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推开仓库的大门,没有嬉笑的闹骂声,浓烈的酒气也没有——还是有淡淡的一点,大概是好几天前残留下来的。不过,烟雾像云团一样漂浮在这个阴暗的室内,来源于会员们点燃的烟草。每个人都在抽烟,烟草上冒出的浑浊物连到同一个上方的烟云中,好像所有人在一起做一个大梦。
威洛进入时剧烈地咳嗽起来,不过没有人理会他。人们要么保持一种静坐的肃穆,要么就与另一人激烈地交谈。威洛零零碎碎听到些话,比如“他们怎么能这么对我们?”“怎么不去抓那些双城人呢?”,还有人一脸哀哀:“算了吧,就这样吧,能怎么办呢?”。
威洛不知道他们在讲些什么,他现在只想先找到素马。于是他“素马”“素马”地喊起来,但是喊声却被人**流声淹没。正当威洛这么喊着时,一个人翻上了桌子,拿着他手里的铁盘子当当当敲了起来。
“寻石者们!”他站上桌子高呼,威洛定睛一看,正是素马,“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们必须反抗!我们要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厉害!我们再也不会让他们这样欺负下去了。我们要用暴力告诉他们,我们已经不一样了!”
下面传来山呼海啸的喊声,各人拿起自己什么东西叮叮当当敲了起来。
会后威洛找到被簇拥在中间的素马,问他怎么回事。素马用手臂擦了擦额头上激动的汗水:
“我们前几天接了一个活,无关紧要的活,就是发发传单。协会里许多人都去了。哪知道那个狗学管带着一队警卫把所有人都抓了起来,宣告说是非法的活动。那个狗学管我们早就认识,臭名昭著,胡利德·孟菲斯,脸上两撇油滑的小胡子,看每个土石头都是蔑视的眼神。这次也是,他们把双城人都放了,就留着土石头们!扣分、罚款、禁闭,现在都还在禁闭室里没出来!这次我们不忍了,必须给他们点厉害瞧瞧!”
“你们打算怎么做?”
“集会,拉横幅,给院首写信……我们还准备带上兄弟们在胡利德下次落单时围住他,逼他道歉!”
威洛心里一凛,听起来是他不敢参和的活动:
“这真的好吗,感觉会违反院里的规矩,要是你们也被抓起来……”
“不管了,这口恶气必须得出!”
“那你们还是谨慎些……”威洛提醒道,同时也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活,会被宣布说是‘非法’?”
“一个什么……‘未来宗教学会’?他们过来……”
“什么?”
“我也不太明白他们的名字。但你一定在学院里见过那群人,白袍子,尖脑袋,在眼睛口挖两个洞,像是群飘着的鬼魂一样。”
“他们?”威洛想起来了,“那群大街小巷宣布着什么‘末日将至’的疯子?”
“是他们。我们就帮他们发发谁也不信的传单,拿些钱。”
“我有时在路上确实能碰见他们。”威洛回忆道,“真是一群怪人,敲锣打鼓,白天点着灯燃着香,路上集群吼着口号。他们说什么来着?”
素马从旁边抽出一张没发完的传单,上面画着一块石板:“……什么‘考古学证据表明’……什么……”
“最近怪事真是越来越多了。”威洛联想起其他的传言,“有住宿楼还有附近的人说,晚上能看见人闯进来,但什么东西也没拿就走了……还有……”
素马摸着下巴思索。
“……哦,差点把正事忘了。”威洛一拍脑袋,“素娜让我过来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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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根据我的检查,威洛先生,你的身体还算健康。”医生把几个金属制品从威洛身上拿下来。医生还做了几个测试,检测威洛身体的各种机能。
“还算?”
“我指的是您偏瘦一些,运动的能力稍差一些——当然是相较于一些年轻健壮的士兵而言,其实并不需要达到那么完美。整体来说,你是非常健康的。我相信你已经完全从之前的晕厥中康复了。”医生说。
“那有关我施展星术的能力呢?”
