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学年刚开始,威洛就申请了芬迪尔教授的课。芬迪尔教授的《古文献阅读研究》和大多数其他课程并不向第二学年的同学开放,但还好他的《仪式规程和原理》是二年级学生可选的。威洛满怀期待地提交了他的申请单,但却很遗憾地在之后收到了被拒绝的消息——因为课程人数已满。
威洛没有想到这门课会这么热门。他走在过道里,有时看见一些女学生凑到一起:
“你选了芬迪尔教授的课了是吗?”
“对对对,《仪式规程和原理》是吧。我听说……”
“……对!他真的好帅!我上学期路过《古文献》门口,一眼就被惊艳到了,我不敢相信……”
“……他居然是教授……他带了一副金丝眼镜,还有他的声音……啊!我简直受不了……”
“……我也是……啊——”
她们把手挤到胸前,扭动起身子。
威洛一头雾水地离开了。他本以为可以听到些有关那个课程的内容,或者芬迪尔教授其人研究的情况,但却没有听见。似乎这些同学选课,和这个课讲什么,关系不是很大。
尽管没选上,威洛仍打算上课时前往教室——虽然没有学生名额,但他或许可以尝试旁听,只希望到时候教室仍有一席之地供他站立。
在第一学年讲述了星力的本质和基础知识后,第二学年的星术课程,开始具体训练几个星术的应用。
威洛在第一年的学习中表现得相当平庸。老师尤其注重于理论的讲解。威洛常在课堂上听得昏昏欲睡。一开始还好,他似乎相当理解老师讲授的星力理论的基石。但后来他却感到相当困惑,他不理解老师为何能那么快地从前一个地方跳跃到后一个地方,在他觉得前一个地方还没有阐释清楚时。在老师教授后一个地方时,他脑子里总还在盘桓思考着前一个地方的理论,最后并没有听明白后一个地方的理论。他想,这或许是受过去他在维罗亚时的影响。那时,他总是有整天整天整日整日的时间,按照他自己的意思,在沙地上演算算式。现在却不行了。在期末测试时,他只能慌忙背下了各种结论,而不是真的理解它们,考了一个刚刚说得过去的成绩。
第一年后,那些原来唤不出星光、使用不好星光的同学,渐渐能召唤出一点星光,或者能粗略地运用一点星光了。不过威洛仍是其中操纵星光能力较好的人之一。
在第二学年的第一节星术课中,他们在晚上来到了星都郊外的一座小山丘,盘坐于山顶,仰观星空。在感应星空时,老师一戒尺抽到了不自觉闭上眼睛的威洛头上,告诉他这是使用星术时的坏习惯,他应该像其他同学一样睁开眼睛仔细观察星空。旁边一如既往的传来了嘻嘻的笑声,这笑声已经响了一学年,在任何威洛出丑时都会响起,他已经渐渐熟悉了。但当老师希望请一位同学来展示一下星光的召唤和使用时,不少同学异口同声地说出了威洛的名字,让老师满脸惊奇地再次转向这个刚刚被他戒尺抽打过的同学,说:
“是你?来展示一下吧。记得睁大你的眼睛仔细观察星空,别再有原来的坏习惯了。”
威洛走到众人面前。他站到山丘之上,在他的脚底陷入土壤之时,一团星光从他腰间浮起,轻灵地飘到他胸前。
“很好。”老师赞叹道,“现在请你展示一下对星光的操控,请你操纵着它围绕你转圈。”
威洛按照老师的要求移动星光。星光绕着他的胸口转起了圆圈。
“很好的控制力。”老师再次赞叹道,“现在请你在保持星光运动的同时,不断增加星光的浓度,也就是不断召唤更多的星光出来。”
威洛迟疑了一下,看了一下老师。老师说道:
“不必担心。这是一种星术师常见的练习方式。通过不断增加运动速度和星力密度来逼近星术控制的极限,来磨练自己的技艺。同学们,你们也都听见了,你们也都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来锻炼星术的使用。”
既然老师都这么说了,威洛打算按照老师说的做。在保持星光旋转地同时,他尝试联系那颗蓝白色的巨星,唤出更多星光……
“睁开你的眼睛!”老师突然吼道,“你这样会出问题的。”
威洛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他又没注意到刚刚闭上了眼睛。既然老师这么要求,他只好强撑着睁开眼睛看向星空,同时尝试唤出更多星光。在他这么做时,他似乎感觉到正隔着现实的这一层视觉,模模糊糊地看到那个蓝色巨星,而不是直接看到。他胸腔内还有一种怪异的挤压感,让他稍感不适,但他没有理它,因为这或许就是老师说的“逼近极限”……
“很好。”老师满意地说,“可以让星光运转地更快一些,让星力再致密一些。你或许能感觉到一些压力,这是正常的。这是一个安全的训练,在达到你的极限时,星光将不再溢出且星光团将再难以加速,它会慢慢地自己停下来,你会了解到你自己的极限……”
胸腔内的挤压感加剧了。在这冷涔涔的夜里,颗颗豆大的汗珠从威洛的额头上滑下。他感觉到那颗蓝白色的巨星有一阵星光的洪流向他涌来,然而胸腔内的挤压却只给它打开了一个越来越小的通道,还有灼烧的疼痛。他本能地想要闭上眼睛,然而老师就在前面直直地盯着他,目光如那蓝白色巨星一样耀眼。他只能再强撑着睁开眼睛,眼皮挤成了一条缝。
