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空中。
霁和歪着脑袋，口中不断有血泡涌出，热腾腾的血液一点点从伤口中沁出来，将衣服浸红后，又顺着脚尖滴落。
宛如一个破烂的晴天娃娃，旁人还在不断戳进新的钢针，他也跟着荡来荡去。
“祭礼姐…你要撑住。”
瘦高青年嘴角带着戏谑的笑容，双手掐诀，空气中的水汽瞬间凝结。
咻！
冰锥电射而出，刺穿少年的喉咙和右眼。
霁和勉强用余光向下瞄去。
半明半暗的模糊世界中，发现自家姐姐的脸上居然流下两行血泪，浑身颤抖，紧接着双膝一软，一下子跪到了地上。
何祭礼双手掐着脑袋，指骨发白，阴影覆盖住少女的脸。
围绕着她周身的能量，宛如沸腾的温泉，不断升温，最终爆发。
“来不及了…”霁和瞳孔中死灰色越来越重。
他没想到自己戳破了甲景的谎言，依旧无法改变最后的结局。
无数白色能量潮以少女为中心，连绵不绝地朝四周扩散，前浪刚走后浪就扑上来，连绵不绝，就像是给广场披上了层月光霞衣。
众人皆淹没在这银色湖泊当中。
经过能量冲刷，所有感染者全都捂着胸口，失了魂似的愣在原地，猩红的双目也恢复到过去的颜色，澄澈又明亮。
几丝黑气从众人身体中飘出，只听见“刺啦啦”几声就全部消散。
云销雨霁，彩彻区明。
所有的心底的阴霾被驱散的一干二净。
距离少女最近，首先接受洗礼的甲景，更是振起双臂，将全身沐浴在这皎白月光中，皱巴巴的老脸上浮现出一丝健康的红润。
她从未感觉身体如此轻松，仿佛下一秒就能扔掉拐杖，肆意地在夕阳下奔跑。
“这种级别的能力，即使在四级中术士中也名列前茅。”
老人拄着拐杖，眼神中透露着不可思议。
她原以为，何祭礼的「纯一无杂」能够做到消除“感染”，就已经很不错了。
没想到居然能超越精神，直接作用到肉体上，甚至帮助她解决了一些冥顽暗疾。
分队长们纷纷起哄，眉飞色舞地互相夸耀。
“真是不枉费我们的设计啊。”
“就是就是，拯救成百上千万人，这可是天大的功劳啊。”
唯有临潼区分队长。
老人称作小赵的瘦高青年，由于长期缺乏光照，他皮肤苍白，阴沉的脸上眉头紧锁，眯起双眼表情不悦。
所有事情尘埃落定。
他还是死死盯着那对可怜的姐弟，仿佛不确定两人身死，这件事就不算完。
老人察觉到这一点，侧过头，沉吟片刻，只当他是对何祭礼释放出的光芒太甚，生出些许嫉妒之情。
老人拍了拍青年的肩膀，想作为过来人，安慰他几句：
“小赵啊，你不用太在意，这是那小姑娘燃烧生命换来的刹那芳华，她已经没有未来可言，而你还有大把的时间，等你以后修炼有成，术法突破到四级，成就只会更高………”
“不、我不是羡慕。”青年想都没想，就挥挥手否决。
甲景笑容瞬间消失，内心生起一丝不满。以她的资历，无论说什么话，小辈只要点头哈腰就行。
什么时候轮到你表现态度了？
她顺着赵姓青年的视线看去，心想：“要是说不出所以然，你这队长也算是到头了。”
结果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那数十道锁住少年的锋锐冰锥，正在慢慢溶解，困住对方的“束缚力”也在下降。
老人见状不妙，冷哼一声，再度发动能力，准备用强束缚力直接捏爆少年，反正这姐弟两的后者也已经没什么利用价值了。
“嘭！”
全身遍布血洞的霁和，不仅没有爆炸，反倒是从空中摔落下来，正好砸中少女的头顶。
两个可怜的人儿，以这种戏剧的方式重新相遇，何祭礼跪在地上，强忍着心脏超负荷带来的绞痛感，将少年冰冷的躯体紧紧揽在怀中，仿佛她只要松手两人就会渐行渐远。
天人永隔，再也不见。
正是这时刻，弥漫全场的乳白色柔和光晕，不再继续朝外扩散，而是如同遇见天敌般，以光速归拢，全部缩回了少女的体内。
这一切如电光火石般迅速。
老人瞪大双眼，满脸不可置信。
他身旁的赵姓青年脸色阴沉，幽幽解释道：“何祭礼释放出的光芒，将我们的攻击行为，同样视为「负面情绪」。”
这么一解释。
老人才转危为安，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露出一副了然的模样——对方净化了负面情绪，导致他无法下死手。
这也不是什么难解决的问题。
人类最原始的恐惧来源于未知，但凡知道了对方能力的机理，那就算遇上顶天厉害的人物，也不会手忙脚乱地跪地求饶。
优势在我。
老人眯着眼睛，再度环顾四周，极目远眺，他发现集中来广场的感染者们，基本上净化的八九不离十
这场拯救安城的卷子，他已经做到九十分以上，算是十分圆满的结局。
这下子，姐弟俩算是彻底没了用处。
“咳…大个子，过来一下。”他咳嗽两声，唤来众人中最引人瞩目的，那个四米多高的大个儿。
大块头人看起来有点痴傻，望着地上的姐弟俩，久久回不过神，连叫两声都没反应，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丢了什么宝贝儿，死活沉浸在自己的悲惨世界无法自拔。
