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澜回到旅馆,塞拉正趴在桌上休息,张澜为她披上了自己的风衣。
安娜并没有在旅馆里,只剩那两只篮子摆在墙角。
“花生不见了?”
张澜心中的疑点越来越多,但结果似乎也离着浮出水面越来越近。
“首先,安娜是怎么做到,鞋子上不沾上一点泥巴的呢......”
张澜与华连卡先生攀谈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拉人缘,更不是真的想打听小皮鞋送女孩子。
他是为了确认安娜没有在中途更换过鞋子。
华连卡的果蔬店无法直通到裁缝店。
那么安娜是从何处去买菜的?
张澜那时不仅观察到了安娜腿上那块椭圆的划痕,还有她干净的鞋底。
张澜抬脚看了看自己的鞋底,从旅馆直接去华连卡的果蔬店,鞋底不可能不沾泥巴。
“也就是说。”
张澜身躯一震,夺门而出。
或许答案就藏在,从一开始就被他忽略的地方。
“南面的树林。”
张澜粗暴地拨开层叠的树枝,任由干枯的败叶挂在头发上,尖利的树枝勾破衣料。
果然,在大约四五十米的地方铺着一层瓦砾。
这些瓦砾零零散散地分成两路,一条通向树林深处。
另一条,应该通向的就是华连卡的果蔬店。
张澜在通向树林深处的瓦砾小路上发现了一些小巧的脚印和零星几颗花生。
“这是...?”
张澜前跨两步,拾起了一颗亮晶晶的圆柱体。
和之前蒂娅手中的糖果无异。
“玻璃糖纸?”
张澜剥开外皮,映入眼帘的只是一颗花生酥糖,这颗酥糖就与它的品类一般平平无奇。
这糖纸看起来也不过是很一般的镜碎花纹糖纸罢了,不存在任何“杀伤力”。
他捏碎了手指间的酥糖,向树林深处走去。
-------------------------------------
树林深处,只有光秃秃的几棵树。
更多的还是人为制造的大小不一的坑洞。
张澜的直觉告诉他,坑洞里。
“应该都是村民的尸体。”
他走近一个坑洞,看着那些村民裸露的肌肤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穿刺伤痕。
村民们临终前的表情,无一不是深凹了眼眶,痛苦地张大了嘴巴。
这些尸体都是由内而外被洞穿。
张澜发现其中一具尸体,是蒂娅的。
一阵阵悲伤与恐惧的回忆涌入脑海,封存记忆的锁,正在解开边缘。
他最终停在了一间草棚前。
在往前走,便是[南方的尽头]。
他将双手插进衣兜,迎风而立。
“真亏你能找到这里,澜先生。”
草棚的阴影中传来一阵踏地声。
张澜也终于见到了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
是安娜。
“我也想说,真亏你能瞒过我们做出这些事来。”
张澜抬眼看了看狼藉桌子上正待加工的“酥糖”。
“掩人耳目的功夫,下的很足。”张澜微笑道。
乖巧的微笑下,暗藏着危险。
“既然你都发现了,那也该知道,有些事情,不烂在肚子里,是会招致杀身之祸的。”
安娜的双手优雅地交叠在胸前,嘴角勾起一个奇异的弧度。
“先别着急嘛,反正我的肚子估计已经烂掉了。剩下这点时间,我还想和美丽的安娜小姐聊聊呢。”
张澜绅士般地鞠了一躬。
“你在华连卡先生的果蔬店购买了你口中所谓熬汤的原料,但汤中,并不存在花生。”
“所以你购买的花生都是为了运送到这里,制作成小批量的[花生酥糖],在包裹上像是[玻璃]一般的碎花糖纸,然后分发给村里的孩子们,在将孩子们残忍地杀害,造成[玻璃糖纸]具有致命性的假象。对吧安娜小姐?”
张澜脸上的笑意仿佛凝固一般,不曾变化。
“没错,很棒呢澜先生。”
安娜的语气轻佻,表情却是压抑不住的凝重。
“起初我百思不得其解,你是如何在这种简陋的条件下,[不接触]而杀死村民的。”
“但后来我发现我忽略了一件从最开始就应当注意到的事情。”
“[浓汤]。”
张澜俯身从地上捡起一块瓦砾。
“过慧易夭啊。澜先生看我看的如此通透,不怕折寿吗?”
