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终于来了，在奈利给第三本笔记的最后一页上做了注解后，所有教材都被重重地合上了。威洛一阵心跳，看着合上笔记后坐在原地后一言不发的老师，不知道在所有东西讲完后会发生什么。奈利郑重地将三本笔记整整齐齐地叠在一起，再次放到好几个箱子底下。
奈利缓缓坐下，开口问道：“星力的本质是什么？”
威洛愣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奈利是在测试他知识的掌握程度，于是回想起这些年来学过的东西，回答道：
“星力的本质是一种超自然的、神秘学的能量。相较于其他神秘学手段，它对规律的保持更保守，具有更加稳定的施放效应，因此是最为广泛使用的力量。星术的使用，和星空断不了联系，星术的修习要观察星空、了解星空、感应星空……”
奈利又问了许多问题，威洛一一回答。威洛战战兢兢回答完最后一个问题后，盯着奈利。其实他觉得自己回答的还行，虽然心跳得很快，但是大部分问题威洛都能想起来是来源于笔记哪个地方，或是什么时候奈利讲过，做出大概的回答。
果然，听完威洛最后的回答后，平时较为严肃的奈利嘴角也带上了笑容，他说：
“不错，你记得还算清楚。”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
“明天夜里来找我。我们学习真正的星术。”
维罗亚荒漠里并没有“太阳落山”的说法，因为阴沉沉的天上并看不出太阳，只能靠天色的明暗来分辨日夜。这一天，母亲早早地煮了饭。大哥和妹妹也在桌上。他们知道威洛是在学那些神秘的星识，而今天，他要去真正地开始学那些强大的“星术”了。村里人平时对威洛多有不屑。虽然母亲和哥哥妹妹不懂什么星术，但他们一直是相信、支持威洛的。威洛走时，哥哥和妹妹的眼睛目送他远去，妹妹的眼睛里充满了光。母亲说：“有机会成为了厉害的人，就要做好人，做好事。”威洛“嗯！”的答应一声。在他跨出门槛时，又听母亲说：“早点回来，最近村子里似乎不太平。”
最近村子里确实不大太平。自从几年前巨响后矿洞倒塌，这几年中也有过好几次巨响，有一次是沙丘塌了，埋了出去换东西的商队，还有一次是一块巨木从屋顶滚下来，砸死了好几个人……而最近几个月巨响越来越频繁，它们中许多都莫名其妙而不知来源，而其中知道来源的一些，往往都对应着某种灾难。村里流言四起。有人说挖矿动了地气，惹恼了黄沙老人；有人说，是矿里的死鬼灵魂不安，四处作祟；还有人说，是有城里的邪教徒混进了村子，在进行恶毒的献祭仪式。
威洛向着老师告诉他的位置前进。天色阴沉没多久，威洛手里拿了个火把。路上零零碎碎地与几人错身而过，不一会儿，村庄就在后面了。威洛突然感觉到自己并没有特别多夜间出行的经历，灯火在后面，前面是一片漆黑黑的天空和其下的白沙，手里只有一根火把，这种感觉也挺奇异的。想着自己即将去接触那些神秘的星术，自己好像踏的不是黄沙，而是那些书里描述的向天而行的问道阶梯。
奈利在那一处等他。奈利盘腿而坐，低头闭眼，姿势却坐得很正，他在威洛走过来时抬头睁眼，示意威洛坐在他对面的一块大石头上。在这远离村庄本该深处沙尘之中的地方，此时竟然风平浪静，像是所有的沙子都被吸到了地上。而远处肆虐的沙尘成了护道的武士，将此处隔绝为清净独立的传道之所。
“在比古老更古老的年代，漫游者儒拉昆图力克登上了世界之喉，见证了最纯净、广阔的星空。他在那里盘坐了三十六年，其间依靠啃食同受星光吸引到此的麋鹿之角存活。他受星光洗礼，生命形态得以升华，灵魂也变得通明澄澈。他得以与星空共鸣，从中窥见了星的秘密，感悟了星辰之道。传说中，儒拉昆图力克第一次从天空中引下星光时，云朵倒悬成桥，星云裹挟着流星从天空倾泻，在落星顶最初落下，在地面流淌成河，将大陆分为两半，形成了今天横贯帝国西南的萃金河，而流入海底，就形成了如今的洛里斯塔海沟……”
坐在这莫名安静的荒原之间，听着奈利讲着星术起源的传说故事，威洛感觉自己的灵魂以从这里抽离，到了一处开阔寂寥的高原之上，头顶是坠落的星流。
“使用星术的第一步，就是要感应星空。威洛，你现在抬头看看，你看见了什么？”
“一片灰蒙蒙的黑天。”