老人面子上挂不住，眼看表情越发不悦。
大个儿的头顶上司，在场的一位国字脸队长，连忙走上前，一脚踹在大块头的小腿上，怒骂道：“大傻春，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要干什么。”大块头摇了摇头，蹲下身子，又挠了挠脑袋，指向霁和道：
“就是看见他这样，心理有点难受，队长，能不能别……”
“别什么？”国字脸队长心知肚明。
但她不说，而是将内心的想法化作脸上的满腔怒火，用力地一巴掌甩过去，大块头略显粗糙的侧脸上，顿时浮现出一个通红的五指印：“你还嫌惹祸惹少了，平时就是愣头青，刚才还让人家骑到你头顶，耀武扬威得，你是不是当你很帅啊？”
“为一个罪犯说话，你是不是脑阔有包啊，光长个子不长脑子，别人随便说两句好听的，夸得你不知道自己姓啥了？”
其他几位队长，经声音吸引过来，纷纷劝道：“不要对下属发这么大火”、“有事回去处理”，“当面孩子多难受啊。”
一通拥簇下来，也算是给了她个台阶下。
那面露凶气的队长才算是泄了火，揪着大块头的耳朵，骂道：“还不感谢几位前辈，狗崽子，回去再找你算账。”
贺春平时听惯了话。
换作一般时候可能就呜咽两声，乖乖的缩回去当误海底的王八龟了。
可这次不同，她脑子里一直回荡着，刚才容貌昳丽的少年，在阳光下笑着喊她姐姐的模样，如今看着对方如此凄惨，心里总有一口气下不去。
不管是一见钟情，还是见色起意。
自古人们就有句老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那她这个狗熊过不了不是很正常嘛？
反正她不管，傻也好，懑也罢，她贺春偏要狗熊救美一次。
贺春侧过脸，撅个驴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反驳道：“人家不就是骑了我一下，怎么就罪不可赦了？”
“你特么的还学会顶嘴了。”
国字脸队长咬牙切齿，一时气急，偏偏其中缘由还不能和这傻子多说，免得她捅出什么篓子。
她习惯性的挥动拳头，想以物理的方式教育下属，可适才挥到一半，就像是砸在非牛顿流体上，硬是使不上劲，停在半空中不得寸进。
直到甲景，悄无声息地走到大块头身前，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是老人出手，不敢再多做造次。
甲景随手一挥，国字脸队长立刻退至一旁，老人背过手，貌似随意地询问道：“魅惑的效果还没消失吗？”
贺春愣了一瞬，没明白老人什么意思。
她又仔细回想，这才记起自己是有段时间，脑子好像一团浆糊糊，搞不清东南西北，上一秒还在欺负少年，下一秒就乐呵呵地给人当坐骑，好一条超级无敌大舔狗。
直到后来，眼前闪过一道柔和白光，才缓缓清醒过来，站在原地发呆。
她将手指放在嘴边，咬了一口，刺痛感让她确定此刻脑袋很清醒，然后才点头回道：“甲老，我现在肯定没问题。”
“真没问题？”
甲景捋着胡须，幽幽问道：“那你对那少年，是否还有留恋？”
话刚脱口，一旁的暴躁队长表情瞬间变了色，抢先答道：“没，春子很傻的，你让她干嘛她就干嘛，况且体型相差那么大，哪有机会……”
“呵呵，怎么也得找个同样高个儿的吧。”
“对吧，小赵。”
赵姓青年头都没回，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而老人则是回过头，脸色阴沉可怖，低声问道：“我跟你说话了吗？”
“没…甲、甲老，是我僭越。”
暴躁队长哑然，冷汗从额头滴落，这件事不容外露，凡事和姐弟两有牵扯的都不能留，队长也在其中。
此刻她也只能祈祷，自己这个蠢部下，不要为了一时的眼缘，乱说话丢了命。
她们老几个也对美人玉损香消而难过，但谁也不会放嘴边说啊，心里可惜可惜得了，难道还真为此得罪甲老啊。
贺春望了眼自家队长，又看着眼前笑眯眯的老人，吞了口唾沫，说道：“没有。”
狗熊到底还是狗熊啊……
此刻她也很鄙夷自己，但也知道了美还真不是谁都能救，英雄能豁出一切，付出性命干恶龙。
而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口嗨又倔强了三秒钟不到，到头来，又觉得自己终究是办不到，就是豁不出这口气，活生生地给咽了回去。
甲老是安城的天，顶强的人物，而她不过是一个能变大变小的小术士，怎么可能反抗她呢？
国字脸的队长也是这么教导她的，弱肉强食，等级森严，天赋与等阶均弱于她人，就应该给对方当狗，不要妄想着越阶挑战。
现实又不是小说，早点认命是好事。
可贺春永远也不知道，实力的强弱就根本不重要。
当她开始权衡敌我，开始犹豫挣扎的那一刻，才是输给英雄的真正原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