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吗？”
中年人站在门前，看着眼前这扇似乎是用红木雕刻而出的欧美风的门扉，迟疑了片刻。
“……反正现在再想去上班也不可能了，进去坐一会吧。”
似乎是为了让自己下定决心，中年人自言自语着，推开了那扇门。
“啊，欢迎光临～”
少女略显惊讶的声音，伴随着开门的铃声传入耳中。中年人轻轻的关上大门，环顾着四周。
就像自己以前见过的那些酒吧一样，一条长长的吧台，吧台后面的架子上放满了各种不知名的酒。
要说有什么突兀的地方，那就是在那长长的吧台之前，只有孤零零的一座吧椅。
还有那长长的吧台之内，对自己露出微笑的少女。
少女银白色的发丝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梦幻，一对如蓝宝石般闪闪发光的双眼正饶有兴趣的看着自己。
“……小姑娘，你一个人？”
似乎是一直被盯着有些不自在，中年人开口询问道。
少女眨眨眼睛，放下了手中的玻璃杯和擦杯巾，伸出纤细的手指在下巴上点了点。
可爱的外表加上似乎是恶意卖萌的动作，令中年人一瞬间竟是有些愣神。
“一个小女孩看店是不是有点太危险了。你的店长呢？”
与其说是有点危险，倒不如说这已经是违法了吧？雇佣童工之类的。中年人在心中默默地吐槽着。
少女终于是放下了抵在下巴上的手指，微笑着示意了一下她对面的吧椅：
“那还请客官……先生在这里坐一下，我这就去叫店长。”
随着少女的示意，中年人的目光转向了那座孤零零的吧椅。
感觉就像是专门为中年人准备的一样。但是比起这种坐久了会屁股疼的吧椅，中年人其实更喜欢家里的扶手沙发。
然而不知是因为少女的外表过于可爱，或者说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中年人并没有说出挑剔的话语，默默地走上前拉出吧椅坐了上去。
果然，很不舒服啊。中年人心想着。
坐稳后的中年人抬起头，发现少女依旧站在吧台前，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中年人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悦地问道：
“你的店长呢？”
似乎是注意到中年人的不悦，少女一瞬间露出“糟糕了”的表情，不过也仅仅是一瞬间而已，表情很快的恢复了普通的职业微笑。
少女装模作样地轻咳一声，从吧台后面重新拿出一个杯子放在了吧台上：
“很抱歉，先生。请容我自我介绍一下——”
少女那双如蓝宝石般的双眼中倒映着中年人的身影。少女轻轻吸了一口气，柔声道：
“我，就是这家名为彼岸的酒吧的店长。”
……完了？中年人有些错愕。明明是自我介绍却只介绍了酒吧的名字，这孩子是在耍自己吗？
但是不知为何，中年人心中竟是升不起一丝的怒气，特别是当他看见少女尽力挺起那小小的胸脯证明自己的样子时，到了嘴边的话语最终还是化作了放弃似的叹息。
见中年人似乎终于是放弃纠缠这方面的话题了，少女笑吟吟的问道：
“请问，这位先生要来点什么吗？”
中年人挠了挠脸，环顾着四周，似乎在寻找什么。
“先生？”
少女歪着头，出声询问道。
“……啊，就是你们这没有菜单之类的吗……”
中年人双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个矩形，似乎是在掩饰着什么，中年人的眼神不住地往另一侧飘着。
少女看着中年人比划的矩形，有些疑惑的说：
“会走进酒吧的人一般都是想好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哦？”
因为少女说话的样子太过于认真，中年人一时竟是想不出反驳的话语，只能楞楞地回答了一声“是……是这样吗……”
“所以，还请先生好好回忆一下，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吧～”
看着少女笑吟吟的样子，中年人只觉得自己好像被看透了一般。
似乎是为了掩饰羞恼，中年人拍着额头，有些生疏地嘟囔道：
“给……给我一杯mar, marsblust！”
