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一切的开始

作者:御翼夏凪 更新时间:2023/6/30 15:50:21 字数:6181

1

石川死了,曾经与我关系最好的挚友就这样离开了人世。尽管他的死并不让我感到意外,但我还是对此感到悲伤与惋惜。不过相对而言,如果是他,我反而对他的死感到欣慰。

毕竟我刚认识石川的时候,他就一直想死。他一天抽三包烟,大口大口地喝纯的威士忌,每天晚上都骑着摩托车飚车。

所以当我知道他的死讯时,甚至真的觉得这样还挺不错的,因为他终于去了他想去的地方。我没有一丝一毫觉得「早知道就该对他好一点」或者「我为什么没能看出他在烦恼」的后悔。他肯定是希望能在傻笑中度过的日常当中,不经意地消失。

但问题在于被留下的我。石川的离开,对于我来说是非常惨痛的损失。无论是在好的方面还是坏的方面,石川都是我的精神支柱。他比我怠惰,比我自暴自弃,比我悲观,当然他和我的成绩一样好。所以有着这么一个和我一样欠缺人生目标的家伙陪在身边,反倒让我觉得舒坦多了。只要看着他,就能够觉得:「连这样的家伙都还活在世上了,我也得想办法活下去才行啊。」

石川的死去,让我顿时失去了心灵依靠。心中隐约产生一种对外界的恐惧,变得只敢在深夜两点到四点的这段时间出门。一旦硬要外出,就会出现不停心悸,陷入过度换气的状态而引发晕眩,严重时手脚与面部甚至还会发生严重的麻痹与痉挛现象。

我和石川怜是在读高中时认识的,现在应该已经认识有七年了吧,平日里我们两人经常约去外面玩,也正是如此,我们经常会被人认为是翘课偷跑的不良少年。

他常常开着摩托载着我满城地跑,偶尔被警察抓住,或者是去游戏中心玩一整个通宵,亦或是去到海边或是河边钓鱼,就算什么都没钓上也会在那里待上一整天。不过就算如此,我们的成绩依然位列全校前茅。

他很喜欢看电影,很喜欢电影里精彩绝伦的剧情,以及与现实截然不同的世界。他感叹电影主角们奇幻的经历和架空世界的美好,所以他常常跟我抱怨现实的乏味,希望有朝一日可以以最华丽的方式死去,然后穿越进电影世界。

我也十分认同他的想法,或许真的是对现实世界感到悲哀,我们曾经还决定一起自杀。但我们一想到这样似乎就成了我们两人殉情,他立即就取消了这个计划。

不过前几个月,他真的死了,不知道是自杀还是怎么的,不过我想应该是自杀,毕竟他的身手比我好很多,他之前和我一起出去玩时曾经被小混混们围住,结果他一人就将所有的小混混赶跑了,还是毫发无伤的那种。

当然啦,如果是被人杀的话应该会在身上留下伤痕,他被找到后经过法医鉴定,身上并没有和别人搏斗的痕迹,体内也没有毒素残留或是中毒的现象,所以十有八九他是自杀的。

实话说,现在石川死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以前我们经常一起鬼混,经常看电影,现在他死了,反倒是给我留下了一堆的影视硬盘。所以我偶尔也可以看看电影之类的。不过很可惜,我并不是正常人,并不会说像他们那样看一会儿就停,我整整在房间里待了一个多月,每天就是在看他留给我的电影,生活习惯几乎和石川一样,每天都抽不少烟,也不怎么注重营养均衡,就只是喝些酒以及吃些下酒菜。真是不知道他以前是怎么活下来的并且身体还不错。

不过现在回想起来,多半就是一起度过了这种不光彩的时光,才加深了我们的友谊。如果我们的关系再健全一点,他的死应该就不会给我带来这么深沉的寂寞了。

我心想,怎么不干脆也把我拖下水算了。要是石川邀我,我多半会和他一起笑着往谷底跳下去。

但也许石川就是知道我会奉陪,所以才一句话都没跟我商量就去寻死。

由于很长一段时间没去大学,没拿到足够的学分,估计是要留级了,不过再读一年大四也没什么太大关系,反正也差不多,我的时间其实也不多了,石川死前没多久我就确诊了癌症晚期,现在估计我的时间已经不到一个月了。我可不会说什么像其他将死之人那样列个什么遗愿清单,然后费尽心机去完成,我只想这样躺平度日,然后迎接死亡,反正,我或许已经死了很久了,只是身体还在活动而已。