“对，确实，是一片灰蒙蒙的黑天。维罗亚荒漠是这样，黄沙永远遍天，那美丽的星空不会有一日有一刻对维罗亚人敞开。有人甚至说维罗亚人是星空的弃民……但并不是这样。星空永远在那儿，它是真实的，它是存在的，它不止不休地在永久地运行，就像一个永不损坏的时钟。它只是被假象遮蔽了。”
“威洛。你先尝试尝试直接感应星空。”奈利平静地说道
威洛立马正襟危坐，抬头看着那片黑天。
“调整呼吸，仔细观察、感受。”奈利低头，闭上眼。
威洛盯了好一阵，用力在脑袋里想象在那片黑天之后的他从未见过的星空。他仰得脖子也酸了，却始终毫无感觉。他看着，看着，越看越觉得那雾蒙蒙的天空才是沉重的实物，其后面根本没有什么虚幻的星空。
“怎么样，能感觉到吗？”奈利问。
“老师，我没有感觉。”威洛回答道，“或许是我不行，抱歉……”
“不，不，放轻松，这只是一次尝试，没有指望你要成功。”奈利说。
威洛问：“维罗亚外面的人们夜晚都看的见星空是吗？”
奈利回答：“大多数地方都可以，在天气晴好的日子的夜间，就可以。”
“那外面的人们，都是看着真正的星空，来修行星术的吗？”
“可以这么说。小威洛，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看不见星空，就没法修习星术是吗？但并不是这样，首先是星术的研究、学习只有其中一小部分需要直接坐在星空下与星空感应，其次……谁说看不见就没法感应，威洛，你听我的指令！”
奈利最后一句话叫的分外大声，叫得威洛浑身一颤。
奈利说道：“把你的火把给我。”
威洛将火把递给奈利，奈利拿着火把站起。
“抓一把沙子捏在你手心里。”奈利继续说。
威洛照做，他保持着盘坐姿态，两只手都从地下捏起了一把沙子，沙粒从指缝落出，凉凉的。
“闭上眼睛。”奈利说道。威洛照做。
“记得我们还讲过的知识吧？星辰的运行是有规律的，就算有黄沙阻隔，我们看不见星辰，也能通过计算得知它们的方位，而星辰，这个永恒精确的时钟，也将诚实地出现在那里。现在，告诉我，启灵星在你的什么方位。”
威洛心内一阵震动，同时也回想起过去几年内滚瓜烂熟的知识，回答道：
“在我西南方。”
他知道，启明星就是入门星术师要感应的那颗恒星。
威洛听到脚步声移动，感觉到奈利正走向他的西南方，奈利手里火焰发出的亮光也随着奈利移动。
他听见奈利的声音传来：
“我现在正站在你启明星所在的方位，手举着火把，而你应该能感觉到这亮光。火把是火焰，而星辰不过是大一点的火焰。”
“人们说，天上的星星和地上的沙子一样多。谁说维罗亚人没见过星空？他们的星空就在地上，就是这一粒粒的沙子。”
“威洛，你现在手里有维罗亚人的星空，还有我举着火把站在这里，站在我们计算过的，星空这台精密仪器所应运行到的位置。漫天的沙尘，其实不过相当于你的眼皮，它模糊了火光，却不能消灭它的存在，你能感觉到它在这里。感应星空，威洛。在火光的这个方向，感应启灵星。最高深的星术师都知道：星空不是用眼睛看的，是用心感应的。”
威洛闭着眼，听着奈利的话。火光像是烈焰一样，在启灵星的方向烧灼着他的眼皮，而他手里握的维罗亚之沙，像是清水般从手指向他的全身蔓延，沉静了他的身体。他在这又烧灼又沉静的感受下，进入了一种飘渺抽离的状态，奈利的话像是微弱的回声般飘荡在了周围。他“看见”了一个泛着蓝白色的巨星，像一个壮力的青年站在那里。一小束光受他引导，向他飘来，轻巧地包覆、掠过他的身体，然后在他的身旁围绕盘旋。
在现实的沙漠里，一小片光忽地出现在了威洛与奈利之间。它有半个手掌大小，泛着微微的蓝白色光芒，像是一片轻薄的羽毛。它虽然亮度不高，能微微照亮威洛的脸庞，但连火把的光也能把它压住。但它很灵动，散落的光快速地波动着，还在空间中飘荡不定。
威洛还地闭着眼盘坐。而奈利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片年轻、灵动、飘渺好像下一刻就要消失的泛蓝白光。
火把的光映得奈利的脸红红的，两行热泪已经从他的眼角划了下来。他知道自己见证了奇迹：第一个在故乡成功感应到了星空的维罗亚人，第一个从没见过星空而感应到了星空的人。
不，或许不是第一个。
他知道，也是为什么他曾经不断尝试且坚信其能成功：
儒拉昆图力克，那个世间的第一位星术师，引落星辰的至圣先贤，是一个瞎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