“好嘞，还请先生稍等片刻～”
片刻后，一杯像是会冒气泡的色素饮料出现在吧台上。
“一共收您80元～”
少女嬉笑着，将装着色素饮料的玻璃杯推了过去。
原来是要在喝之前付钱的吗？中年人心想着，伸手去摸钱包——
摸钱包……
钱包……
包……
少女看着手忙脚乱的中年人，歪了歪头：
“先生？”
“……钱包，不知丢在哪了……抱歉……”
中年人低着头，似乎恨不得把脑袋塞到裤裆里去。
不过出乎中年人意料的是，少女似乎并没有生气，反而是笑出了声。
“哈哈……哈……这下可怎么办好呢～”
少女有些困扰地看着杯中冒着气泡的色素饮料，从吧台中取出了一个新的玻璃杯。
“要不～这样吧～酒的话就不给你了，但是作为戏耍店长的惩罚，就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当然我会用热牛奶作为报酬～”
少女在新的玻璃杯中倒入乳白色冒着热气的液体，将玻璃杯推向中年人，脸上的表情似乎是在问他，“如何？”
中年人下意识地接过玻璃杯。牛奶的温度透过玻璃杯传递到他的手掌之中，带来了丝丝的安心感。
倒不如说，中年人一开始就是想要热牛奶的，但是因为看见对方是小女孩所以有些不好意思罢了。
“只是……这样？”
中年人有些疑惑地看向少女。
“只是这样！”
少女轻快地点了点头。
中年人苦笑着抿了一口牛奶，温度刚刚好，是自己喜欢的温度：
“仅仅是社畜的故事，没什么特别的吧……”
少女摇了摇头，将那杯无人饮用的marsblust抓了过来，学着中年人的样子抿了一口：
“没关系啦，只要是你自己的故事就好～”
“这还真是……哈哈……”
中年人苦笑着摇了摇头，一口气饮干了半杯的热牛奶，随意地用衣袖蹭了蹭残留在嘴角的牛奶，开口道：
“怎么说呢……叔叔我啊……有时候真的不敢回家……”
“……”
少女从吧台里拿出一根吸管插在杯子中，见中年人杯中的牛奶快要见底了，便拿出牛奶瓶帮对方蓄满。
“我的女儿，不太喜欢我这个父亲……啊，说不太喜欢好像有些不太准确……
“我想，女儿她一定恨死我这个父亲了吧……”
“吸——吸吸——”
中年人看着少女聚精会神地咬着吸管的样子，一时间有些恍惚。
待到中年人回神的时候，他的手距离少女的脑袋已经只有不到一尺远了。
似乎是被自己的行为吓到了，中年人怔了怔，苦笑着就要将手放下去的时候，一对柔软的小手握住了他的手。
少女冲着中年人眨了眨眼睛，轻轻地将中年人的手拉向了自己的头顶。
中年人愣住了，竟是完全没有反抗，直到自己的手触摸到那柔软的白色发丝时才回过神来。
感受着手心传来的温润与柔软，中年人默默地拿起再次被盛满牛奶的玻璃杯，轻轻抿了一口：
“我的妻子……她是个很可爱的女孩……”
中年人像是陷入了回忆中一般，双眼空灵地看着手中的牛奶，轻声讲述着自己和妻子的相遇，恋爱，回忆。
少女只是默默地咬着吸管，喝着那杯没人要的marsblust，不时的拿出柜台后的热牛奶壶帮中年人续杯。
一直讲述到他们结婚，步入殿堂，讲到他们拥有自己的孩子的时候，中年人突然停了下来，放在少女头顶的手也默默地放了下去。
少女抬起头，看见中年人握着玻璃杯的手指关节隐隐发青的时候，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思索了片刻后，少女再次将手探向柜台后方。
“……玻璃杯是捏不动的哦？捏这个会比较好吧？”
中年人无言地看着少女推过来的干脆面，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啊啊，谢谢。”
中年人松开抓着玻璃杯的手，接过少女递过来的干脆面，面无表情地捏了捏。
干脆面发出了清脆的响声。中年人抬起头，发现少女正双手托着腮帮子看着自己，便有些尴尬地放下了手中的干脆面。
“……这个，不吃没问题吗？”
“啊，没问题的没问题的。”
少女连连摆手，赶忙将装着捏碎的干脆面袋子抓了过来，塞回到了柜台后面。
“那，接下来的故事呢？”
一边翻动着柜台，少女开口问道。
中年人的表情突然变得苦涩起来，他抓起那杯牛奶，拿到嘴边，却并没有喝：
“……接下来的故事，可就没那么有趣了啊……”
不知为何，仅仅是放下了那么一会，杯中的牛奶竟是已经有些凉了。
“不管素怎么样的故事，窝都会听的哦？只要先生您愿意讲。”