不过活不久也不赖,反正石川可以说是我的精神支柱,虽然我们并非情侣关系,但我们之间确实十分要好。反正他先走还是我先走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就让他比我早点吧。

反正五年前我就应该已经死了,至少我的灵魂已经死了。

2

我有一个青梅竹马,大概是在小学时期,我们的那段关系一直持续了五年,直到我六年级时转学才结束。不过说是结束也不太准确,毕竟在我们离别之后,我们依然以笔友的关系继续保持联系。

她的名字叫英,九条英,是我十分要好的青梅竹马,实话说我曾经还喜欢过她。我们曾经都有过相对美好的家庭,一起约定未来,我扮演身为成功人士的父亲,她扮演贤惠温柔的母亲,我和她有乖巧懂事的孩子。那是我们身为孩童的美好想象。

『呐,葉生,就算我们现在不能再在一起,以后我们也一定要在一起,一定要。』

那是我们分离前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我原先就读的那所小学并没有给我留下太多美好的回忆,入学的那一天,我就被同班的同学孤立了,同样的,英也被同学们孤立了。而相同的人自然会吸引相同的人,她来到我的身边,在我耳边和我说悄悄话,那时说了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只是因为她来和我说话,我就喜欢上了她。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们平日里走得很近,她也很愿意与我亲近,就好像哪怕我们只是刚认识没多久的同学却宛如早已了解对方的亲友一样。

英她是一个比较内向的女生,平时说话的声音也比较小,齐刘海能遮住眉毛。尽管长相端正,却不受其他男生欢迎,只被我接受。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同学们似乎很不待见她,当然我也一样不被其他人待见就是了。后来的某一天,她红着脸,有些扭捏地递给我一本笔记本,上面写着一段话:

『白夜同学,你很寂寞吧。』

她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明白我在这里真正的感受。没错,毫无原因的,我们被所有人孤立,只有彼此能接受对方,这使我们成为了彼此的唯一。

我的父母在我六年级时因为工作原因带着我一起搬离原先居住的地方,与英分别后我本以为自己能在新学校交到朋友,结果事实是还不如在原先的学校。

在原来的学校同学们还只是无视我的存在,到了新的学校,就已经不只是无视这么简单了。我完全无法融入其中,而那段时间我和英断了联系,有我的原因,似乎也有她的原因,我们双方都没有继续给对方寄信。

在小学期间,我们经常会以寄信的方式聊一些大人们不希望我们在那个年龄聊的东西——比如为什么我们一定要读书?死亡是什么?为什么不能杀人?人死的时候会是什么感受?诸如此类。当然,我们也会聊些日常琐事。

在上初中过了比较长的一段时间以后,我们恢复了寄信,继续这已经成为了习惯的事情。

还记得我们最初开始决定寄信是在小学二年级的时候,那天放学,我和英一起回家。走在路上,英突然开口对我说:

『白夜同学,能拜托你一件事情吗?』

『是什么事吗?』

我有些不解地回应。毕竟英从来没有要求我做过什么事,现如今她突然开口拜托我,让我有些不适应。

『我希望你可以写信给我,当然我也会给你回信的。』

就这样?我有些不能理解,于是僵硬地点点头,但还是忍不住询问原因。

『毕竟我很想和你聊一些东西,但那些东西都不适合当面讲,所以我想和你写信来聊。而且你不觉得很有趣吗?』

『可是我没有写过信啊。』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其实我也没写过,我们一起加油吧!』

『好吧……』

但是到头来,我还是接受了英的请求。对于除了贺年卡以外从未写过什么信件的我而言,这种落伍的想法反而显得新鲜又耐人寻味。也有一部分是因为我第一次被同年纪的女生认真拜托,因而冲昏了头所以无法拒绝。

后来我们开始不断给对方写信,也就是那时候开始,我发现我们开启的话题竟然出奇的相符,就好像就算我不说下半句她也会替我补上。这莫非就是所谓的心灵之友吗?

