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九，大寒。
在这个生机潜伏、万物蛰藏的时令，没有人愿意在无风自寒的街上多停留一秒。
安城、老城街旧巷。
由于白天刚下过雨的原因，
如今入夜过后，
暗淡无光的废巷深处，
不断有残余的水滴，从挂在因年旧而斑驳的石板墙皮上，“叮咚、叮咚——”的滴落在地。
某些试图侵略的蛮夷曾经轰炸过这片土地，所以，到处充斥危房和不愿搬走的老顽固，以及深藏其中的红灯按摩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沉闷、破败的气息。
再加上夜深天寒，
根本没人注意的犄角旮旯处，
一块烂肉竟凭空从狭窄的墙缝中，拼命地挤了出来！
沾满了乌黑发臭的污水和油渍。
很快，
那团烂肉越积越多，就像垃圾堆的组成过程一般——从丢进去的第一袋开始，渐渐地膨胀，直到占满整个桶为止。
肉块垒成了小土坡的大小。
随后，
它开始扭曲、变形，妖异的摇曳着，宛如跳着华尔兹的舞者。
很快，奇迹发生了。血淋淋的红色肉块上，长出了一层柔软的皮肤——白嫩光滑，即使滚满了污渍，也能透过微弱的月光，看到那如羊脂膏玉般的细腻。
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揉搓一般，
带皮肤的肉块，不断抽动着，延伸……长出了四肢和头颅。
没有五脏六腑……
他只有表面的一层皮，一层精致到不像真人的皮。
皎白月光撒下点点碎银。
任何形容美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贫乏起来。
像是上帝精雕细琢出的人偶，汇集了人类型态，无关与性别，直达美的巅峰。
唯独墨色眼眸下，有一滴泪痣，像是破坏了天使般脸颊的和谐，带来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妖艳。
无疑，这是魔鬼无意间的一笔淡墨。
“我……是谁？”
冥冥之间，一点灵感粗暴塞进了他脑子里。
他不自觉地用着嘶哑，黏连着的嗓音，自言自语道：“霁和……”
这个名字意外有种陌生的熟悉感。
他拖着裸露着的身体走向巷外，想要看看黑暗以外的世界。
可惜，就如那还未学会爬，就想要走的自大人类幼崽一般，才刚迈出一步，身体就一个趔趄，重重的砸到在地。
娇嫩的皮肤，立刻开了好几个口子，鲜血淋漓，紧接着，脑袋也撞上坚硬石板，迅速红肿，发黑。
霁和顿感眼前天旋地转，一旁的绿皮垃圾桶一变二，二变跑，还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
但他不觉得难受，
甚至，
他还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只要他想，无论多么重的伤都可以立刻恢复。
不过，现在的他不想……
霁和用血肉模糊的膝盖，在充满着无数尖锐碎石的地上摩擦着，直到那些小石子深深的嵌入血肉当中。
——好奇怪的感觉。
因为从未体验过疼痛感，
所以他想通过刻意的剐蹭，想让这种感受更加刻骨铭心。
只是还未从肉体撕裂的疼痛，这一奇异感受中回过神来，极致的寒冷又告诉了他另一种——同样可怕的痛苦。
此时，
零下十几度的气温，还在加剧下降。
巷子外，夹杂着一股冷气迎面扑向了赤着身体，跪趴在地上的他。冰凉的地面，阴冷的积水直接贴向他，刚长出来的娇嫩皮肤，将其由白皙变得青紫可憎。
无处可逃，无地藏身。
因为，他根本不明白为什么会冷，风从哪里来，自己又该向何而去。
只能默默承受，哆嗦着逐渐僵硬着身体。
站不起来就向前方爬去。
每往前爬行一点，冻硬到极其脆弱的骨骼就裂开一点，痛苦之下，霁和只是如同小猫似的呜咽几声，生理性的挤出两滴眼泪。
直到身体大半，都变得黑紫僵硬，肢体无法弯曲，也再也无法向前一步时。
霁和歪着头，无神的看向空旷的巷外。
就在意识即将消散之前，温暖终于迟迟赶到，充斥着他的身体。
最后，
他心满意足的微笑着，倒在巷口。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霁和的身体如同被高挂高加索山上，日日受鹫鹰啄食的普罗米修斯一样，不断从冰冷僵硬的一个尸体，重新变得皮肤鲜活有弹性，接着再被寒气吹灭生机……
就这样循环往复，直至破晓天明。
……
“叮铃铃，叮铃铃………”
破旧的床头柜上，老式闹钟的金属摆锤疯狂敲打着旁边的两个响铃。
这绝对是是安眠者的处刑。
“啊啊，吵死了——”
女孩儿把自己脑袋捂在被子里，痛苦的喊着。
这声音仿佛真的化作一个木锤，直接敲在她脑门上一般，就连神圣的被窝也无法再庇佑她了。
索性一把掀开被子，猛的翻身而起，又是狠狠的一拳，重重砸在那个闹钟之上。
闹钟“Duang”的一下闭上了嘴。
而何祭礼则是，
默默地收回砸完后，倍感青痛的手掌，一边按摩揉搓，一边眼眶含泪，却还硬着嘴威胁道：
“这次小小的给你个教训，下次再这么吵我清梦，绝对把你挫骨扬灰。”
凌晨四点不到，
她就早早的醒来准备食材了，要将发好的面，鸡蛋等等各种材料装在早餐车上，然后骑到摆摊的地方抢位置。
即使周末生意没那么好。
所幸的是，即便她为了生计，常常熬夜。
那张漂亮脸蛋，依旧清丽而富有朝气，丝毫看不见黑眼圈的踪影。残酷的现实，丝毫没有抹灭，这个女孩子对于生活的满腔热情。
扎好马尾辫，换上一身厚重的白色羽绒服。
“走啦，今天要卖100个鸡蛋灌饼。”何祭礼拍拍脸颊，给自己打气。
随即，推开嘎吱作响的老旧铁门，“噔噔”声中，轻快跑下楼去。
骑上自己全部身家买来的早餐车。
由于她家在老街巷的末端，所以必须横穿整个老街巷才能到达，安城老城区的早晨，人流量最大的地方——南门菜市场。
太阳还未升起，但是天光已经先至。
何祭礼深吸了一口气——这是破晓前、车辆尾气还未肆意喷射前的最清新的气。
冰凉的气息吸进嘴中，仿佛如同含了一颗薄荷糖一般，让她的脑子顿时清醒许多，连带着心情都变好了不少。
“总觉得今天会有好事发生呢？”她眨了眨眼睛，暗自心想。
接着坐正身子，
用戴着棉质手套的小手，拧动摩托把手。
早餐车咣当咣当的动了起来。
差不多骑到老街巷过半的位置，一处死胡同的巷口之前。
她的车猛得停了下来。
因为，巷口正好，有人正在举着手机“咔咔”拍照……
这也没什么。
但拍照对象，居然是死胡同口处，一个趴倒在地上，赤身裸体、不知死活的孩子。
遇上这种情况，但凡是个正常人都应该先关心伤者吧，那孩子胸口起伏，明显还有呼吸，旁观者居然第一时间选择拍照？
何祭礼顿时沉下脸，好心情一点不剩，实在没忍住，低骂一声。
真是畜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