少女从柜台后抬起头，重新叼住了那根插在杯中的吸管，含糊不清地说道。
“……这样啊，这样啊……”
中年人出神地看着杯中的牛奶，一遍遍地重复着“这样啊”。
不知重复了多少遍，中年人最终放下了手中的玻璃杯，杯中的牛奶一滴也没有少。
“……我的妻子……她是因为疾病去世的……”
杯中的牛奶突然荡起了一丝涟漪。中年人有些发愣，他知道自己的手一向很稳的，就算是此时此刻，也是一如既往地稳。
这涟漪，究竟是怎么来的呢。
中年人拿起玻璃杯，再次抿了一口。
他知道这涟漪是怎么来的了。
牛奶，有些咸了。
一口饮尽杯中的牛奶，中年人回味着停留在舌尖的苦咸味，将杯子放回到了吧台上。
“……不是那种无法医治的绝症，只要有钱，只要有资金到更好的医院，就可以治好的……”
少女默不作声地为中年人手中的玻璃杯添满了牛奶，但是这一次，牛奶依旧是微凉的。
“……但是，那时的我，仅仅是一个小小的公司职员，我没有钱，收入也不高……”
中年人没有再喝牛奶，只是低着头，看着暗红色的吧台，看着那残留在吧台上的几滴水痕。
“……我四处借钱，几乎掏空了我的一切，甚至就在我准备将家里的一切都卖了的时候，妻子……”
中年人的声音突然哽住了，紧接着剧烈的咳嗽起来。
少女叹了口气，将自己已经喝完的玻璃杯放回吧台后面，起身走出吧台坐在了中年人身边，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
好一会，中年人终于是缓过来了，拿起玻璃杯再次一口饮尽。杯中的牛奶已经变得十分冰凉，如同一根根冰刺刺伤着中年人的喉咙。
中年人喘息着，向着少女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用沙哑的嗓音轻声诉说着——
“……妻子她阻止了我……她说……‘我们，还有孩子。为了孩子，留下一些吧’……
“后来，妻子她便不再住院了，只是每天都待在家里，照顾孩子，每天在我出门的时候，为我热一杯牛奶……”
少女默默地站起身，重新回到吧台内，取出牛奶壶为中年人续杯。
牛奶依旧是冰的。
“妻子她去世了……是在家里去世的。葬礼草草的进行着，生活依旧要过。我想，从那时候开始，女儿，就开始恨我了吧……”
中年人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玻璃杯，但是似乎是在顾及着什么，马上松开了。
少女默默地将伸向柜台后面的手收了回来。
中年人看着少女重新放回吧台上的手，苦笑着摇了摇头。
“……有时候，我真觉得上帝在拿我寻开心。我的女儿，也查出了和妻子一样的病症……
“因为答应过妻子，一定要照顾好女儿，所以，我需要钱，需要大量的钱，去治好女儿的病……我不想再次经历失去自己重要的人的感受了……”
牛奶的冰凉感透过玻璃杯传入中年人的手心，渐渐的，手心的温度与心的温度变得一样了。
“我……我当过骗子，让对方家破人亡……我当过杀手……只要是目标，我绝不会失手……”
这些都是中年人绝对不可能说出口的经历，但是不知为何，中年人看着手中的牛奶，竟是完全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倾诉的情绪。
“我作恶无数……但是我凑够了钱，我的女儿得救了……
“但是女儿更恨我了……”
中年人饮尽了杯中的牛奶。但是也许是这次喝的太猛了，牛奶呛进了气管。
中年人不住地咳嗽着，奶液顺着鼻孔喷溅在了吧台上。
少女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取出一叠餐巾纸推到中年人面前，自己则拿出一方毛巾开始擦拭吧台上的奶液。
“……谢谢……”
中年人闷闷地道谢一声，拿起餐巾纸擤了擤鼻子。
这次，少女没有再为中年人续杯，转而拿出了一个新的玻璃杯，倒了一杯清水，向着中年人推了过去。
中年人接过玻璃杯，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他的表情十分阴晴不定。
“女儿质问我，问我为什么当初没有救下她的妈妈……质问我为什么有能力救她却没有能力救妈妈……
“我无法回答，我没办法告诉她我为了救她都做了什么，我只能默默承受女儿的质问……”