也就是在那时,我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找到了自己真正可以交谈的朋友。

逐渐的,我和英的关系越来越密切,但现实生活中我却屡屡受挫。在转校的小学毕业升学后,我终于正式迈入了孤单的学生生活。在班上我连一个说话的对象也没有,在参加的社团活动内也只有基本地交谈,没有任何一个能互相谈论自己的对象,简直比转学前还不如。

而英升上初中后,一切似乎都往好的方向转变,信上写的尽是她过得幸福的证明。她交到了好几个很棒的朋友,每天都和社团的朋友在社团教室聊些不是很有营养的话题到很晚。她被选为校庆的执行委员,因而可以进去平常进不去的教室。还有和班上同学偷偷溜到教学楼屋顶上睡午觉,后来被老师骂等等。

看着信里的内容,让我觉得自己不应该如实将自己悲惨的生活写进信中回复她。因为我既不希望她对我有无谓的顾虑,也讨厌被她认为是个懦弱的人。

不过如果我向她坦白自己的烦恼,相信她应该会设身处地地听我诉说。但我并不想要这种事情发生,我想要在英的面前耍帅到底。

于是,我决定在信里写下谎言。我在信上写出了虚构的校园生活,佯装自己过着不输给她的充实生活。

起初这种行为只不过是在逞强,后来却渐渐成为了我最大的乐趣。看样子我是学到了演戏的乐趣。我极力排除信中不自然的部分,在不至于脱离「白夜葉生」真实性的范围内,描写出最棒的校园生活,并借以这样的行为,在信里创造出另一个人的日常生活。在写信给英的时候,我就得以成为理想中的自己。

无论春夏秋冬、不分阴晴雨雪,我都会写信,然后再投进街角的一个小邮筒。每当收到英寄来的信,我就会小心翼翼地用剪刀剪开信封,把脸凑上去嗅信上的气味,坐在房间床上边喝着咖啡边品味信上的文章。

然而就在五年前,也就是我十七岁的那年秋天,我最害怕的事发生了。

『葉生,我觉得有些事情在信上或许会讲不通,所以,我们见个面吧。』

离别了有五年之久的青梅竹马突然提出要与我见面,让我感到无比恐慌——若是让她知道了我信中写的内容完全是我杜撰而出的怎么办;她会不会就此厌恶我;还是说她已经知道了这一切不过是我胡编乱造的借以这一次与我断绝关系?

想到这里我不知该如何回应英。不过突然间我想到了一个办法,一个恶劣到极致的办法——我开始减少给英寄信的次数,到后来干脆不再寄信给她。英似乎是担心我,不断地给我寄来更多的信,然而那些信几乎都被我无视,我只是将它们带回家,然后就放进柜子里不再过问。

那是我首次在一个星期寄信次数少于两次。

那时我想与其被英讨厌不如由自己断绝与她的关系。

后来我也不再主动去检查信箱,就此,我与相处了十年的青梅竹马断绝了联系。

让我再次想起英并且决定给她写信是在石川死前不久,也是我在确诊癌症后不久。

一个活不久一个不想活的本质上没有什么差别的两个家伙促膝长谈。

3

记得似乎那时是七月多,天气很热,我们坐在房间的沙发上闲聊喝酒。石川抽的烟的烟头都能在旁边烟灰缸里堆出一座小山了。而烟灰缸旁边是堆放整齐的空啤酒罐。

似乎是窗外蝉的叫声让石川感到烦躁,他随手抓起一个空罐就丢向匍在窗台上的蝉。只可惜第一下就丢歪了,空罐飞出窗户砸在屋外的马路上发出一声巨响。

「可恶!……」

石川不悦地开口咒骂道,然后再抓起一个空罐打算丢向那只蝉。只不过被我捷足先登,我随手一丢便丢中了那只烦人的蝉。

见到我的举动,石川反倒是大笑起来,随后继续与我闲聊。

「话说,你收到录用通知书了吗?」

「嗯,收到了,怎么了……你不也收到不少的邀请吗?」

「我想也是……不过我又没有那心思去。你不也是吗?」

「嗯。现在我已经放暑假了,说来我们倒是什么也没干成啊~」

「对对,我今天也开始放暑假了。」

说着一些不太有意义的话,我们继续喝酒。看着电视里实在有些无聊的节目。偶尔看到电视节目里滑稽得令人感到可怜的行为是才发出几声干笑。

就在这时,我瞥见桌面上的一封信,那似乎是寄给石川的邀请信,于是我百无聊赖地和他搭话:

