”
伴随着莎里居翁公爵的的话语，身后的众人们也纷纷反应过来，朝着安娜贝尔下跪行礼。
并未理会眼前的官僚权贵，安娜贝尔提剑而行，踏出那恍若隔世的议事厅大门，血浓如墨的天空赫然映入眼帘，而在那名为大图书馆的高塔处，漆黑的漩涡正缓缓汇聚。
“那么诸位，就随我一同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