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自己早已熟知的颜色。
陈思怡,并不讨厌黑暗。
她无法理解为什么大家都说人类对黑暗的恐惧刻在基因里,每次读到书本的作者用黑暗暗喻恐惧的时候心中只会感到疑惑。
她从小就喜欢把头闷在被子里睡觉,虽然那样也只是让父母打架时尖锐的破碎声变成沉闷模糊的回响,可她还是会感到安心。
在她的世界里,黑暗是自己的盟友,因为什么都看不到,所以他们找不到自己,也就伤害不了自己。只有在黑暗里,她才有勇气从那些自己讨厌的东西边逃开。
所以,她喜欢黑暗。在得知冰封回廊的存在之前,她每天唯一期盼的便只有将房间吊灯开关扣下的瞬间。她会感到安心,只有那一刻,她才能感受到一丝丝“回到家”的实感。
在她的生命中,从未有哪一次的黑暗,和现在一样,令她感觉度秒如年。
可她不能睁开眼睛,她不敢直视此刻的艾琳,害怕看到艾琳脸上任何一个小小的变化,哪怕只是眉毛轻轻地上挑。她害怕那些细微而真实的小反应,它们会给自己带来虚假的希望,觉得眼前这么真实的她怎么会是自己虚构出来的呢?如果此刻自己睁开眼睛的话,就算艾琳用“只是因为冰棺会隔绝一切的声音与能量的传导”这么天马行空的借口,自己大概也会接受吧。
——只要那样的话,就能接着在受伤的时候逃来这里了。
——只要那样的话,就能继续沉浸在她的温柔之中了。
即便到了现在,她还是会听到这些脑海中的声音。这不能怪她,陈思怡依旧是那个懦弱的少女。她还没有准备好接受这一切,光是将那些可怕的想法告诉艾琳就已经让她觉得心如刀绞,仿佛自己嘴巴里吐出来的不是声音,而是被撕成条状的血淋淋的心肉。
她依旧想要逃避,就像一直以来那样。
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美到宛若梦幻的艾琳,然后告诉自己,不用去怀疑,不用去思考,真实与否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她还在自己眼前就好。
是的,睁眼吧,继续聆听那只会在你脑海中响起的声音,然后假装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可她做不到。
即便心底所有的声音都在朝陈思怡尖啸,让她睁眼,她也还是停留在冰棺前,闭着眼,心脏悸动着,等待着艾琳那不应该存在的回复。
有什么改变了?为什么自己变得如此执着,如此渴望一个她真切存在的“证明”?
其实陈思怡在去去“chase”的那天就已经明白了,她不是为了甜品,甚至也不是为了维系自己漏洞百出的谎言。她是想要用甜这种有物质基础的感受来证明自己和艾琳的互动是真实的——因为她,自己才会来这里吃甜品。也是因为她,自己才会做一些平时那个懦弱的少女不会做的事情。
所以,这是新的情愫,亦或是什么自己不曾有过的欲望?陈思怡无法理解自己此刻的心情,她只知道这股感受盖住了心底其他的所有声音。让她无法思考,折磨着她,带来窒息般的痛苦。她曾以为自己只是想要感受艾琳对自己的影响,可那已经满足不了她了。她想要更进一步,想要更加的接近艾琳。正是这种欲望将她逼到了现在的一刻,逼入了这度秒如年的黑暗中。
一阵风掠过陈思怡的耳畔,长久的沉默呼应着那阵风,像是讥讽的笑声,嘲笑她的愚蠢,嘲笑她亲手毁掉了自己的温柔乡。
——你看,你现在甚至连一句艾琳的声音都听不到了。多可悲啊,因为想要接近她,而不得不说出那样的话,逼着她承认自己是虚假的,逼着她将这原本就如梦似幻的泡影戳破。看吧,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我乃龙之母,精灵一族的女皇,艾琳·辛提尔·伊泽姆提。】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一切的思绪。熟悉的名字后接着陌生,来自异域的音节,可那是艾琳的声音,没有错。
【这就是,我的真名。】
陈思怡想象过很多可能,想象过几乎所有艾琳可能给出的回答。她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结论,那些只是廉价的借口而已,不论是哪种回复,都只是自己心底想要延续这个梦境的可悲挣扎。
【念出它,你的愿望将会实现。】
可是,她唯独没有想象到过,艾琳此刻的话语。
“什么……”
【但,那也意味着与我一同承受这万年寒牢之罚……思怡,你做好准备了吗?】
“我……”
陈思怡愣在哪里,明明是直接在脑海中响起的声音,但她却完全没有听到后半句所描述的代价。
我的愿望……将会实现?
