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就是这么混乱迷离,充满了不着调的想象和似真似假的探险。小威洛后来再次去探寻了那个秘境没有?或许有,或许没有。如果有,他应该是被两张乱勾画着笔墨的布片给导航错了方向,或者在半路上不幸地被大人们带回了家。至少在小威洛的记忆里,等他再长大了些,他就再也没探寻过什么秘境的什么事了。女神和闪电都被当做童年的幻影,留在了他的记忆里。
但他的想象一直延续。他爱想象,所以他更多时候只是一个人呆在一起。或者正是由于大多数时候其他小伙伴都不会和他在一起,他也就只能想象。
那成群的孩子们中,有一个常常引起他的注意,那个辫子很黑、眼睛很亮的女孩。她的眼睛里总是闪着亮光,就像镜子里反射的火光,让人忍不住去抓。他们并没有怎么说过话,大多数时候,只是威洛一个人坐着,旁边是啃着荒草的沙驼,而她远远地在孩子群中。有几瞬间,她的目光扫过威洛这里,她眼睛里的光也映进威洛的眼睛。在那一瞬间里,他们似乎这样对视过。威洛看见她的微笑,而他的心跳砰砰的。威洛觉得她应该看见他了,应该认识他了,他们有所交流——在眼神里。
他们也有过很少语言交流。有一次,她在奔跑的时候兜里的东西掉了出来,她却跑远了,不知道掉了东西。威洛,这个目光追随着她的男孩,自然发现了她东西掉在了地上。他离开他的驼群,到地面上捡起了她掉的东西——一个小木马——并且追了上去。威洛“喂喂”地叫住她,她转头过来,显得很惊讶,她收下了威洛递过来的木马,轻声对威洛说道:“谢谢你。”她说得真轻,像是棉花落在地上。威洛知道了她的名字叫流花。她对威洛笑了笑,便离开了。她笑得很友善,威洛觉得,他对她感觉也很好。虽然没有什么交流,但他们已经是很好的朋友了吧?
威洛带着收获了一个朋友的好心情走了回去。他走在路上,突然听见村庄某处发出一声巨响,他抬头四处望了望,看见四周平静,什么也没发生。他虽然有些疑惑,但也没有太多。他估计只是村庄什么地方的东西落了下来。他心情愉悦,没空去管这些大人们的事。他脑袋里充满了其他想象:在他的想象中,他与流花已经愉快地说了许多话了。他感觉今天真是最近最好的一天。
他走回牧群时,突然发现沙驼少了一只。他慌了神,又数了一遍,还是少。他脑中梦幻的云朵霎时被狂风挂得一干二净。他搜寻四周,只找到几个脚印,好像能追寻到哪个方向,但由于沙子被吹来吹去,印记很模糊,又不能分辨出特别确切的方向。他心里想,那个沙驼估计是突发了什么奇想,或者被什么东西吸引,或者被刚刚那声巨响吓跑了?它走开了,却不知道这附近环境这么恶劣,走远了就回不来了。他有些后悔走远去捡那个木马了,如果没有走远,驼也不会丢。但想到流花,心里又很矛盾。他又不敢前去找那只走丢的沙驼,不一定能找到,而且如果走远了去找,或许这里的沙驼又丢了。
他想起他大哥之前也丢了一只沙驼,虽然后来找回来了,还是被爸妈打了一顿。
他原地站了一会儿,手里的绳子捏得紧紧的。但最终还是赶着剩余的驼群,硬着头皮,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到家的时候很安静。威洛母亲通常会站在院门口,清点着沙驼的数目,把它们放进栏里。本来威洛已经做好了在家门口就被母亲看见、责罚的准备。但今天院子里空无一人,奇怪的很。威洛心里忐忑,静静地把沙驼赶进栏里,推门进屋里去。
房里很昏暗,只在中间有一簇火焰燃烧。母亲坐在火焰前,好像是在织布。她的头低低的,织布的手也缓缓的。她背对火焰的头发、身体一片黑暗。右前方的凳子旁还放了几块破布。