中年人苦笑着，饮下了杯中的清水。
突然，中年人怔住了。
也许是因为这清水过于与众不同。
甘甜中带着几丝辛辣与苦涩，停留在唇齿间时却又能尝出几分酸咸。
然而，让中年人怔住的并不是因为清水独特的味道——
“这位先生，回忆起来了吗？”
少女看着中年人，脸上挂着意义不明的微笑。
中年人怔怔地看着手中的空玻璃杯，喃喃自语着：
“……是……女儿的生日……我准备了女儿的生日蛋糕……和生日礼物……我在回家的路上……”
“被人杀害了。”
少女默默接过中年人的话，道出了那已经发生的事实。
毫无征兆的，一只染血的匕首突然穿透了中年人的胸膛。
中年人看着从自己胸膛中突出来的刀刃，有些错愕。
“被先生杀死的其中一人家属，对先生怀恨在心，最终找到时机将先生杀死了。”
少女幽幽地讲述着，宛如自己亲眼所见一般。
中年人伸出手，摸了**口处的伤口，但是自己的手指穿过了刀刃。
“这里是……你是……”
中年人看着眼前的少女，迟疑地问道。
少女轻轻一笑，将手伸向了吧台后面。
“这里，便是凡世所说的奈何桥。而咱，便是你们口中的孟婆。”
这次，少女取出的不再是玻璃杯，而是一个小巧的，雕刻着秀丽花纹的古朴玉质小碗。
少女小手在碗上轻轻拂过，转眼间，碗中竟是已经盛满了清水。
“这是，最后一盏。”
少女微笑着，双手将小碗推向了中年人。
“我……这……”
中年人迟疑地看着小碗，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少女也没有强求，只是慢慢地解释道：
“客官若在此喝下这最后一盏，黄泉路上客官便只是一缕幽魂，他人不识客官，客官也不识他人。便也免去了生前的作孽与恶果。
“虽免去了作孽与恶果，但也会错过生前的缘分与念想。
“何时喝下这最后一盏，由客官自行选择。”
中年人怔怔地看着小碗，迟疑地说：
“我……我还可以去见见我的女儿吗…？”
少女点了点下巴，思索了片刻说道：
“若是通过托梦，倒也不是不可，但是下一世可能会因此进入畜生道哦？”
说罢，少女便指了指身后的两扇门。
“走进左边那扇门，可让客官暂时返回阳世，最多可停留七日。停留的越久，进入畜生道的可能性便越高。
“右边这扇门，便是那黄泉路的入口。”
中年人看着两扇门，咽了口唾沫，问道。
“那我的妻子……”
少女摊了摊手：
“她可能在等客官，也有可能已经先行一步转世了，在咱这里打包带走最后一盏的客官虽然不多，但也不在少数。而且听客官的故事，咱也不确定是不是同一个人……”
中年人急了，上前一步喊道。
“我的妻子！我的妻子的名字是……”
少女赶忙摆了摆手，制止了中年人的话语。
“别说出名字啊，客官。咱作为孟婆，可是会记住所有客官的故事的哦。要是还要记住每一个故事对应的名字，可就太为难咱了。”
中年人愣了愣，低头看向了那个玉质小碗，又看了看那两扇门。
“……请……为我打包。”
少女看着中年人逐渐坚定的表情，笑了笑。
“还请客官稍等片刻。”
……
看着中年人的身影消失在左边那扇门中后，少女趴在了桌子上，小脸有些微红。
砰！
随着一声巨响，酒吧的大门被踹开了。
“喂喂，孟婆子哟，不擅长喝酒就别喝嘛。”
一个全身黑色西装的男子走了进来，语气轻佻地调侃道
他那一头黑色长发如瀑布般一直垂到腰间，更是增添了几分妖孽之色。
“闭嘴啦！死小黑！都做出来了，不喝掉的话既不是超浪费！”
小女孩抗议似的挥了挥小拳头，转而将吧台中捏碎的那袋干脆面掏出来向小黑丢了过去。
“诶呦唞，反正下一个人来的时候都要重置的，管他浪费不浪费吗……话说为啥这次是酒吧啊？”
被称为小黑的男子险险地接住飞向自己俊脸的干脆面，疑惑地问道。
“因为……她的妻子生前是个酒保。”
一只白皙的玉手搭在了小黑肩头，将他手中的干脆面抢了过去。
“小白！那是孟婆子给我的！还给我！”
小黑咬牙切齿地转过身，瞪眼看向身后一头白发的高挑女子。
女子耸了耸肩，将干脆面叼在嘴中，双手挡住小黑扑过来的魔爪，含糊不清地说道：
“连这翅客官的故事都布资道，汝还好意识吃婆婆的东西？”
“要不是这次老子旷工了老子怎么可能不知道啊！”
“汝旷工还有理了？！”
“因为真的很闲嘛！”
少女看着在店中打成一团的二人，叹了一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