安娜的双臂有些无力地垂下,不见喜忧。
“那就这样说午安吧澜先生。”
她缓缓抬起右手,张开五指。
“就这样杀了我,不怕妹妹伤心?”
张澜的脸上罕见地挂着轻松的笑。
“哼,我有办法安抚她,不会让她太伤心的。”
“毕竟,她可比[妹妹]要重要多了......”
“是嘛。”张澜长出了一口气,“那么,改天再见,安娜小姐。”
随着安娜的五指紧握,张澜如同坑洞中的村民一般,失去了生机。
宛若梦中人影一般的死相凄惨。
在张澜与安娜交手时。
塞拉正像一只奶猫那般蜷缩在张澜的风衣里休息。
她的小手握着半条尚未完工的彩色手链儿。
“阿澜...哥哥...”
-------------------------------------
张澜感到在混沌中,流光闪烁。
再度醒来,他原本浑浊的眸子上镀了一层摧残的星光。
张澜看着身旁熟悉的浓汤,将手肘撑在大腿上,托着下巴。
“我明白了...关于我对塞拉的态度,以及在这次修复中我头脑的模糊......”
“我现在所处的时间节点,并不是所谓真正的[起始点]。”
“而是经由大脑应激反应形成的[存档点]。”
“在现处时间的N天之前,我来到了这个村子。并与那名叫塞拉的女孩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谊。”
“但出于完成任务的需要,在其中一次世界轮回中,我杀死了塞拉。”
“进而遭到了自称为安娜的女性的虐杀。”
“这段记忆太过痛苦,太过令人恐惧。”
“所以我忘却了它。”
“这也导致我的想法从最初就产生了谬误,甚至影响了我的思考习惯。”
“数次重叠的信息压迫着我的记忆,迫使我对最初得到的正确信息形成了认知妨碍。”
“所以......”
张澜站起身子,将自己的脸藏在风衣领口中。
“破题点便是你啊安娜小姐......”
“不,是未来的,”
“塞拉。”
张澜将浓汤倒在垃圾桶里,将托盘放在一张桌子上。
他避开了塞拉的目光,推门径直往[南方]走去。
“阿澜哥哥?”
塞拉的眼角渗出一层薄雾,纤细的手指捏紧裙角。
衣兜里是小心包好的来不及送出的手链。
半晌。
张澜坐在草棚下,将身子埋在阴影之中。
其间,他往桌上拾了几颗酥糖,捻成碎末攥在手里。
本作的[主人公],也带着惊诧的表情,走近了张澜。
“澜先生...?”
[没错,需要的就是这种颤抖的声音。]
“真巧啊安娜小姐,不,或许该叫你,小塞拉。”
“安娜”的神色一滞,“您,您在说什么呢澜先生,妹妹她还在旅馆里呢。”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塞拉小姐。”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并不属于这个世界。如果说旅馆中的小塞拉是[本体],那么你,便是在[特殊条件]下形成的[不同结局]中产生的[异位面个体]。”
“另外,这个[特殊条件],便是你[在幼时发现了自身能够控制玻璃的能力]。”
张澜站起来,攥紧的拳头藏在身后。
安娜身上的优雅与知性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被人看穿后陷入穷途末路时显现的狰狞。
“就算你知道又如何,我控制的可不只是......”
“没错,还有一层限制。”张澜打断了安娜的话。
“这层限制,是氯化氢对吧。”
看着安娜紧缩的瞳孔,张澜知道,这次他猜对了。
氯化氢也就是盐酸,人类的胃酸也是这东西。
所以安娜,在浓汤中做了手脚。
用这么多刺激口味的原料,也是为了掩盖不同寻常的糟糕口感。
“你...是什么人...”
安娜已经抬起了右手。
“知道的太多了,未必是好事。”
她咬牙切齿,随后发出一阵惨笑。
现在想来,张澜根本没有杀死过爱莎与蒂娅。
每次在他快到达自认为的[终点]时,总会在一阵惨笑中,
忘却了自己。
安娜已经握紧了右手。
但张澜依然站在原地,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云淡风轻。
“怎么会...不可能!你明明喝了汤!”
