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沿着山丘坡地上上下下，山丘坡地里的土壤在月光下闪烁着奇异的颗粒般色彩。他实际上非常放松，任由身体将自己带去它想去的地方，而心里沉浸地思考着他唤出的星光的问题。某一刻他的脚撞上了什么东西，才让他意识到不能再往前走了。他抬头一看，前方是一个上升的坡道，树根从上方蔓延而来，突出地面，他的脚尖刚刚就是撞到了其中一条硬根上。他吃力地抓住树根爬上坡，随后发现前面是一小片密林。
虽然是一小片，但并不能从左、从右看到可以绕过它的边界。似乎有一片淡淡的云雾弥漫，阻止了向左、向右、还有向内的窥探，即使是山丘和密林的分界也在这迷雾下模糊不清。就是这里，他心内圆盘平衡的最后一根稻草——圆盘快要回复到了它最舒服的位置，只待再前进几小步。
他踩在树根上，挤入最外层的几棵树木之间。树体和树体仿佛一根根大柱挤压他的存在。突破了这密林最外层这几根较稀疏的屏障，他发现里面的树木长得更密更多。树冠与树冠相互挤压，让上方投不下一丝月光来。而他回头看去，树木空隙间透出的外面的光亮仿佛一个山口的小洞。而视野前方，树干层层叠叠，迷雾蒸腾，好像这是一个无尽的森林。
他再踩过一个凸起地面有他膝盖高的树根，再次从两棵树木之间向内挤过。他的胸膛挤着一棵树的树干，背挤着另一颗树的树干，顶上的树叶因为他的努力移动而沙沙作响。当他挤过去之后，却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更狭小的空间内。七八棵树木围了他一圈，他几乎连跨出一步都难。而前方，至少是他以为是向着树林中心的方向，树木之间的空隙刚好够让他将手臂伸进去，而肩膀就进不去了。
但左右的树木之间还有一些空隙。他打算横向移动一下，看看有没有进去的路。因此他又挤过左侧的空隙（直到实在是太难走），看看是否有较稀疏适合进林的空隙；再向右侧空隙走，也是如此。他这么来回走了几趟，鞋、裤子、衣服都满是泥灰，手臂和腿被拦路的树枝刮得疼痛，人也累了。他在狭小空间的地上坐着休息了一阵，正当他打算结束这一场乘兴而起、但一无所获的旅程时，他的膝盖撞到了什么东西，那个东西弹了起来，在空中发出呼呼的响声。
是一个小圆盘，系在一个树脚处。威洛蹲下身来。不用他用星光照明，这个小圆盘自己就反射着银白的光泽。然而环顾四周，这黑暗的丛林里，哪来的光源供它反射？更不要说头顶也被树冠遮蔽得死死的。但单看这圆盘的样子，又不像是它自己在发光。威洛伸出手把它稍抬了起来，发现它也并非是一个光滑的圆。它的边缘精致地被缺刻出纹路，摸起来却也柔和不硌手。在威洛的视线里，它明明显显地表面什么也没有，然而当他唤出一团微弱的星光照到它上面后，圆盘上却浮现出图案来：
一段拐了三四折的折线。
威洛看着看着，这银白的圆盘，忽然变成了一个红铜的方片。
圆盘上闪烁的光芒把威洛带回芬迪尔的《仪式》课上。芬迪尔手中握着一个红铜色的方片，它与圆盘的颜色不同，但这光芒的质感却让威洛一眼想到了它。芬迪尔讲道：
“……当我们谈到举行仪式需要的素材，就不得不说道一些本身就具有力量或者超自然性质的介质，比如——金属。”芬迪尔用他修长的手指敲了敲红铜方片，这薄薄的一片金属却回出沉闷的响声。
“当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金属，铁、铜、银、或者金，虽说它们偶尔也在仪式中发挥作用，但那不是我们今天想要谈论的话题……就以我手中的这块方片举例子吧，你们见过这样色彩的金属吗？我想你们应该从没见过，没有哪种自然状态下的普通金属会呈现出这种颜色，除非贩料商刷了漆……”
下面一阵哈哈的笑声。
芬迪尔教授微微晃动方片，好让学生们改变观察它的角度：“注意这种奇怪的反射性质，这是它们的特点……好，我现在告诉你们，这片金属，确实大部分是由普通的铜组成的。它还有其他成分，它是一片合金。在铸造的时候，除了铜之外，还有意无意地添加了碳、某些来源于提炼的矿石的石质和其他金属、或是其他杂质……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它添加了万分之一的——‘法莫拉’。”
“你们知道‘法莫拉’吗？”芬迪尔问道。
有些同学举手，但芬迪尔并没有让他们回答，而是继续说道：
“是的，是的。我们这许多人都曾见过鎏金者，鎏金战士。完全可以字面上的说，就是‘法莫拉’‘铸造’了他们的力量。‘法莫拉’，这传说中的流体，谁想到它居然会再现于世？当士兵们凿开那一口孔眼，流体从中泊泊而出的时候，谁能想到那未来的命运，也伴随而涌出了……”
“……说远了……”芬迪尔又指回红铜方片，“这片金属在铸造时，就加入了万分之一的‘法莫拉’，因此具有特殊的力量，可充当仪式的介质。”
回忆中芬迪尔的话语变得断断续续，充满各个片段的剪切。
“……说到仪式怎么进行，那么就相当复杂……一些传统保守的仪式要求你沐浴更衣，或者戒斋……但是当然，会需要用到在介质上刻画图案……这种……还有这样……不过你们要记住，毕竟，‘图案具有力量’，这不是一句空话……你们应当记住……‘图案具有力量’……”
芬迪尔的话回荡在威洛脑中。他瞪大眼睛凑近了那银白圆盘，其上因星光映照而出的折线因此粗得占满他的视野。
鬼使神差地，威洛颤巍巍地控制星光靠近圆盘，而那圆盘上真的被刻印出一个白点来。
威洛心里猛地震动，咽了一口口水。他握紧双手，让那星光颤抖着移动起来。那一白点也就慢慢延伸，虽然略有晃动，但还能看出是一条线来。这条线在折线一侧，指向外边。
这条线绘制完毕后，他让星光稍离开圆盘，大喘了几口粗气，又让星光靠近，在另一处落下另一个点。由于怕图案消失，他不得不强迫自己尽快完成，尽管他现在还难以控制星力，他的胸腔一阵酸痛，头脑连着眼睛的地方针扎一般疼。他因此死死地蹲在地上，蜷缩着，仿佛要缩到一块小石头中一般。他的手握着圆盘的两边，眼珠贴着圆盘，以至于眼里的液体都快沾到了金属上。
终于完成了。他像第一条线一样，如法炮制，在折线的同一侧，绘制了几条向外的线。
他瘫倒在地上，而圆盘也因远离而显示出绘制后的完整图像：
一段锯齿和锯齿上放射的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