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她高呼。
“雨!”她高呼。
正如身体过往千百次所做过的那样,她自然地执行了仪式。这座早已沉没之城的不可能存在的臣民们在下面欢呼起来,像是一个个幻影。老者低着头,围绕着石柱绕起了圈,口中模糊不清地念念有词。
空气里、天空中的水汽开始郁积。她瞪大了眼睛,在台上左顾右盼,先是小声说,后来越来越大声喊道:
“有什么不对劲,什么不太对。嘿!你们!你们!你们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吗?”
所有人都跟聋了一样,或者是水汽郁积的氤氲声太大,所有人对她的呼喊都没什么反应。老者仍是转圈,教会高级干事还是静立,幻影般的群众还是欢呼。她上去推了那个干事一把,那个干事偏偏倒倒了一会儿,最后又若无其事地站稳,好像一个不倒翁。
“不。”她只能对自己说道。
水汽累积得越来越多。刚开始还只是祥和的白云,有一点淅淅沥沥的小雨开始落下。这是正常的祈雨仪式该有的效果。但过了一会儿白云就开始变黑,雨水仿佛洪流一样从天空中落下。接着一声闪电炸响,那闪电劈到地上好像炸开了地面,让她一下子跳起来。越来越多的闪电从天空落下。炸得她耳朵里只有雷电声。
“有人吗?有人吗?”她徒劳地喊着,听不到回应,周围也只有闪电的白和黑,仿佛除她以外的世界已经消失了。
然而,就在这炸雷不断响起的黑漆漆的空中,竟然开始上起了一堂课。就是那节炼金术大师的课,只不过讲课的人不知道怎么变成那个刚刚和她一起执行仪式的老者。
“……炼金术是金和银的化合,太阳和月亮的化合,灵识和物质的化合……”老者讲着,下面的人听着。她在皇宫里的小伙伴们都好好地坐着,别无异样。
“……通过不断试验,我们能找到一种方法……通过灵境的启示,我们能找到一种路径……找到自流的瓶,找到不涸的水……结合神性和人性,结合物质和精神,化合纯净的雌雄同身之体——”老者在教室中走动,眼光四处扫动。
“——晋升站立在黄金之石上的精灵墨丘利。”老者的眼睛在扫到她这里时停住了,就这么盯着她的方向。
他能看见我?
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站在地面上,课堂那边的影像来自于空中:这样的感觉就好像她坐在一个大教室的最偏僻的一角。这个位置一般不会被老师注意到的才对。
“(……),”老者念了一个名字,模糊不清,“你在听吗?”
老者直直地盯着她,显然就是在对她说话。
“啊啊,是的,老师我在听。”她有些窘迫地回答道。因为她其实并没有听明白刚刚老者一大段在讲什么。
“你在听吗?”老者又问了一遍。
“当然……当然……老师我确实在认真听。”她再次回答道。
老者仍然看着她,盯着盯着脖子前伸,让她有些毛骨悚然。过了一会儿,老者的脸上露出惊疑的表情。
他说:
“你不是在做梦吧?”