张澜耸了耸肩,一步一步走近安娜。
她的表情如同困兽。
安娜从衣兜里掏出来一只小布袋和一小瓶透明液体。
“没用的。”张澜张开身后的手,白色的粉末随风飘散。
安娜惊恐地扯开布袋封口的绳子,手忙脚乱。
张澜则一跃而上,膝盖大力地撞在了安娜的小腹上,并甩开了她受伤的小瓶子。
那里面是她事先准备好的盐酸。
至于张澜为什么会知道。
因为在某个[存档点]的记忆中,张澜搂着塞拉哄她睡午觉时,藏在她衣兜里的小瓶子落到了地上。
张澜擒住了安娜的脖子,将她一脚踹翻在地。
张澜并不打算怜香惜玉,她夺过了安娜手中的玻璃屑。
“我知道你不想死,谁都怕死。”
“我也能理解你不甘心于[书籍]的结局而必死的宿命。”
“但这是《玻璃糖纸》的故事。”
“也是你的故事。”
张澜粗暴地撬开了安娜的嘴巴,任由她发出呜咽。
泪水沾湿了张澜的手,但他不打算停下。
尽管他能听出来她在叫他阿澜哥哥。
“就以你自己的方式让你离开这里吧。”
张澜的眼底闪过一抹猩红,他将玻璃屑一股脑倾倒进安娜的嘴里,又用一块红土堵住了她的嘴巴。
安娜可以将玻璃屑转移出来,但将嘴巴堵住,玻璃屑失去了原本的通道,便会......
张澜面无表情地看着安娜的嘴角、肌肤、眼眶渗出鲜血。
失去了生机。
张澜从灌木丛里随手摘了一朵白色的鲜花覆在安娜的脸上。
周围的一切开始土崩瓦解成一块块玻璃般般的碎片。
直到张澜身处一片虚无与黑暗,他合上眼睛。
“结束了...塞拉,这次我有拯救你吗?”
张澜再度睁开双眼时已经不知过去了多久。
他正站在那古旧的旅馆门口。
只是手中多出了一枚银片,上面刻着一行字。
[弯折即可回归现实],[进度:伪修复]。
张澜将铁片握在手中,心中五味杂陈。
他推开旅馆的门。
几个汉子正捧着汤碗闲扯,女人们则小口地吃着面点,拉着家常。
很是热闹。
在人群当中跑过来一位小女孩。
梳着灵动的高马尾,穿着可爱的女仆裙。
脸上挂着依旧那般阳光可爱的笑容。
“先生您好!是新的客人吗,请坐在那边!”
张澜露出一副苦涩的笑。
这是源自他尘封的记忆中,初次与塞拉见面时听过的话。
只是当时店里只有她与安娜。
张澜只是看着面前俏皮地歪着头的塞拉微笑,一言不发。
【塞拉,你是个可爱的女孩。】
【在这怪诞的世界中,你的天真与活泼显得弥足珍贵。】
【但是请原谅我,我永远无法回应你的感情。】
【即使如今,你已忘却。】
他抬起手轻柔地抚摸着塞拉的头,并弯折了手中的小银片。
张澜凭空消失在了旅馆门口。
旅馆中的其他人似乎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位外来的客人。
除了,塞拉。
“什么嘛...”
两行清泪顺着塞拉白皙的脸颊滑落。
她从口袋中取出了一只漂亮的彩色手链放在唇边轻吻,之后戴在了右手手腕上。
“永别了阿澜哥哥。”
“也谢谢您,”
“澜先生。”
塞拉安静地坐在地上,自始至终都期盼地望着张澜离开的方向。
咽下了一颗,品不出味道的糖果。
[小女孩,纯洁无暇。请她将糖吃下去。]
[小女孩,双目含情,满肚都是玻璃碴。]
张澜坐在沙发上,注视着手心里的银片渐渐变为金色。
[完美修复]四个红色的小字逐渐清晰。
他抿了一口咖啡,将小金片扔在一边。
怀里抱着那本《玻璃糖纸》,注视着窗外的远方。
《玻璃糖纸》的故事,于此落幕。
-------------------------------------
我用两天的时间完成了《玻璃糖纸》这篇短篇小说,可能略显粗糙。
塞拉永远无法传达的爱意,安娜对于生存的执念以及对命运的抗争。
以及张澜,心怀善念的恶人。我想写的其实很多很多。
这个故事更像是包裹着我脆弱心脏的光鲜薄壳。
剥开,确是乌黑的淤血。
《玻璃糖纸》的故事到这里就告一段落了。
希望我的故事能带您进入短暂的思索。
祝您一直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