威洛也在火旁坐下,酝酿着怎么向母亲解释丢失的沙驼。他一直开不了口,不知道怎么说,火焰倒是盯了很久。火焰燃烧,跳动,一点点小碎屑在火中飘起,本该是暴烈的火焰这时显得这么沉默宁静,沉默宁静得让他想起了那个小丑手里的悲伤火焰。他感觉他此刻也很悲伤。
威洛的母亲转过头来,开口轻轻地,对威洛说:
“你爸死了,死在矿上了,他没回来……“
说着说着威洛的母亲泣不成声,威洛一下子走过去抱住了她。后来威洛知道是矿上出了事故,那声巨响,就是矿洞倒塌的声音。
…………
童年就是这么混乱迷离,似乎发生着许多震动人生的大事,而它们就这么过去了。回望时,又像是蒙着一层蒙蒙的雾,忧伤又迷茫。
葬礼上,大哥、威洛还有妹妹抱做一团。大哥哭得最惨痛,而威洛和妹妹一片茫然。威洛有时只是感觉很哀伤,但没有要哭的感觉。有时受了周围痛哭流涕的人的感召,又哭得伤痛无比了。
管事的人出来保证,类似的事故不会再有了。父亲走后。母亲也去了矿上当矿工。走失的沙驼也终于没有回来,也没有人去找。
威洛还是那个总是一个人的牧驼的孩子,常常幻想,常常在沙地上画些不知所谓的图案。随着他长大,他越来越想去外面看看了。不仅因为小丑叔叔的话,更是因为他对外面也挺好奇的。他好奇事物的原理,他好奇星空,他好奇那些神神秘秘的东西,他也好奇那位备受尊敬的法师先生怎么唤出一团亮光浮在空中的。他最好奇的,莫过于那些外面来的人,描述中的蓝色的天、白色的云,以及那个无尽闪耀的、金黄的太阳。
一天,威洛又在沙地上画那些奇奇怪怪的图案时,他突然发现一旁静止了好久的影子动了起来。他转头一看,原来是吉尔伯特。他已经站在那儿好久了,静静地看威洛在沙地上画图。他之所以暴露是因为他伸出手扣了下头发。
他一脸颇感兴趣的微笑,眼睛眯成缝,胡子里夹着沙子。看见威洛发现他后,开口道:
“你是怎么想到这些图案的?或者说,你是在干嘛?”
威洛回答道:
“有一些是沙丘的形状,有一些是沙驼毛发上的纹路,我发现沙驼腿上和背上毛发的纹路不一样……还有干棵草,它每次分支都是分成三束……野狗总是到有干棵草的地方去……我听外来的人说晚上天上星空的样子,我感觉和我家陶碗上的裂纹差不多,我是这样画……”
“哦,好孩子,真不错,好孩子,你观察得这么仔细?不过我也不知道你这些问题的答案,我也是个粗人,不懂这些稀里古怪的东西。”吉尔伯特哈哈大笑。
“你对这些很感兴趣?”吉尔伯特问。
威洛使劲点点头。
“你这孩子,倒真不像个维罗亚人。我们维罗亚人很少对这种书呆子琢磨的东西感兴趣。不过,也不错,也不错。”吉尔伯特说。
“你知道最近搬进村南边的那个老头吗?就是搬进了顶上破了个大洞的老房子的那个。真是个老头,走在路上就皱着眉头四周盯着,谁来靠近都要大喊一声“滚开”,好像大家都欠他五百坎贝似的。”吉尔伯特也夸张地皱起眉头学起了那人赶人的样子,显得颇为滑稽,逗得威洛哈哈大笑,丝毫没管其实他自己也是一个老头。
“你拿着这个盒子,去找他,送给他,说要拜他为师,跟着他学东西。”吉尔伯特递给威洛一个满是锈迹的黄铜盒子。盒子盖子连接处已经很不稳了,上盖和下盖都不能很好的合上。打开盒子,里面也空无一物。
威洛满脸疑惑,吉尔伯特说:“你去就行了,我还会骗你吗?你啥时候见我骗你了。”至于为什么送这个盒子,吉尔伯特回答说:“你拜师学东西不送礼吗?”他还说别说盒子是他给的。吉尔伯特说他替威洛看着驼群。
威洛拿着盒子就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