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洛俯下身子,盘坐于地。他本来正打算开始尝试召唤星光,脑海里又浮现出星术课老师的脸来:
“睁开眼来!星术的修炼不能闭眼!”
他打了个冷颤。但他仍打算先再尝试一下闭眼感应星空——他长久以来都这么做,习惯了这么做,这也是他在维罗亚的星术老师教他的。这符合他的直觉。因为闭眼,他感觉自己更能集中注意力到脑内的感应上。
似乎是有人打算在这里种些什么,土壤全被翻得松软。他把手伸向地面,很少有阻碍地捞了一把土壤出来。现在这个时刻,太阳已经落山许久了,地上的土壤摸起来有一种大地的沉静;相较于维罗亚干巴巴、颗粒分明的流沙来说,又显得柔和、粘腻。尽管感觉起来不同,他还是习惯于在手里握上大地的物质,好像这样能让他有所依靠一样。
他闭上了他的眼睛。他的思维迅速下潜,好像他从地平面上开始直线坠落,一直坠落到星空之中。他跨越过时空的乱流,直到那颗蓝白色巨星再次跃现到他面前。他看见蓝白色巨星时,蓝白色巨星也看见他。它骤然光耀起来,煌煌威势带着无尽星流冲他而来。他张开双臂,要接收这扑面的光彩。但是某个地方(他并不能很精准地感觉到),大概在西北方向,传来了一阵不强烈但恼人的不平衡感;手中的土壤也爬虫般糊住了他的手面,完全和维罗亚的沙子感觉起来不同。最后,当那巨星的光彩真的打到他身上时,他的整个身体仿佛烧起来了一样疼。在现实的山丘之上,他痛呼一声,跳跃起来,又在地上打起了滚,让土壤的低温冻结他身上的疼痛。
他大口喘着气,在身上的感觉渐渐消退之后,咽了一大口口水。星术课老师的脸又出现了: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让星力失控吗?就是你之前养成的不良习惯——闭着眼联系星空。”
他摇起头来,但没有用,他的记忆仍在继续播放。
记忆中的他对老师提问道:“我听说过一些说法说,星术可以闭眼修炼,或者有人还说,星术修炼最好就是闭眼修炼的。”
“一派胡言。”记忆中的老师说道,“千百年来,在至圣星学院中,修炼星术都是要观察星辰的走向。对于前辈和大师的教训,不能不听。我教授过半辈子星术课了,培养的中高等星术士数不胜数,还不知道该怎么练?”
老师继续说道:
“我可以告诉你一些闭眼修炼的危险性:没有目睹的真实星空的指引,你会迷失在浩荡的宇宙中;思维将带你前往错误的、不存在的地点,一个与真实星空大相径庭的地方;你将陷入迷乱,或许分不清自我和外界,找不到自身在现世的处境……我可以告诉你,在星学院记载中,有各种各样受到错误引导的人,他们曾尝试过闭眼修炼,并且毫无例外的,要么一事无成,要么疯了……你明白了吗……”
山丘上的威洛狂乱地摇起头来,好像只要把脑袋甩成一团浆糊,就能让纷乱的思绪不再展现到他面前。身上的余痛消掉了它最后一丝痕迹,他睁开了眼睛,目光愣愣的。
我必须要学会星术,是吧?
不可描述的黑暗张开了大嘴,一口吞掉了沙漠里的旧村。泣血的幻象让他心里猛得一颤。
我必须,我必须。
既然那是老师的要求,我就照做吧。就如老师所说,千百年来,还有他教过的千百个学生,都是这么过来的。这条路是正确的,是可行的。我又为什么对呢?
他放下心里的思绪,就像任由什么东西流走到地面上。然后睁大眼睛,把瞳孔对准星空。
是的,是的,非常清晰。星都的郊外很适合观察天空,否则学院也不会建在这里。每一个有名有姓的星辰,都浮出夜幕的水面,展现在人的肉眼前;即使那些通常需要用带特殊滤光片的观星镜才能看见的星云,现在也模模糊糊地肉眼可见。清晰的代价是什么?想象的深刻坍塌为现实的浅薄。他感觉到,原来他幻想中无尽深厚的星空,现在坠落成眼前这一层薄薄的幕。但如此清晰、真实,不容置疑地宣告存在的唯一真相,让幻想没有依靠地粉碎。
所以他,在他的眼睛被人眼所见的星路连接锁定时,将星光的能量在狭窄的星辰通路之间引过。他也再次模糊地感受到了那颗蓝白色星,它被覆盖在那层具象的星空之后。它看起来小了很多,如果说它曾经能充满他的视野,现在大概就果子大;也暗了很多;更重要的是,了无生气:它并没有因为他的感知而变亮,或者变暗——这很正常,为什么宇宙中宏大的事物会因一个微不足道之物的观测而有动于衷?
虽然如此,星空的能量也如丝般穿越通路,出现到威洛身旁来。它们在某处缠绕凝聚,渐渐显出淡淡的蓝色光芒来。威洛从星空移开眼,看向这团小小的光芒,却觉得无比的陌生。他不能说出它和从前他召唤出的星光有什么质的区别,只是感觉它并不让人感到亲近。它在渐渐变浓,只是仍很淡,比威洛记忆中他在维罗亚唤出的淡多了。它在变浓,但那些穿越过来的如丝的星光越来越少,威洛再怎么集中精力,也不能减弱它变弱的趋势。
威洛尝试移动它,却发现这变得生涩无比。他开始像他们班上那些初学的同学了,要么让星光在某处颤动不止,要么让它一下移动得超出了范围,飞得远了。
但至少有,不是吗?威洛让星光缓缓飘到他旁边,照得他脸颊发白。它可以照明,当然也可以运用为各种星术——只要勤加练习!
星光在他这一激动时,忽然炸开,炸得他脸一疼,倒向另一边捂着脸。所幸这很淡的星光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伤害。
坐起来后,他决定离开了。但月亮还没有升得很高,回去仍是闹哄哄的住宿楼,他想先在这山丘上走一走。不如说,刚刚那西北方向的不平衡感还始终横亘在他心头。通过向西北方向走去,他似乎能把某些重量倾向到另一边,来让他心里的圆盘端得更舒适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