这话语仿佛一阵波浪般的钟声,荡过她的整个视野。她感到一阵眩晕,周围的所有事物似乎都不稳当起来。
“我没有做梦……我应该是在这里上您的课。”她有些迟疑地回答老者。
她转过头去,发现那个女仆还在她身后——无论是刚刚的课堂、还是仪式、路途,那个女仆一直在她身后,而她全无察觉。女仆手里的发梳刺到她的头皮,像是抵到脖前的一把利刃。女仆抬头,给她一个阴惨惨的微笑。
“呀!”她尖叫一声,向旁边一跳。
“我看见一个恶魔在你身体里。”女仆开口,却根本不像她说的话,因为口型和声音对不上。
“还有一个恶魔在你身体外。”老者接着女仆说。
“你们在说什么?”她捂着头叫道。
“我看见另一个世界的你向着未知的复兴前进。”女仆说。
“还有这个世界的你向着精神的觉醒前进。”老者说。
“在维罗亚。”女仆说。
“在古战场。”老者说。
“用火焰焚烧。”老者说。
“用恶意笼罩。”女仆说。
“把荣光带回世界。”老者说。
“或者让恶魔降临。”女仆迷醉地说。
“你将在泥潭中前进,一件件丢失所有的东西。”老者说。
“最后迎来彻底的死亡。”女仆脸上是一种夸张的可惜表情。
“或者真正的觉醒。”老者说。
“祝你好运,天光大人。”女仆舔了舔嘴唇。
“祝你好运,王宫里的小公主。”老者说。
“别告诉那个另外的恶魔。”老者说。
“要不然我就笑了哟。”女仆说。
所有东西开始后退,就像一扇扇门开始不断合上。她像是从一个个房间中不断退出来,最后走到一条走廊上。正是她在教会办公的那条走廊。她的鞋嗒嗒地踏在地上,她迈着快速、干练的步伐走向尽头那最后一扇门。
门前站着一个黑色长发、黑瞳、黑衣的男子。自从她在走廊那头出现,他就看着她。当她走到门前,要开门时,他开口说道:
“这么多年了,还能再见到你,真好。”
“什么?”她并不记得这个男子。不过一种亲切和友善的感觉从她的身体里以及他的方向漫出。
“所有人都忘了我。我还以为你能记得呢。”他似乎有点怨言。
“额,什么?抱歉?”她说。
“没事。”他好像一下又完全不在意了。
他掏出了一个硬币样的东西,上面歪歪扭扭地画着一个太阳的图案,表面还颇多磨损。他把它塞进了她的手心。
“祝你好运,真心实意的。我祝福你!祝你前途一切顺利。”他笑得很灿烂。
“谢谢你。”她也对这个陌生人微笑,感谢他的好意。
她推开门,踏足出去,然后一切都结束了。
——————————
威洛醒来的时候烧已经退了,但是浑身酸痛,就像身体梦游去挖了几天矿一样。他眯着眼,在浑身、四周翻找着——他记得好像有谁送了他些什么。他找了一阵,却没有找到,只有一阵头痛。他只当自己是做梦做昏了吧。
在他醒来的时候,梦的内容就忘了大半,只剩感觉和直觉留在心里。
“维罗亚,维罗亚……”他觉得自己可能是想家了。幻觉和梦境的碎片在他的脑海里搅动,他像一个奇观的旁观者,只能看见但不知道该做什么。
他揉揉脑袋,走出屋去。这时候正是清晨,他一出门就看见芬迪尔坐在他宿舍楼前小路旁的长椅上。从来都是他去找芬迪尔,怎么今天芬迪尔等在他楼下了?
“哦,哦。”芬迪尔看起来有点欣喜和激动,“你还活着。”
“啊?”威洛很疑惑也有点气恼,他为什么该死?
“没什么,没什么。”芬迪尔晃了晃手杖,“我们是该为我们存在在这世上的每一天感到欣喜,不是吗?”
“不管怎么说,”芬迪尔忽然凑近,眼睛对着威洛的眼睛,脸上是亲和的笑容,“你昨晚做梦了吧?梦到了什么?”
威洛正要说出些什么,忽然想到了梦里的警告。好像有人让他别告诉谁谁,否则会有很严重的后果。他忘记了会发生什么,但仅仅是留在他脑里的印象也让他想起“死亡”“堕落”这样可怕的词。想到他刚差点出口的话,他一下出了一片冷汗。
“我记不太清了。”威洛回答道,“似乎非常混乱。而且我本来也不太能记得梦。就我的感觉来说……大概和我之前告诉你的我以前的梦有近似的内容。”
芬迪尔似乎有些失望,把脸收了回去:
“没事。不急。或许启示会在之后渐渐到来。你记得要将内容告诉我们啊。毕竟,我们可算是一起在推进这个项目。”
芬迪尔又抽出几张手稿:
“这还有这几个问题,需要你计算一下。”
那个“仪器”,就要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