挤压的疼痛感从胸腔蔓延到整个身体的主干,还像浪涌一样冲向十指四肢。这疼痛也冲向威洛的大脑,让他有些昏了,甚至有些愤怒:他明明感觉到有一股星光洪流向他冲来,却不能将它们引导而出……有些同学也察觉到威洛的不对劲,向老师报告。老师呼唤起威洛的名字,然而威洛并没有反应。在转得越来越快的星光和仿佛要将整个身体燃烧起来的疼痛中,那团星光冲向天空炸了开,而威洛瞬间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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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威洛渐渐有些意识睁开眼睛时,他和一对大大的眼珠对上。这大大的眼珠后面,还是当时他尚未完全恢复的视觉中惨白的仿佛怪物的脸。他一下被吓到,猛得坐起,伴随着两声痛呼,两个额头咚地撞到了一起。
“哎哟。”素马揉着脑袋,“我看你是一点儿事也没有,你突然坐起来干什么?”
“你突然把你头凑过来干什么。”威洛也有些恼怒,揉着头,“你就一直在我头上盯着我?”
“啥玩意。根本没有。”素马反驳道,“我刚凑过去你就起来撞我。”
威洛发现自己在一个昏暗的小房间里,周围一圈青色凹凸不平的墙砖:“这是什么地方?”
“医护室。”素马说,“有些寻石者协会的人过来告诉我你在课上出了事故,我就过来了。”
威洛迷糊地摸着脑袋。
“现在是下午了,你正好在这里睡过了晚觉和午觉。”素马一屁股坐到了威洛的床沿,“我还挺羡慕的,这里的床可比宿舍的软多了。”
当威洛迷迷糊糊地走到街上时,泛红发干的叶子已经开始从树上掉落了下来。素马先赶去上课了,而威洛暂时还没有缓过来。一阵透骨的冷风呼呼地吹了过来,好像威洛身上的衣服突然就跟不上时节了。他走着走着感觉到很累,不得不在路边的长椅旁停了下来。
医生刚刚告诉他应该是激动、用力过度导致的晕厥,本质上可能是他使用星术不熟练。医生说的似乎是对的,威洛承认,但他觉得或许有更深层次的原因。他模糊地感觉到,但却不知道这原因是什么。医生建议他多多休息,同时之后不要那么勉强自己,再对星术多加练习,就能解决问题。如果他不放心的话,可以做更多检查,但会消耗许多时间。
他可能没法消耗那么多时间,威洛想到。接下来几周的星术课,或许正是教授星术最重要的一些内容的时候,如果他错过,或许他会像上一学年一样,再也跟不上了。如果说上一学年的理论还可以懵懵懂懂的话,这一学年实际的星术运用就不能再马虎了。否则,他到这里来,到这至圣星学院来,又学会了什么呢?
他忽然想起了他遥远的故乡了。黄沙遍天,不见日月。风沙蚕食着能耕种的土地,暗处的怪物涌动着,积蓄着,要吮人血肉。在那小小的中心,是一群愚昧的村民,一个奸猾的村长,还有他的母亲、他断了臂的大哥、他还未长大的小妹,流花、阿四、奈利……他还想起了他死在矿洞里的父亲、旷野上失踪的人、还有一脚被踢进熔铁中的安德烈……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吗威洛?你这样来到,又就这样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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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威洛急冲冲进入教室时,芬迪尔教授已经开讲了。他得轻微又快速地关上门,然后小心地缩着身子钻到最后一排。这真是一门热门的课,有着很多座位的大讲堂坐得满满的,威洛得从旁边一个教室再搬一个凳子过来。他把凳子安放在一个真正有座位的人旁边的一个狭窄角落处,挤着膝盖,小声且迅速地翻开了笔记本。
芬迪尔教授看起来正如传闻一样不同凡响。他很高,身上是一身匀称精致的服装。他的头发已经稍有些白了,但打理得很干净。他有高高的鼻梁,脸看上去像一个年轻的男子。还有他金色的眼睛,时刻透露出友善的光芒。他在一众不修边幅的星学院中年教授中脱颖而出,尤其受到女学生的喜爱。也就不足为怪了。
威洛实际上错过了第一次课。《仪式规程和原理》的第一次课正好在那次星术课事故的第二天下午,那天下午威洛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了很久。但即便如此,芬迪尔教授深入浅出的讲解仍然让中途进入威洛听得入了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