“——艾琳·辛提尔·伊泽姆提!”
她不顾一切地喊道,像是抓住了浮木的溺水者那样,嗓音嘶哑而破碎,破音中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喜悦。
因为,她那本该抓住一线生机的双手上,正传来超越常识的刺骨温度。她仿佛能感受到冰晶刺入自己的骨髓,撕裂她的肌肉,将她与冰棺本体接触的手心肌肤化作易碎的冰块。
这不是陈思怡第一次触碰冰棺,然而只有在喊出那个名字之后,她才第一次从上面感受到了寒冷——不是普通的寒冷,只是一瞬,这深入骨髓的严寒就几乎要击垮她的意志,她发出本能的惨叫,小臂疯狂的颤抖。
【思怡……!】
“没……没关系的!!”
在最初的剧痛过去后,陈思怡死死咬紧自己的后槽牙,牙龈传来腥甜的味道。
但,就算生物的求生本能疯狂地发出警告,就算艾琳的声音中已经带上了心疼与悔意,她也还是将手死死地贴在冰棺上,没有放弃。
“我、我一定要……一定要感受到你的存在!”
而就像是回应她这份决心一般,她用力地将自己几乎已经要化作冰雕的双手向前推去,而一直以来隔绝她与艾琳的冰棺只是抵御了一瞬,下一刻便沿着她手掌的轮廓融化,再也不是那面无法逾越的高墙。
再然后,严寒便散去了。
就像刚刚的一切痛苦都只是幻觉那般,没有深入骨髓的冰晶,也没有撕裂皮肤肌肉的极寒。取而代之的,是温软的触感。
那是属于肌肤的触感。
“思怡。”
陈思怡不敢置信地睁开眼,眼前的一切依旧与她闭上眼睛时一样——除了一点,艾琳的声音并非是从脑海中响起,而是真真切切地震动着她的耳膜,敲击她的听骨。
比起脑海中直接响起的声音,骨传导的效果并不好,所以这次的呼唤声音很小,有些模糊,几乎要被耳畔风的呼声盖过。
但,它是真的。
从手心传导来的声音,温度,还有触感,反而让陈思怡呆滞住了。
“我就在这里哦,思怡。”
艾琳轻轻地说道,隔绝两人的严冰不再,她柔软的手指嵌入陈思怡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
“这份温暖,这份心情……都不是假的。”
“不是……假的?”
“嗯,就像从你音乐中流淌出的情绪一样……”
所有的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哦。
“唔……呜呜哇啊啊啊啊!!”
终于,陈思怡再也无法抑制住心中的情绪,大哭起来,哭声中带着喜悦。
虽然只是触碰到了手,但手上传来的,却是陈思怡此生接触到过最柔软,也最温暖的的东西。
这份触感与温度,终于彻底打消了她心中最后的怀疑。
握着她的手,陈思怡不再感到不安,内心涌出无以比拟的安心感,这大概还是她此生第一次体验到这样的感受——而就像其他很多正面的感受一样,这次的悸动也是由艾琳带来的。
“你吹奏的笛音,有着我在你的世界中听过最美的旋律,所以,就当是为我,请坚持下去吧。总一天,世界会认可你的。”
“我……我会的……”
如果为了你的话,我什么都会做到的。
陈思怡抽着鼻子,反过来紧紧握住了艾琳的手。
“等着我……”
一天里,她就从艾琳这里得到了两个无价的宝物。
一个,是她梦寐以求的“证明”。
而另一个,则是自己此生的“梦想”。
一件,她由衷想要为之去努力的事物。
“总有一天,我要……为你演奏出只属于你的旋律,艾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