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帮您找一个聋子,一个瞎子,还有一个哑巴。”威洛答应道。
威洛不知道为什么托克里冲他微微摇着头,眼神深沉无比。他站的位置,只有威洛能看到,芬迪尔看不到。就和那时一样,和威洛在地下室里要念出神的名字受到打击前一样……
“芬迪尔教授,我想请问一下……您找他们要做什么?”威洛问道。
芬迪尔短暂地皱了眉,似乎惊异于这个吸食了这么久迷迭的人怎么还在思考,又因此而烦躁。不过他很快转换为笑容:
“你不要担心,只是一些小实验,对他们不会有害处,只会有好处。实际上,我们在尝试用我们的研究成果,对身体上的缺陷的治愈做一些贡献……详细的,我们可以之后再讲。”
芬迪尔敲了两下手杖。虽然他还是在笑着,但威洛觉得他不该再问下去了。
从芬迪尔沾着一些迷迭的手套上,好像传来一股销魂陨骨的幽香,让威洛滚了滚喉咙。
“我没有更多问题了。我尽快为您找来。”威洛说。
“很好。”芬迪尔从衣服口袋里优雅地捻出一小袋粉末,“这些先给你这些天用,就当是我预支一些。”
“感谢您。”威洛说。
他看向芬迪尔后面的托克里。托克里的眼睛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落下来了,霎时间灰蒙蒙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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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洛记着芬迪尔的话,回到了学院里。
他已经记不清他离开学院多久了,他离开前学院里的模样也在他当时迷幻的意识中模糊了。然而他这次回来着实让他大吃一惊:学院里一派乱糟糟的景象,像是被军队洗劫了一样。威洛抓住一个形色匆匆的路人,问他,他才说道:
“乱了,乱了,什么都乱了。执事们颁布命令,要把土石头们赶出学校,土石头们当然就不满意,抗议、罢课,有些老师们也罢课……学院已经停摆好几天了……这些土石头,什么时候才能停止闹事!”
他说完马上就激动地走了,徒留威洛在原地震惊和疑惑。学院要把所有土石头赶出去?为什么?这怎么得了?所有他的朋友们,素马和素娜,都会被赶出去?不能再在星学院里学习了?他也会被赶出去——是。但已经并不重要了。他本来就已经时日无多了。
他在学校里走到,不时看到一两个人乱窜,但看不到大多数人的人影,就像都到建筑里躲起来了一样。他是来找芬迪尔需要的人的。这样的情况使得他的任务更困难了。他本来就不认识多少人,现在更是找人都困难。
他不知道为什么芬迪尔非要让他来找人。芬迪尔或许可以随便使唤一个人,或者去城里的福利院里看看,那里或许有很多符合他要求的盲人、哑巴、失聪者。还有他这样特殊的条件:一个嘴巴、一对眼睛、一双耳朵……威洛想起还有托克里的深沉的眼神……不,芬迪尔说了不会有什么事的,只会有好处,不会有坏处。威洛不想再想下去了,他只想尽快完成芬迪尔的任务……
但他撞到的人本来就很少,其中更是完全没有符合要求的人。
不过他隐隐约约听见广场那边有动静,路上也看见许多人朝那里聚集。他听见两个人谈论道:
“……素娜小姐在发表演说……”
威洛听了一惊,他不知道素娜什么时候竟成为了这种公众人物。威洛跟着一些人也到广场上。看着那里闹哄哄地已经聚集了许多人,看来是刚刚那些街巷上消失的人都汇到这里来了。
素娜站在高台上,她的声音清丽、响亮,竟然盖过了下面所有的杂音,让每个人都能清晰地听到她的声音。她穿一身白衣,被许多打扮体面的人簇拥着。她的语调镇定而有力:
“……女士们先生们,双城人们还有外面来的坠星们:此时此刻,我们应该团结到一起!共同对抗干扰我们正常生活、打断学院正常运转的暴徒们!……有些坠星可能以为,我们尊贵亲切的学院执事要把他们全部赶出学院,但这完全是误解和谣言!学院从来没有想要放弃任何一个良善的、奋进的青年。实际上,从遥远的过去到现在,学院一直慷慨支持着所有外来的人,不管他们来到学院是做了贡献还是糟蹋资源。学院每年用于资助坠星的经费,远超其他研究、建造、以及种种能改善我们学院的支出。现在,这一项支出已经严重拖累了学院的发展,学院不得不缩减经费……我们从不放弃任何一个良善、奋进的青年。所有你们这些向善、守规人的人,都不会受到影响。我们要拔除的,只有学院里滋长的朽木、害虫!”
下面许多人应和起来,大部分是双城人。有少数人破口大骂(声音很快淹没在欢呼声中),朝台上扔鸡蛋和香蕉,马上就被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警卫给制服了。威洛震惊于警卫竟然分布得如此之密、如此之隐蔽。
素娜在台上接受着众人的欢呼,丢起来的香蕉和鸡蛋连她几米之外都碰不到。她一袭白衣站在台上,就像一个受欢迎的女祭司。
“同胞们,朋友们,我以前也是一个外来的坠星。我刚来到这里时和你们一样,对陌生的环境充满警惕。不过,只要你们稍加接触,就会发现双城人也是一群很友好的人,他们有许多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我们从外面来,我们是客,他们是主。他们慷慨地资助我们,我们是否应该尊敬他们、感恩他们?这么多年里,我向他们学习规则、向他们学习美德,我感到我的人生得到了十足的充实和提升。我现在已经是双城人与坠星友谊协会的会长了,如果你们也向他们学习,融入他们,你们也能一样有许多收获。友谊万岁!”
“友谊万岁!”下面许多人应和道。还有一些人只是像呆木头一样立着。
威洛也是这些呆木头之中的一员。素娜说得有道理,好像他们真应该感谢双城人;但又似乎有什么东西不对劲,让他心里堵堵得。
站在台上素娜后面的华服青年,满面笑容地上前抓住了素娜的手,然后高高地举起来。人群又欢呼起来,庆祝双城人和坠星的友谊。素娜也转身对那青年一笑,笑得很灿烂。
威洛莫名得有些心痛。不久之前,他才在花坛旁看见素娜哭泣。那时,他还愤愤不平,想要为素娜出气。现在,你看,她挽着他的手笑得多么骄傲,多么幸福。她的目光或许扫过了他这里,但看不见他这样的小蚂蚁。
威洛静悄悄地从人群中离去了。