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噩梦小姐从公园回来的时候，突然就下了雨。
沈秋找了个有屋檐的角落缩了进去，噩梦小姐干脆就躲在她的怀里。
于是两个人一起看雨水从檐角上滑落，在眼前汇聚成一片雨帘。
噩梦小姐微微站直身子，头顶靠在沈秋的肩窝里：果然肩窝的存在是有意义的。
沈秋没搭话。
“其实折磨你好像很没意思。”噩梦小姐突然醒悟，“我总感觉到头来折磨的是自己。”
“可是说完九十九句话死的不是你。”沈秋面无表情。
噩梦小姐笑得很开心，“那今晚还让你做噩梦。”
沈秋：谢谢了。
“所以那天你在梦里到底说了什么？能用掉四十几句话？”噩梦小姐挺好奇的。
“没什么。”沈秋视线闪躲。
她才不会这么笨笨的坦白呢。
——
沈秋坐在窗边继续完善之前的画，之前那一副被噩梦小姐和梦中的自己毁掉的画被她小心翼翼取了下来。
现在她还是更想画秋景。
但是画着画着，目光又不由自主落在了眼前的少女身上。
她在玩自己的颜料，这里挤一点，那里挤一点，然后搅和在一起，弄得脸上都沾了几分五彩的色泽。
得，成小花猫了。
沈秋没打扰她，只是画笔微点，这一次，她的行笔比任何一次都流畅。
噩梦小姐玩了半天的颜料，突然感觉有点无趣，于是凑过半边来看沈秋的画。
沈秋直接就把画纸卷了起来。
噩梦小姐想伸手够，但是因为身材比沈秋矮小了几分，所以够不着。
于是噩梦小姐恼羞成怒，直接把牌子上的数字改成了10。
沈秋：……
玩不起就直说。
——
明明死亡的威胁近在眼前，但是沈秋突然觉得好像没什么。
因为最近的生活，让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
论语里说，朝闻道，夕死可矣。大抵如是。
最后十句话，沈秋一直省着，省了整整一周。
这一次噩梦小姐的挫败感表现得很明显，哪怕让沈秋连着做了一周的噩梦，牌子上的数字都没有任何消减的趋势。
最后噩梦小姐百思不得其解，用沈秋的毛巾折了一朵玫瑰，讨好的放在她的身前。
“赏个脸说句话呗。”
沈秋眨眨眼。
她在床上看书，噩梦小姐就趴在自己边上，小腿翘在半空中，晃晃悠悠，眸子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真不说话？”
“你知道为什么你让我继续做噩梦，我都没在梦里继续说话了吗？”沈秋笑眯眯的。
噩梦小姐一下子来了精神，“为什么？”
“不告诉你。”沈秋扔下手边的书。
晚餐时间到了。
——
后来噩梦小姐总算明白了一个道理：只要沈秋不想说话，她再怎么找话题都没有半点用处。
坏了，成小丑了。
沈秋现在依旧在窗边的秋日灿阳下读书，书还是摊开在她们最初遇见的那一页。
“我想去折磨别人了，你好没意思。”噩梦小姐幽怨地看了她一眼。
沈秋点点头，笑意盎然。
噩梦小姐的视线落在扉页上那一句话。
你的沉默，是刺痛我的一声尖叫。
她当时还嘲讽沈秋是个落魄画师来着，说这些都是伤春悲秋而已。
但是现在，好像真的有几分体会。
“这句话，有出处吗？”
沈秋看了她一眼：“出自《睡玫瑰》。”
睡玫瑰，抑或是眠于玫瑰。
——
噩梦小姐一直想知道之前沈秋藏起来的那一副画究竟是什么。
于是趁着有一天沈秋出门买东西的时候，她悄悄踮脚开了柜子，把沈秋藏得很好的盒子拿了出来。
盒子里只有两幅画。
一副是之前那个黑白交错的涂鸦，噩梦小姐看着面色都有点泛红。
怎么看都觉得自己所谓的折磨好幼稚，好幼稚。
她小心翼翼翻开了最下面的画，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停了
画里是她，原本漆黑如夜的发丝上沾染了五彩的颜料，像是一只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跑出来的小花猫。
——
晚上，沈秋照例被噩梦小姐抱着睡觉。
沈秋习惯在入睡前深呼吸几次，这样也好在噩梦中显得游刃有余几分。
噩梦小姐靠在她的胸口，抬头就能看见她有几分锋利的眉眼。
沈秋也看着她。
她说，“我怎么称呼你？”
这似乎是漫长陪伴以来，沈秋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
“称呼？”噩梦小姐摸了摸头，“要不叫我伟大的噩梦女王陛下吧。”
沈秋扯起一个嘲讽的笑容。
于是噩梦小姐一个枕头拍在她的脸上。
沈秋：……
玩不起是这样的。
噩梦小姐又想了想，“要不叫我小梦吧。”
沈秋怔了一下，然后微微点头，这一次笑容里只剩下温暖。
——
沈秋的早饭不是泡面，而是简单的面包鸡蛋。
噩梦小姐在她左边心不在焉地戳着手指。
沈秋知道，有些事情终究还是会到来。
平时的她，多半不会像现在一样坐立难安，而是会打开她的过江瓶，把草莓和蓝莓的果酱搅合在一起，然后泼在自己的画纸上。
这是她和噩梦小姐相处的第九十九天。
所以沈秋也损失了九十九张画纸。
噩梦小姐心不在焉了一小会儿，然后挪着凳子到了沈秋旁边，刚想开口，就被沈秋堵了回去。
她说，“小梦。”
噩梦小姐点头应了一声。
于是她又喊，“小梦。”
噩梦小姐抬头，似乎预料到了什么。
可是沈秋没给她开口的机会，而是一直念着。
“小梦。”
直到牌子上的数字锐减到了二。
“那天我在噩梦里梦见你不告而别，于是我撕心裂肺地一直喊着你的名字，直到嗓子嘶哑，最后在梦里再也说不了一句话了。”
沈秋的语气很平静。
噩梦小姐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牌子，上面那个孤零零的数字，似乎在嘲笑着她以前顽劣的决定。
可是，可是。
她不知道是沈秋的话对她冲击更大，还是眼前这个数字的冲击更大。
一场折磨，竟然也会演变至此。
——
噩梦小姐一天都没怎么说话，只是默默陪在沈秋身边。
看她吃早饭，画画，读书，泡面，洗漱，上床。
最后黏在她的身边。
“今天不让你做噩梦了。”噩梦小姐突然说着。
沈秋没说话，接下来的事情，她都心知肚明。
于是她轻轻抚摸着少女柔顺的长发，呼吸从紊乱变得平缓。
噩梦小姐第一次比她早睡着。
沈秋俯下身子，看着她手边的那块牌子。
于是在她的额上蜻蜓点水般的一吻，“小梦，我爱你。”
牌子上的数字归零。
——
我们终会被自己的十字架钉在心口，无关折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