「话说,石川,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如果会去的话会去做什么工作?」

「哈?我不是讲过不少次了吗,我从以前开始就没想过要做什么工作。倒是你,你如果能的话你又想做什么工作?」

「别提了,我会想做什么工作,这种事情我跟你一样,以前就没想过,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就几乎没有什么追求,不论是什么事情都不会让我有太大的吸引力,就算是在学校领了奖,最后发给我的奖金也会交给母亲去铺贴家用。我既不可望得到什么,也不会对失去什么而感到惋惜。很奇怪吧,从以前我就是这样。至于现在?我的情况你也知道,当然谁先走还说不定。」

我有些无趣的玩笑反而让石川笑了起来。

就在我觉得自己或许是开启了一个无聊的话题让石川感到可笑时,他突然又开启了另一个话题。

「话说你以前不是有一个青梅竹马吗?现在还有写信联系吗?好像是叫英的是吧?」

「那个啊……」

明明从来都不曾忘记,我却仿佛是思索了很久才回想起来。

「我记得你不是和她聊得很开心吗?怎么,现在又没有联系了?」

「啊,是啊,我曾经确实有过那一段经历……」

石川是唯一知道我和英关系的人,那时我们喝酒喝醉后我无意间漏嘴透露出来的。自然石川也清楚我在信上写的全是谎话。

「确实,你要说我没有乐在其中是不可能的……」

「啊啊,是啊,那个叫九条英的女生被你单方面拒绝通信的女生可真是可怜。我记得那时候她还不屈不挠地继续给你寄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信,但最后你都没有给过她一点回信。」

石川感觉到口干于是大喝了一口啤酒。

「喂,葉生,我觉得你应该去见英一面。这件事我觉得很有必要,算是一个建议吧。」

「不是,去见英?」

我语气里带着嘲讽地说道。

「跟她说这么多年里我一直在骗她然后祈求她的原谅?喂喂喂!不是吧?那不成到时候我要说出『拜托了请原谅我这个骗子』吗?」

「不不不,我不管你是以前在信里写的那些谎话还是什么东西,就好像你和她之间的那种什么你说过的……啊,对,没错,是叫『心灵之友』吧?那种关系可不是这么容易就能找到的。而且我觉得你们可以再相信一下你们之间的相配度,你看看,你的名字『枼生』和她的名字『英』其实都可以读作『hana』,也可以写成汉字『花』,这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我看未必啊,在我看来,就算你们十多年不再见面其实你们也可以像就在昨天刚见面那样来畅谈。说句实话我光是觉得你只是去确定九条英和你是不是那样的关系就已经非常不错了。再说青梅竹马这层关系也是相当重要的不是?说不定你还能让你那个已经死了的灵魂和将死的肉体活过来。」

后来我就不怎么记得了,那时候我只是含糊几句将石川敷衍过去就不在谈起这个话题。

我心想,就去见英一面吧。有一部分是因为我想珍惜石川送给我的话,另一部分是因为失去了好友而觉得寂寞。不过最重要的原因则是因为我切身体会到「喜欢的人不见得会一直活着」这件事。或许,在我和英双方看来,或许彼此已经死了。

于是我开快车赶回老家,从老宅的房间里翻出存放英寄给我的信的箱子,仔细数一数大概有一两百封吧。闻着房间里熟悉的味道,我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时心中的感情。我从第一封开始读,一直读到太阳快要落山才全部读完。但我发现虽然已经拆开过的信件没有丢失,但自从我不再给英回信,然后她依然坚持寄过来的那几封没有拆开的信件却怎么也找不到。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不应该啊……但我也没有多想了。

我到外面买了纸笔,手竟然还能熟练地写出收信人的居住地址。

我有一大堆的事情想要告诉给我这名数年都未曾谋面的青梅竹马,但我最后想了一下,还是觉得那些事情还是当面讲比较好,于是我只写下了简单的几句话。大致内容就是我最先表明了自己的歉意,随后征求她的同意同时想要实际见个面,并且给出一个准确的约定地点和时间。地点自然就是读小学时,放学回家路上每天都能经过的一个小公园,我和她在那里有过一段不错的回忆,时间大概就是在三天后,也就是十月二十六号,我想英会在信寄出的第二天收到信,我也给了她一天的思考时间。不管她去不去我都会在那个小公园等上一整天。如果能见到她自然最好,毕竟现在我真的连一个月的时间都没有了,能在生命最后一刻得到对方的表态,哪怕是被讨厌也没关系了。

当然我并不抱有希望,不过还是稍微幻想了一下,能不能再见到她。

做完这一切后我将信投入邮筒,然后继续浪费着所剩无几的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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