“我没有能从你身上发现什么能影响星术施展的问题……”医生委婉地说道,“如果你更专注地训练自己的星力,也许能给你带来改善。”
威洛手腕下的手掌握成了拳头,医生或许是看见这一点,从柜子里翻出了几个小纸包,说:
“这里还有些药草,你可以煎来兑水服了,能安神镇灵,有助于你的精神和修行。如果你还有其他问题,可以再来医护室。”医生微笑。
威洛走出了青色的小房子。这一学年里,星术课上已经教了好几个常见的星术。而威洛变成了其中学的最慢最差的人之一。他现在终于可以再顺利地引出星光,并且不再会有腹腔内钻心的疼痛,这点得到了老师的赞赏。但是他召唤出来的星光又小又暗淡。整体大约只有拳头大小;颜色是平淡的白色中混杂若有若无的蓝色,只在黑色背景下才看得很明显。他对它的控制也很糟糕。当那团星光召唤出来后,他几乎感受不到它的存在。他和它,就像两个无比陌生的分立的两个物体。他看着它,就像看着一把椅子,一个砖头——你如何理解一个砖头,或者说,一个砖头如何理解你?
他有时满头大汗、绞尽脑汁地操控着那小团星光移动,它仍毫不在乎地随意颤抖。有时,当威洛分了点心、想了想其他的事情时,就听着旁边的人笑着对他说:“威洛,你看你脚边!”这时他在往他脚边一看,原来星光已不知什么时候飘到了那儿去。
在学年末星术课的考试上,威洛看见先考的一些双城人潇洒地操控星光通过规定的路径。那姿态,就像呼唤一个饱经训练的猎狗、伸手放出一只灵巧的信鸽。原来他嗤之以鼻的双城人施放星术的礼仪、姿态,现在好像带了一种天生的道理在里面。你看这一挥手这一摆袖,还有那个顺从的、灵巧的、越过障碍的星光,这难道不是浑然一体的吗?他们生来尊贵,流淌着充满天赋的血脉,再有得体的、优雅的礼仪,施放星术就该这样啊……
威洛战战兢兢地控制星光前进,那团对威洛“耳聋”的星光不安分地颤动,多次越过路径的边线。威洛从头来了好几次,终于在最后一次的尝试机会中,抵达了终点。监考人烦躁地给他的考核单上盖上最低等的合格,随后立马赶他走,呼唤下一个。
到了星力射术的考核,好些人为了展示自己对星光的控制,让星光优雅地划出一条弧线,击中靶心。威洛就趴在地上,死死地盯住靶标,抓住机会,一下猛得用自己精神中最强大的力催动星光直射靶标而去——唯有这样才能减少星光乱飘的影响。虽然用了这样狼狈的取巧方式,威洛的命中率也不高,好几个里才会有一个上了靶。这样暴力地射击方式也引起了一些人的惊怒,有人说威洛一个突然射出的脱靶星光擦着他脸而过,差点把他毁容了。威洛也只能惶恐地道歉。
威洛的考核大约进行到一半时,几个早已考完的优异者走到老师旁边,他们的交谈也断断续续传进威洛的耳朵。
“……哎,所以说……”一个含着笑容的姿态优雅的人说,“星术的修炼还是要看对星光的感应啊。一个优秀的星术士控制星光,就该像指挥家舞动音乐、鸟儿驾驭天空一样。”
“但很可惜……”另一个优雅的人说,“有的人太愚笨,身为人却听不懂音乐,身为鸟儿却读懂不了风中的信息。他们就像……怎么说?一块顽固的石头?一块石头怎么理解人的智慧?或者说,就像那个老的说法一样……一块‘朽木’?一个小小的棚子也支撑不起来吧?任何一个包含美的图形,也没法在上面雕刻出来……”
“聋子听音乐,瞎子看星空。”还有一个优雅的人应和道,他们似乎正观看着正在进行的考核,“唉,可惜,这些外面来的人中,‘朽木’怎么这么多?所以我们为什么要招他们进来?我们每年空耗这么多钱,培养这么多不通灵性的人?按我的理解,不如拿去改善一下双城的园艺,老旧的花种已经看得有些腻了;或者拿去修缮一下歌剧院……那才是真正的艺术……”
老师笑着摆了摆手,做出一个噤声的姿势:“……可不要多说,可不要多说……”
三个优雅的人中的一个撇了撇嘴,另外两个仍是和煦地笑。
威洛心里冷得仿佛一片冰湖荒原。他已经没力气像刚刚一样猛得催动星光向靶标而去了。他从地上站起来,手肘和膝盖处都是沾的泥。周围人对他漠不在意,偶尔瞥了一眼,就指指点点的笑。后面的星光都是飘飘忽忽地向靶标而去,当然,这后半程也就一个靶也没上。怕击中他脸的那人应该放心了,发现威洛终于正常的平静下来,不再是间歇性狂躁一样突然射出星光了。
老师走了过来,给威洛盖了“星力射术D”的章,然后教育说:
“还是要更努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